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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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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帶著左右護法趕到時,看到就是一個似乎已經瘋了的教主。

白元奉的唇邊、面頰、白色的頭發、身邊的雪地,都濺滿了大片大片的鮮血。

他長發披散著,目光失神地癱坐在雪地上,發出呵呵呵呵的低笑聲。

一行拖曳著血痕的足印,從他身後漫延著,通往魔教總壇的大門。

離他三四十步遠的地方,是毒發身亡的張至尚,臉色灰紫,身體早已僵直了。

當身著朱紅的朱雀單膝跪地,在白元奉面前輕聲呼喚他時,白元奉才像突然有了知覺般,隨著這抹紅色,先是動了一下眼球,然後,伏在地上,幹嘔了起來。

他一動,他身上抱著的什麽東西,噗得一聲,滾落到了地上。

追隨而來的教眾隨著聲音,不經意的擡頭一看,登時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忙將頭重新深深埋回了兩臂間,大氣也不敢再出一口。

掉下來的,是一個貌似是人的幹屍。刀痕縱橫的臉上,兩只深凹的眼洞,分外的分明,僅剩一層的皺巴巴的皮膚,緊緊貼著骨殖。只餘頸間,一片血肉模糊的紅。

周圍極靜,只剩下白元奉拼命搗著喉嚨,強迫自己吐出些什麽的聲音。

左護法沈默的轉過身去,不忍再看;右護法則喟嘆著發出了一句“命運弄人”的感慨。

他的這一聲長嘆,卻似突然驚醒了白元奉似的。

白元奉停止了嘔吐,呆呆的轉過頭來,想要伸手抱起陳染懷的身體。

卻又在即將觸碰的一瞬間,針紮了似的,畏縮著收回了手。

他面帶乞求的望向朱雀,同時,狠狠地一口咬向了自己的手腕,直咬得鮮血淋漓,血花四濺。

朱雀會意地上前,抱起了陳染懷的屍身,又單手解下大氅,披在了白元奉的肩頭。

“謝謝。”

在白元奉開口的剎那,朱雀並起手刀,砍向白元奉的側頸。

他將昏迷過去的白元奉,一並接進了懷中。

白元奉依稀記得在他還小的時候,白遠默抱著他,在微雨的清晨,撐一把油紙傘,緩步走在一條條靜謐的江南小路上。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父親低吟著。

他們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很久。

「父親,我們是來踏青的麽?」

「不。我們來尋訪一位故人。」

父親的眼中,是帶了些心疼,帶了些期許的溫柔繾綣。

是他那個年紀所看不懂的沈重與悲傷。

一如那時。

「你本就不該為一己私欲,做下那麽多的錯事。」白元奉狠戾決絕地拔出漢劍“染懷”,「你瘋了,又老了,是時候交出‘天魔令’,讓出你的位置了。更何況,只有你死了,這個江湖才會重歸安寧。」

「哈哈。如果真的有那麽簡單,我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白遠默伸出雙手,想要最後一次撫摸親子的臉龐,「高處不勝寒。你能守住本心,獨自走下去麽?我兒。」

「我心懷正義,活得坦坦蕩蕩,堂堂正正,自然能走下去。這個,就不勞您掛心了。」

白元奉一下子拍開了白遠默伸過來的手,牢牢地握緊了手上隱隱作痛的舊日劍傷,轉身冷漠的離開了。

——連殺人都不屑於善後,又怎麽算計得過人心?

——我兒,未來,你將怎麽走下去?

父親死前的眼中,依舊是他看不懂的,深深的擔憂,與無數的欲言又止。

白元奉悠悠的轉醒了。

他睜開雙眼,等眼睛適應了昏暗的環境,立刻悄無聲息的打量起了周圍的壞境。

陰暗、潮濕、滿地陳舊黏膩的血跡、偶爾還能聞到皮肉燒烙的焦糊氣息。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哀嚎與慘叫聲。

他認出這是一間總壇地牢最深處、用精鋼鐵門加固過的牢房。

與一般的牢房不同的地方是,這裏的床架也是由精鋼打造的。嚴絲合縫的固定在地上,四個床角,各有能夠扣緊雙手雙腳的鋼箍。

白元奉單手捂著額頭,撐起冰冷的鐵床,坐了起來。

聽見聲音,抱膝蜷縮在角落的黑影,明顯的瑟縮了一下。黑影小心翼翼的吹亮了火折子,點燃了燭臺。

剎時亮起的光輝,溫暖的灑滿了整間牢房的每一處角落。

似從整塊巨石中辟出來無縫牢房的四壁上,是用手抓出來的深深血痕,密密麻麻的,布滿了亮光照得到的每一個角落。

“您醒了?”黑影說著話,自陰影中擡起頭來,是戴著朱雀面具的周鈺恒。

朱雀起身,自外間替白元奉倒來一杯溫度適宜的白水,服侍著白元奉喝了下去。

“朱雀,是你將我送到這裏來的?”

朱雀那雙明澈透亮的眼睛,很明顯的閃躲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恭敬的回答:“是我同左右護法一起將您護送到這裏來的。——這裏,是老教主當年修煉‘噬血咒’的地方。”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懷裏一封有些老舊的信箋,交到了白元奉的手中。

外封上的“吾兒元奉親啟”六個大字,蒼勁有力,是白遠默的親筆。

白元奉絲毫不感意外地接過了信,但他並不著急打開信封,只低沈著聲音,遲疑著問道:“外面的……事情,都處理妥善了麽?”

朱雀立刻心領神會道:“陳染懷葬在了後山李明世的墓地旁;黃溯回與小湘合葬在了一起;張至尚交由右護法,帶回白虎堂去了。——教主,您請節哀。”

“嗯。安排的很好。人早晚都有會死的一天,也沒什麽可悲傷難過的。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我不知道小回,他竟會對小懷有這麽深的恨意……”

“如果不是您的刻意制止,影衛會當場將……黃溯回擊殺的。”

“咳咳。他又何嘗不是?小回是知道我的習慣的,我給了他無數次的機會動手,他都沒有殺掉我。只有這次,我知道,他是帶了人來的。我在賭一個機會——我們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對方的手上,賭這些年的兄弟情誼,到底能不能消弭仇恨——只可惜啊,我們,都失敗了。”

“當初的青城山之戰,確實是他報的信……他也確實曾與林恩山有些往來……但是,當初也是他通知韓介去救您的。他對您的忠心不假,他,沒有背叛您。”

“我知道的。李染楓是他的親弟弟,青城又是他的血脈根基,有些事情,想必當初,他也曾很為難吧。其實,當初知道教內出了內應,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啊。”

“是麽?”朱雀露出一絲苦笑,“也難怪您會懷疑哇,畢竟,我是周家人。”

“也不全是。活血,是因為我嫉妒老頭子當初更心疼你、對你更好,所以,總對你莫名的有一些敵意吧。說來,這麽多年,我果然是一直都沒能看透老頭子。”

白元奉有些語意不明的說完了這句話,終於是輕撫著外封上的墨痕,取出了這張塵封多年的信紙。

他借著昏暗的燈光,面色平靜的讀完了信,隨手將信紙放在了一旁。

“我父親曾教我,要隨心所欲的活著,我卻總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懦弱與無情找借口。”白元奉輕輕嘆息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牢房正中間的燭臺前,掏出了懷中的天魔令。

琉璃做成的令牌,在燈影下,變幻出璀璨的光芒,映在周圍的墻壁上,現出細密彎曲的字跡。

天魔令記錄著魔教心法至高的秘密——“噬血咒”。能夠控制人心、操縱人血、突破人體極限、蠱惑外物……它是一切魔功發起的根源。

初代血盟教教主將魔教心法“噬血咒”分成八部分,分傳八個人,彼此牽制。

經過後來的演變發展,才有了魔教的各派分支。

“非心志堅定者不能練此功。”白元奉手指輕敲著令牌,將東西丟進了朱雀的懷裏,“我派魔功是一切發起的源頭,也是其他的魔功的克星。更容易墜入魔道。這恐怕正是我們修習武功,較正道而言,進步神速,又被他們稱為‘邪魔妖人’的原因。”

他說完,無奈的搖著頭,輕笑了起來。

“教主……您沒事吧?”

“你相信我麽?”白元奉突然對著朱雀,溫和的笑了起來。

他看到朱雀肯定的點了頭,微笑著伸出手,輕撫著朱雀的側臉,誇讚道:“好孩子。”

隨即,墨黑幽暗的雙瞳中,燃起了赤紅妖異的火影。

與他對應的,朱雀清澈的雙眸,也閃過了詭異妖紅色的光。

“……不學魔功,則無力抗外,學此魔功,則容易走火入魔、後患無窮……所以祖上想出了通過內部爭鬥,來選拔心志堅定者的辦法……因為受各派功法境界的限制,‘噬血咒’練成者寥寥無幾……它的禍患,逐漸從教義中被剔除了出去……

……兩種方法:一是,在令人作嘔的血腥環境中禁食,只喝水,吃不帶任何味道的主食,維持最基本的生命……切忌動情,不可大喜大悲。

而第二種方法就是,廢掉周身的魔功。

希望我兒,永遠不要看到此信。

……不幸有一天,你真走到了這一步。未來該怎麽走,選擇權在你的手中……

元奉吾兒,父親永遠以你為傲。”

“提醒恒兒,讓他記得曾答應過我的事。”白元奉瞬間出手,截斷了朱雀的周身要穴,溫柔和煦的對著幾乎痛得要昏過去的朱雀說,“他沒有向你交代過,私下裏見面時,他都是叫我‘哥哥’的麽?青龍。”

朱雀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了陳欺霜臨昏迷前,因“驚訝”而瞪大的雙眼。

白元奉接過倒下的陳欺霜,輕輕將人放在鐵架床上,扣住了雙手。

“——阿霜,看到你還活著。真好。”

正月初二。

魔教總壇廣發喜帖。魔尊白元奉大婚,大宴天下魔眾。

魔教七大教派掌門、長老及各堂優秀弟子,均在受邀行列。

“新娘是誰?”“怎麽這麽突然?”“事先沒有聽到消息啊。”……各種傳言,議論紛紛。

正月初九。

魔尊白元奉手捧一塊紅布遮蓋的靈牌,與一位已故之人,拜堂、成親,舉辦了冥婚。

婚禮儀式結束後,魔尊突然瘋病大作,一柄八方漢劍,大殺四方,更用“噬血咒”控制了整個宴會現場,將各派掌門、長老、弟子,全部捉住,一舉廢掉了魔功。

鮮血浸透了整個血盟教,婚宴現場極為慘烈。

最後,魔尊橫劍自刎,以血濺喜堂收尾。

左右護法亦同時拔劍自盡,追隨魔尊而去。

至此,魔教終於元氣大傷,再也無力與武林正道一戰。

正月初十。

朱雀使頂著各方壓力,手持天魔令,代表魔教與武林盟談判。

雙方約定了明確的勢力範圍與嚴明的界限,共同立下五十年內互不侵犯的誓約。

談判結束,朱雀使當眾捏碎了天魔令,宣布魔教自此解散。

中原武林,豪傑膺服,天下歸心,武林盟大勢盡攬。

正月十五。

武林盟重歸昆侖山。武林盟主李染楓開壇祭山後,站在昆侖之巔,俯視著腳下的、萬千殷切仰望希望的盟眾,緩緩開口道:

“天佑武林,邪不壓正!”

眾人一陣歡呼。

“你來了。你看。太平盛世,已然在眼前了。”李染楓身著武林盟主一身白衣,外攏貂絨大衣,站在眾山之巔,睥睨著天下,眼底深蘊著萬裏江山。

周鈺恒一身華麗繁覆的白底朱紅色朱雀紋華衫,手推著輪椅,停在了李染楓的身側。

李染楓低頭看他:“你曾勸我要在亂世立身,你自己卻什麽都不爭。既無信念,也無信心,自然難贏。”

“這算是對失敗者的嘲笑麽?”周鈺恒面露三分笑意,輕輕轉動手上“桃花紋”指環,“我本以為,李盟主會對自己的親哥哥網開一面,那麽,我便多了五成的勝算。卻沒想到啊,你竟然連‘已死’之人,都能拉出來利用。確實是我輸了,我錯算了人心。”

“我又何嘗不是錯算了人心?他們當初答應過,絕不會傷害明世師兄。可結果呢?”李染楓淒涼的低笑著,掀起外衣,坐在了地上,“遇見小懷,純屬意外。我只不過將血盟教的弱點‘切忌大喜大悲’告訴了他,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要去找白元奉,是他自己找死。——當初,他不該騙我。”

“哦。我還以為,你早就沒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了呢。”

“哈哈。心中無悲無喜的,是死人吧。我只不過是接過殘局,將它下完罷了。你們周家出力不少,你也不必太記恨我。”

“哎呀。豈敢豈敢,李盟主說笑了。”

“無論你相信與否,我說的都是實話。姑父說得沒錯,你們一家老小都是老狐貍,我到現在都看不透,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周鈺恒又轉了轉指環:“我要的不過是養魚蒔花,與三五好友醉飲至天明罷了。還有,後半生能平靜的度過,沒有武林盟的人,向魔教尋釁生事。”

“這算是一句警告麽?誰不想過一過安穩的日子?”李染楓隨手撿起粒小石子,用力的丟了出去,“只一件事,我會去魔教總壇,親自將兄長師兄和師弟迎回青城。”

“相比於青城山,我猜他們更願意留在血盟教。你覺得他們會願意跟你走?”

“他們畢竟屬於青城山,是青城的弟子。”

“這也就是所謂的一廂情願了。”

“你給我閉嘴。”

“我勸你最好尊重死者的心意,不要讓黃溯回、李明世和陳染懷都怨恨你。”

“你閉嘴。你又懂些什麽?”李染楓難得的露出了憤怒的表情,“李氏宗孫、青城子弟,死後是要進宗氏祠堂接受青城後世的香火的。”

“你也不用向我解釋。你心裏怎麽想的,自己最清楚。”

“哈!現在你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利了。其實說來,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麽?可是我幫你從要養活整個魔教的負擔中脫身的。”

“我願意。”周鈺恒慢條斯理的摘下了手上的指環,無所謂的笑著,捏緊拳頭,猛的一拳擊在了李染楓的臉上,“你混蛋!”

“打得好!你可別說我欺負你。”李染楓用手摸了下紅腫的臉頰,甩脫外衣,撲過去,將周鈺恒掀翻在地,狠狠的還了一拳,“好久都沒有人敢打我了!”

周鈺恒一腳狠踹在李染楓的肚子上:“誰告訴你坐輪椅的人就該受欺負了?”說完,順勢猛撲過去,騎在李染楓的身上,毫無章法的將拳頭擊在李染楓的身上。

李染楓毫不遜色的還擊,拳拳到肉,勁力十足。

兩人撕扯了扭打,將孩童間打架又抓頭發又摳眼睛的損招,都拿出來用。滾了滿身的雪水與泥汙,直打到夕陽西下。

“不打了,不打了。”周鈺恒看了眼天色,拉扯了一下破破爛爛掛在身上的朱紅色外套,率先停戰了。

李染楓也擦了把破裂出血的唇角:“嘶——你,下手可真夠狠。餵,留下來,陪我吃頓飯吧……”

“不了。家裏還有魚沒餵呢。”周鈺恒剛想微笑,一推輪椅,臉色突變。隨即又笑了笑,說了聲“罷了”,俯身撿起李染楓的貂絨外衣,拍打了下,毫不客氣的披了就走。

李染楓團了一團雪,大笑著從背後打他:“快滾吧!當心回得晚了,要跪搓衣板……”

周鈺恒聞言,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孤零零坐在空曠雪地的李染楓,問了一句:“你不孤單麽?”

他問完,也不等回答,重新扯了下滑落的外套,腳步匆匆的走了。

“你這個混蛋!不就是想借機炫耀下漂亮的新婚妻子麽?”

李染楓笑罵了一句,卻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沒有人能躺著獲勝。我也只不過是拿到了自己應該拿到的東西罷了。

——但是,孤單,又怎麽會不孤單?

——這天下,怎麽會這麽空曠,又這麽冷?

——不過,人活著,就總會有些新的希望吧。

太陽落山,月色柔軟。

周鈺恒披著月光,回到了富安縣。

在中央大街最大、最繁華的賭坊旁,宋亭酒開了間酒肆,此時,正與酒友互相吹牛,捧臭腳。

酒肆的對面,新開了一座花樓。徹夜燈火通明。鳶姨在這裏代為管理。她說這裏很好,離崆峒不遠不近,可以偷偷回去看看兒子。

轉過街角不遠處,是畢先的畢府。看門的小廝眼尖的發現了周鈺恒,隔著一條馬路,就吆喝著向內通傳,請人來接。

畢先扶著略微顯懷的杜秋吟,從內堂往外迎。

人還沒走到面前,大嗓門就先嚷嚷開了:“我的天哪!財神爺爺,你是被哪位過往的神仙給打劫了啊?”

杜秋吟丟了手絹去打他,客氣的將周鈺恒往屋裏讓:“剛開飯,還沒動筷子呢。快進來一起吃一些。”

畢先已經親親熱熱地擁著周鈺恒往屋裏面推了。

“不了,還要回去,正巧路過的……”周鈺恒客氣的推辭著,卻在引入眼簾的事物前,停下了腳步。

是擺得整整齊齊的一行牌位,從左到右,依次是白元奉、黃溯回、韓介、韓瑩湘。

畢先順著周鈺恒微怔的目光望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今天不是團圓夜嘛,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哎,你可不要怪我沒喊你們兩個啊。我派人去你們家請了……青龍說家裏供了人,不能斷了香火……今天、今天,是教主的頭七。”

他說著,紅了眼眶,哽咽了起來。

杜秋吟輕拍著他的手背安慰他。

“不要哭。教主走時,是滿心歡喜離開的。沒有遺憾。”

周鈺恒捏緊了拳頭,又扯了下下滑的外衣,轉身離開了。

他踩著豆燈般的月光,沿著黑漆漆的小路,往回走。

遠遠望見,陳欺霜提了盞昏黃的燈籠站在家門口等。

陳欺霜遠遠地看見他回來了,迎著他跑了過來。往日三兩下蹦過來的路程,足足跑了一炷香的時間。

他重重地吸了口氣,擡手擦了下額頭。眼圈紅紅的,看得出是不久前剛哭過。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親自去武林盟接人了。”陳欺霜對著周鈺恒,咧開嘴笑,露出了一口小白牙。他好奇的提著燈籠去照周鈺恒,又問道,“你的腿還沒徹底好呢,怎麽就下來走路了?你的輪椅呢?”

周鈺恒忙用外衣遮著,向後躲了一步,沒躲開。

燈籠先是照在他破爛的朱紅色衣服上,又照出了他一張青紫紅腫的臉。

“你被打了?是誰?李染楓?”陳欺霜攥緊了燈籠提桿,眼底湧出了暗黑色。

“沒有,遇上了劫路的小賊,已經被我教訓過了。”周鈺恒順手接過燈籠,邊將陳欺霜的手握緊,“你等了多久?怎麽手這麽冰?”

他說著,就要脫掉貂絨外衣,替陳欺霜披上。

“不要,熱死了。”陳欺霜趕緊阻止他,同時,半蹲了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後背,“上來,我背你走吧。”

“不用。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對了,都來了誰,我備的菜夠了麽?”

“契伯,月姨和周大夫都接過來了。鳶姨也馬上就到了。宋大叔說他就不過來了。黃離和百靈在應對幾位老人家,剩下的影衛們在廚房裏忙著,多做幾個菜——大家都在等你呢。”

“真好,是團圓飯啊。”周鈺恒擡頭望向小小的、不甚分明的一輪圓月。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白遠默懷裏抱著周鈺恒,身旁坐著白元奉,身後站著契伯、月姨。

他望著杯中映月,淺吟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元奉,恒兒,等你們長大了,有了心愛的人,記住,要拼盡全力去保護他——但求過程,不問結果。”

白元奉先笑了起來:“不問結果?為什麽?如果我有了兩情相悅的人,誰敢跟我搶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有人敢欺負我的人,拼掉一條命,我也會護住他。

不求結果,就意味著不敢努力,也不過是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行徑罷了。

過程我也要,結果我也要!”

“殺死別人和拼掉自己的一條命,就是勇於面對現實的強者了?”白遠默一口飲盡了整顆團圓月,也低聲笑了起來,“死,有什麽難的?活著,比死,要難得多了。”

他又斟滿了一杯酒:“‘夜棲寒月靜,朝步落花閑’。我一生所求,不過與他閑雲野鶴,浪蕩浮世。如今看來,人活著,倒不如鳥。哈哈哈。如果真有來世,倒不如就做一對兒白天鵝吧,上山下水,還可以飛來飛去,何等恣意自在。”

「……父親說得對,活著,果然是比死要難得多了。但我寧願作為一個人,堂堂正正的活著,也不願意,作為一只控制不了自己的畜生,卑微畏縮的活著……說到底,我才是那個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

“對不起,父親。我沒能救回他。”周鈺恒望著圓月,喃喃道。

“周小五,我們來賽跑吧。輸了的,今晚要收拾桌子、刷碗、燒洗澡水、可以不用背書……”陳欺霜先一步站在離家門口一步之遙的地方喊周鈺恒,笑得眼睛都在發光,“我來喊‘開始’!”

他擡起腳,重重地踩進了門內:“周鈺恒!我到家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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