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十八章

關燈
兩人正說話間,有侍從向白元奉稟報,白虎使來訪。

“請進來。”白元奉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一直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窗外銀裝素裹的蒼山,感慨道,“今年,也只剩下我們三個了。”

黃溯也走到他身邊,輕輕合上窗戶,勸道:“你病還沒好,不要吹冷風。”

“唉。”白元奉裹緊了身上披著的大氅,故作為難的長長嘆了口氣,“不得不聽你的啊!你太啰嗦了,吵得我腦仁兒疼。”

黃溯回剛想反唇相譏,卻見白虎張至尚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教主,玄武使,我來給您二位拜個早年。”張至尚進門立刻跪了下來,給白元奉磕了個頭。

他起身後,接過侍從遞過來的禮品,交給白元奉的手下。

其中,就有兩壇好酒。

白元奉很明顯的眼睛一亮,當即就有了些開心的神色。

他伸手抓過酒壇,拍開酒封,登時滿室酒香。

“好酒啊!”白元奉深深吸了一口陳釀香氣,熱情的招呼白虎道,“我正想喊你過來,我們三個人小酌一杯呢。也算趕巧,今天中午,你們都留下吃飯吧。”

張至尚一臉的受寵若驚,剛想點頭答應。

黃溯回開口打斷了白元奉的邀請,替兩個人一口回絕掉了:“你還有傷在身,又吃了湯藥,不宜飲酒。算了吧。”

張至尚只好尷尬地呵呵傻笑。

“我們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黃溯回提出辭行,行了禮後,帶著白虎起身向外走。

“我真可憐啊,連個喝酒談心的人都沒有。”白元奉帶了些笑意的,半真半假的抱怨,從黃溯回的背後傳了過來。

黃溯回很明顯的停頓了一下,輕輕的回答道:“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大醉一場。”

他說著,又繼續向外走。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再看白元奉。

“再見了,兄弟。”白元奉溫和的微笑著。

黃溯回很隨意的揮了揮手。

除夕。辭舊迎新,家家戶戶貼春聯、掛燈籠、掃庭舍,迎祖先。

鞭炮聲從清晨就開始斷斷續續的擾人清靜。

“真的要選在今天動手麽?”張至尚有些緊張的又問了一遍,他松了松捏得有些發麻的手掌,用袖子擦了擦滿頭的汗水。

“對。機不可失。今天教主會獨自一人上後山祭拜他的母親……我們就在那個時候動手,逼他交出‘天魔令’。……盯緊你的手下,不要讓他們胡來,我不希望造成傷亡。”

“我的意識是,其實我們可以給教主下些迷香之類的……還可以把東西偷出來。您知道的,左右護法實在有些不太好對付。”

“他有抗藥性,一般的迷藥對他根本不起作用。……其他該搜的地方我都搜過了。東西只可能在他身上。……如果出了事情,就推到我的身上,只說是我脅迫你的。”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您誤會我了。”張至尚伸手摸了把出汗的鼻尖,“綁架教主,逼迫教主交出‘天魔令’向武林盟乞和。這在魔教眾人眼裏無疑是叛教行為,會被別人罵作是懦夫的。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人會理解……您,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好了,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安排好了,我們就走吧。”

“娘,我來看您了。”白元奉用手拂開墓碑上厚厚的一層積雪,露出“周君蘭之墓”五個大字,“您在那邊過得開心麽?”

“……我過得挺好的。本來是想把喜歡的人帶來給您看看的,但是,他來不了了。您看,我又食言了。”

“……小回這次也沒能來。我猜他可能不會來了。一會兒我會替他給黃叔叔黃阿姨也燒些紙錢。”

“……娘,我親手送走了父親,間接害死了心愛之人,現在很可能要對自己的兄弟動手了。

……您曾說,長大意味著越走越孤獨,會逐漸失去更多的東西。

可惜那時候我還太小,什麽都不懂。

但是,現在呢,……我懂了,卻已經來不及了。”

當黃溯回親自帶人尋至白元奉母親的墳墓前時,白元奉早已不見了蹤跡。

白母墓前三炷香仍餘煙裊裊,燃盡的紙錢堆裏紅光若隱若現。

張至尚上前輕撚留下的腳印上的殘雪,回頭對黃溯回點頭,說道:“剛走不久,還追得上。”

黃溯回卻低頭沈思了起來。

也只片刻,臉上同時浮現出糾結、哀痛、懷念與憤恨等種種神色。

他的眼裏現出些許的狠戾:“我知道他去了哪裏。”

魔教總壇不遠處的瞭望高臺,那是幾個人最喜歡的地方。

韓介總拉著陳欺霜要求“切磋切磋”,陳欺霜不言不語,邊打邊逃;畢先在一旁大聲吆喝著添亂,偶爾還指手畫腳的點評一下;周鈺恒臉上扣著一本書,在吵鬧聲中,躺著睡,蜷著睡;韓瑩湘有時會勸住哥哥,有時也會跟著搗亂,有時又會靜靜坐在一旁,替幾個人縫補衣服;白元奉看幾個人打鬧,自己默默的打坐,偶爾遇到鬧騰的厲害時,也會半瞇縫著眼睛,悄悄的看,遇到好笑的事情時,還會偷偷跟著笑,被抓包時,才嚴肅的板起臉訓人……

玩鬧的時候居多,但幾個人往往又能互不打擾的,安安靜靜的各忙各的。

那時,身上輕撫的微風,是溫暖的;臉上映上的光芒,是熱情的;鼻間嗅到的花香,是甜蜜的;耳中聽到的鳥鳴,是歡快的。

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寧靜美好又帶著新生的希望。

但自從白元奉親自帶著陳染懷去過那裏,這個地方就變成了陳染懷眺望青城思念故鄉的地方了。

再也沒有人願意去了。

黃溯回曾在那裏送走了今生最愛的女人。

現在,那個地方,只剩下一片荒蕪和滿地的淒涼。

“該死!”黃溯回不知是在罵別人還是在罵自己,他揮動著錐槍蠻橫地挑開了雜駁的枯枝,抄著近路,一力當先,追到了曾經屬於凈土的那處瞭望臺。

令他沒想到的更該死的事情,在他擡頭的一剎那,映入了眼簾。

白元奉正緊緊地握著一個人的手臂,邊咳著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那個人,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戴著巨大的遮面鬥笠,厚重的黑布簾下,看不清眉眼面目,一副出家行腳僧的打扮。

白元奉苦澀的笑了下:“我知道你勢必是不願再見我的。你也不用說話,只聽我說完幾句,再走,好麽?

我找過你的,在青城山。我因為你已經死了。

一直以來,我都欠你一句道歉——陳染懷,對不起。是我將你的人生攪得一團糟。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

他說著,猛得吸了一口氣,到底是沒能壓制住,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白元奉越咳越厲害,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甚至蹲在地上,蜷起了身子。

但他始終沒有松開握緊行腳僧手臂的手。

行腳僧被他拉著,姿勢別扭的半蹲半跪,終於還是猶豫著,伸出手去,替白元奉輕輕拍了拍後背。

白元奉卻猛得擡起頭來,一把掀開了行腳僧的鬥笠。

兩人對視的瞬間,同時震驚地“啊”了一聲。

白元奉連忙伸手將兜帽拉起來,隱藏住自己的一頭白發,重新將自己隱藏在黑影李,才有些擔心的、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你受傷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行腳僧果然是陳染懷。

陳染懷沒有再戴回鬥笠,目光坦蕩地回視白元奉:“沒什麽,我自己劃爛的。”

他的臉上遍布著縱橫交錯的劍痕,一張臉扭曲到再也認不出當初的笑靨如花。深深的傷痕見證了他當初下手的果斷與堅決。

他的嗓音也失去了當初的清亮,嘶啞粗糙的如同被炭火炙烤過。

他既是陳染懷,又已經不再是陳染懷了。

白元奉又劇烈的咳了起來。他慌亂的掏出絹帕,死死的捂住了嘴。直到咳聲停了下來,才終於絕望的、緩慢的松開了抓住陳染懷手臂的手。

“你……現在,開心麽?”白元奉將嘴角提到一個有些勉強的高度。他笑得既僵硬又難看。

陳染懷彎下腰去,拾起鬥笠,輕輕拍了拍上面的塵土,又重新用鬥笠將自己遮了起來,聲音平靜的說:“挺好的。天大地大,隨心所欲。”

“是麽?”白元奉頰邊的肌肉抖了抖,他捂住嘴又輕輕咳著,才又苦笑著勉強叮囑陳染懷說,“不要總吃辣的,平時要多吃些水果;天冷了就多穿幾件衣服,你穿得太單薄了;遇到血盟教的客棧,你就進去好好歇一歇……你,要保重。”

陳染懷望著白元奉,面現糾結,遲疑了半天,才緩緩開口道:“貧僧修行有些心得,特來勸解白施主——少做殺孽,修心養性,悲喜無懼,色即是空。”

他說完,對著白元奉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然後重新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轉過身,毫不留戀的邁開步子便走。

一道刀光,帶著毫無預兆的冷厲,向著陳染懷的鬥笠,直劈了下來。

白元奉想都沒想,一擡手,直接將扣在內袖中六寸長的小短匕甩了出去,撲過去,抱著陳染懷滾到了一旁。

刀勢不減,挾著更強勁的風勢,向白元奉的腰間橫刀斬下。

“白虎,住手!你別沖動!”黃溯回從背後強行拖住了張至尚。

張至尚哆嗦著嘴唇,閉了閉眼,擡手抹掉臉上劃出的烏黑的血痕,慘淡的笑著:“陳染懷,讓你死得明白。八月十五教派聚會,死在你手裏的,就是我的哥哥!當時,撲過去想殺了你的,就是我!”

說著,舉起刀,旋風似的向陳染懷沖了過去。

白元奉將陳染懷護在了身後,擡手去抓張至尚的刀:“白虎,你先冷靜些。你中毒了!”

陳染懷推開白元奉,站在了張至尚的面前,認命似的,不閃不避,合十盤珠,低詠著佛號:“我願意償還我的罪孽。希望能消弭施主心中的戾氣,斬斷這仇恨的因果。”

“償還罪孽?你、放、屁!你死了,湘湘就能回來了麽?!”黃溯回舉起錐槍,橫架著勒住了白元奉,厲聲對張至尚命令著,“白虎!別跟他廢話,殺了他!”

張至尚卻似中了定身咒般,呆呆地站著,傻笑著,伸開雙手抓向虛空,喊道:“哥哥,你跑得太快了。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

他擡起腿,想要向前跑,卻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著,口吐白沫,伸出手來,仍拼了命了向上抓著。

最後,似乎是終於抓住了些什麽般,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