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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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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比武進行到第三天時,比武場上終於出現了第一位死亡者——華山派第四十一代“松”字輩大弟子張松岳。

他死在了華山棄徒宋亭酒自創的“亂雲俱下”劍法下。

顫顫悠悠的一劍,本來是沖著肩膀去的,卻因為什麽的幹擾,劍氣凝成一線,極快地擦過了脖頸動脈處。

張松岳一臉嘲諷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攏,已錯愕地看著自己噴濺起的鮮血向後栽倒了。

場上的變化發生在瞬息之間。當監場的昆侖長老出手夾斷宋亭酒的劍,並一掌將他擊飛時,張松岳已經僵直在臺上,沒有了進息。

臺上是哭泣聲,臺下是喊打喊殺聲,整個比武臺亂做一團。

昆侖長老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他一邊派弟子通知昆侖掌門及華山派帶隊的鄭長老,一邊指揮著昆侖弟子分開眾人:“有話都好好說,快把武器都收起來!”

宋亭酒被擊出場外時,已經處於半癲狂的狀態。他渾身的氣勁透體而出,真氣滿身亂竄,震得手中殘劍片片碎落,雙目赤紅,太陽穴突突外跳,已然有了血流逆轉、走火入魔的跡象。

“殺人兇手!”“華山敗類!”“殺了他替師兄報仇!”“對!圍起來!別讓他跑了!”

華山弟子亮出兵器,結成陣法,圍著宋亭酒團團旋轉。

昆侖弟子在外圍,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啊啊啊啊啊啊!”宋亭酒兩手抓著腦袋,生生地撕扯下了自己的頭發,他胡亂掙紮著以頭搶地,哀嚎了一聲,舉手便要一掌拍死自己。

黃離推開華山弟子,沖了過去。他反剪了宋亭酒的雙手,將宋亭酒按壓在了地上。

周鈺恒手取銀針,眨眼間布下三十六針,將宋亭酒的腦袋紮成了一只刺猬。宋亭酒悶哼了一聲,昏了過去。

周鈺恒取出一粒丹藥塞進了宋亭酒的口中,他邊替宋亭酒診脈邊幫黃離將人負在後背上,並吩咐道:“你先帶他到我房內休息,照顧好他,待我去取些藥來。”

黃離領命後,背起人,飛快地跑沒了。

“幸好有周公子在,差點兒讓那狂徒做下更多錯事!”昆侖長老領了一幹弟子上前,客氣地連連拱手致謝。

“醫者本分罷了。”周鈺恒欠身還禮,一派翩翩世家貴公子的做派。

華山弟子不依不饒,紛紛調轉武器圍住了周鈺恒,逼他交出兇手,否則勢要嚴懲不貸。

周鈺恒輕展折扇,格開眾人:“我看見張松岳自己撞過去的,他想自殺。”

“你胡說八道!”

“那你說,肉眼都能看到宋亭酒手抖到控制不住力道,張松岳卻向前送上身體,還大喊‘你把我也殺了啊’,這難道不是在故意尋死?!”

“你放屁!”“休要胡言!”“何必跟他啰嗦!我看他就是宋亭酒一夥的!他就是個幫兇!”

“豈敢!要說幫兇,可少不了華山的諸位。你,剛才一口一個‘為我師父償命’;你,指責他‘背信棄義,是魔教內應’;你,說他‘不知廉恥,殺師殺友殺妻殺子’;還有你,說他什麽來著?粗鄙之極,我都不好覆述……哦!還有臺上涼了的那個,讓一個師叔輩分的人從他□□鉆過,才肯‘饒他不死’。嘖嘖,你們華山派人品之高潔、行為之端莊,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眾人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周鈺恒記清了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不差地轉述了出來,語氣更兼嘲諷。很明顯是熟知宋亭酒被驅逐出華山的內幕,仗義執言,想給華山眾弟子難堪。

華山弟子們心知理虧,更忌憚周鈺恒會因雙方爭執,口不擇言,當眾洩露更多師門內幕,於是都沈默著不敢妄言。

“不要狡辯。他不願聽,罵回來就是了,又何必殺人?!我們不過是隨口說說,說到底,還是他心志不堅定!

總之,殺人者償命!他一個叛教逆賊,還敢殺我華山門人,死不悔改,罪無可恕,別廢話,你老實把人交回來,否則,休怪我們刀劍無眼!”

開口的這名華山弟子,儼然是這群弟子的核心。

他發話的同時,向身側的同門使了個狠戾的眼色,華山小輩弟子們立刻抽出兵器,與防衛的昆侖弟子戰作一團,將包圍圈向位於當中的周鈺恒逼近。

周鈺恒躲在了昆侖長老的身後,他架住昆侖弟子給了華山弟子一記掃堂腿,然後在昆侖長老回身保護自己時,單手開合著折扇,一臉無辜地求助道:“哎呀,真是太可怕了。長老,他們竟然想要圍毆我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羸弱文人。”

昆侖長老被周鈺恒扯著團團轉,還要焦頭爛額地應付著身側的狼藉:“大家有話好好說,這位周公子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待宋亭酒神志清醒,周公子自然會將人送還華山。”

“不啊!我醫好他後,他愛上哪去便上哪去。殺人償命,那我把命償給他們好了。”周鈺恒把玩著折扇,笑得一派天真,“反正我很好殺,華山派想要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我,我可不怕他們!”

他的後半句話,隱隱用了內力,聲音在霞棲峰上隨風傳出了很遠,仿佛是故意在說給某人聽似的。

合歡派花謝秋是第一個趕過來的。他聽完了全程,但他是魔教中人,不方便出手,只好轉身去找陳欺霜拿主意。

畢先與人正比拼內力,招行險處,一聲猛喝,震退對手,雙手掄圓了大斧,用斧側,將對手掄出了內傷……

陳欺霜聽見周鈺恒的聲音,心下著急,傲雪長劍與對方纏鬥中,覷見空隙,飛劍脫手,人已迅速從對方□□穿過,雙手拉腿,將對方反折雙腿,掀翻在地。同時雙腿夾住了對方的脖頸,帶動對方側翻過身,壓住了對方持兵器的手,掰著對手的腳踝,逼對方開口認輸。

“我看你才是真的想死!”華山帶頭的那名弟子執著劍直沖周鈺恒而來。

周鈺恒邊展扇撥劍,邊挑著單眉輕笑著向昆侖長老搭話:“您可瞧仔細了,我這是正當防衛。千萬別等有朝一日,又顛倒是非黑白,逼我死於華山派鼓搖的唇舌下,我死後,還要再潑我一身汙水。”

昆侖長老忙陪著笑臉安慰勸說。又挺身上前幫忙阻攔。華山弟子剛想開口回罵,卻被昆侖長老偷偷地勸住了,他低聲對華山那名弟子咬耳朵道:“行走江湖你去招惹行醫治病的?他可是江南周家的。你敢保證你日後就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

華山弟子聞言,明顯地緩下了攻勢。周鈺恒趁機又抽了他一扇子。

“都給我住手!”頗具威嚴的聲音制止住了華山派弟子與周鈺恒及昆侖弟子的纏鬥。

周鈺恒退開幾步,站在了李染楓的身側。

李染楓短暫地低聲與周鈺恒交換了幾句信息,忙恭敬地向聲音的來源——武林盟主、昆侖掌門林恩山,匯報事情的原委。

“你安心比賽就好,不用操心這些瑣事。”林恩山擡手拍拍李染楓的肩膀,不著急處理眼前的局面,倒是先和氣地問了李染楓現在的名次。

“忝列第七,實在有負盟主的信任。”李染楓行禮致歉。

林恩山單手掣肘,將他拉直了起來:“你比武的情況,我略有耳聞。你心慈手軟,就差在為人不夠霸道果決上。記住了,因心善而上當、因同情而受騙,也只能使敵人更得意於自己的聰慧,反而嘲笑你的軟弱可欺。”

以林瑾琀為首的昆侖派和以李染楓為首的青城派,齊齊行禮,口中回答:“謹記掌門/盟主教誨,我等受教了。”

林恩山欣慰地點了點頭,擡手示意弟子們不必多禮,遂背手踱步至周鈺恒身前,頗為和善地問道:“你就是周家那個常年在外游歷行醫的小公子?你父親多次向我提起你,言語間對你很是器重啊!”

周鈺恒長揖到底,行了一記大禮,言語謙虛地回答道:“正是小子。小子姓周名鈺恒。自小在山村鄉野間廝混,言語粗鄙,出言無狀。今初涉江湖,一時沖動,驚動了長輩,深感罪過。若有行為逾矩等不當之處,還請林伯父不吝賜教。”

林恩山手撫短髯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周公子太過謙虛。聽聞你的妙手醫術已盡得周家家主親傳,又在這次比武中連連晉級,可見武功也還不錯。武林正道有你這等才俊出世,老朽頗感欣慰啊!”

周鈺恒依舊謙虛:“小子性疏宕,貪玩好動,只於醫術瀚海中窺見一二,於武學一道更是敬陪末座,恥於提起,實在是當不得伯父如此的誇讚。”

“現今武林,多得是浮躁之輩、趨勢之徒,已少見你這等殫見洽聞卻仍含蓄內斂的年輕人了。你算一個,染楓算得一個。武林正道的未來,怕是需要多依仗你們二人了。”林恩山稱讚周、李,同時轉過頭來呵斥林瑾琀道,“古人雲:見賢思齊焉。你平日裏少與你那些狐朋狗友們廝混,應當多與這類的才俊多加親近,才不失為君子的體面。”

林瑾琀低頭稱是,嘴角卻有一絲下撇,滿臉的不服氣。

李染楓與周鈺恒連忙口稱“不敢”。

“你我兩家是世交,既然當得你一句‘伯父’的尊稱,那麽老夫有句肺腑之言,供你斟酌。”

周鈺恒忙恭請武林盟主示下。

“持身切忌太過皎潔,需知有潔,則必有汙與之為仇。何妨包容汙辱垢穢,寓清於濁,以屈為伸?”林恩山諄諄教誨。

“多謝伯父提點,但人生天地間,自當挺直脊梁,懷一腔熱血,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但求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又豈能因江湖浪濁,而與泥沙俱沈?!”周鈺恒目光灼灼,似燃起萬丈雄心,直言不諱地回答道。

“唉,年輕人啊!”林恩山長嘆一聲,背轉過去,似乎別有感慨,“我言盡於此,但也由衷地希望你能慎思而篤行。”

林恩山在與周鈺恒的交談中等來了五岳劍派各自領隊的長老。

華山長老平日習慣了頤指氣使,此時,門下受辱,自己又被平白晾上了半天,一張臉早已氣成了醬紫色,只是礙於情面,不好當眾向林恩山發火。

林恩山倒是率先笑瞇瞇地迎了過去,口中告罪著,同時寒暄道:“許久不見鄭兄了。聽聞此次昆侖比武,貴公子年少驍勇,比武場上大放異彩,可真是虎父無犬子!鄭兄好福分!”

林恩山轉身招呼著三個晚輩:“還不快過來見過鄭世伯?鄭兄乃華山派武學掌類高手。‘分山碎石’掌練得出神入化,就連少林的惠覺大師也甘拜下風。你們這些晚輩,但凡有何掌法上的疑惑,不妨多向鄭世伯請教一番,對今後修行將大有裨益……”

林瑾琀與李染楓忙恭敬地行禮,口稱“世伯”。周鈺恒倒是頗不情願,剛打開折扇想出言譏諷,被林盟主掐住捏扇子的手,拖到了華山鄭長老的面前:“我這位世侄,來自江南周家,這才初涉江湖不久,雖不大懂規矩,但勝在為人勤奮好學。還希望鄭兄這等江湖老前輩,平日能多指教指教,提攜一下後輩。”

說完,便按著周鈺恒讓他行了一記大禮。

華山鄭長老接了如此大的一個臺階,頓感通體舒暢,神清氣爽,於是,穩穩當當地走了下來:“年少氣盛嘛!可以理解。畢竟我們也都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只不過嘛,這殺人償命是武林的秩序,周公子可萬不能因一時沖動,誤助歹人,葬送了這條坦蕩的江湖路啊!”

“你們可真夠……”“無恥的!”周鈺恒被林恩山制止的後半句話,被趕來的陳欺霜給補全了。

“見過無恥的正道門派,倒第一次見到像你們這樣賊喊捉賊、無恥至極的正道門派!華山派這道貌岸然的正派形象可真演得活靈活現,既能取悅自己,又能娛樂他人……有空也煩請你們教教我們唄,當真好笑。”

“放肆!”

華山長老氣得胡須直抖,他剛舉起手指,準備指了陳欺霜開罵。倒沒想到武林盟主比他更沈不住氣,率先出聲,暴喝著制止了陳欺霜的話。

“豈敢放肆。武林盟家大業大,碾死我們區區一夥魔教賊人,不過跟踩死一只螞蟻一樣。”陳欺霜從高臺上跳了下來。左邊是扛著“人初”大斧的白虎畢先,右邊是手握精鋼骨扇的合歡派花謝秋。

外圍逐漸聚攏過來更多的看熱鬧的人。

表面看來,現場氣氛安靜祥和,其樂融融。實則正魔兩派,暗地裏均是劍拔弩張,彼此虎視眈眈著不懷好意。

“我雖不見得是什麽好人,但是也見不得好人蒙冤受屈!

華山派當初未免波及自身,將一心抵抗我教,欲替門人報仇的宋亭酒趕出師門。害得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卻先一步在江湖上散播謠言,說他命中帶煞,刑妻克子,禍害師門。是,還是不是?

哪個華山門人敢上前來與我對峙!”

陳欺霜睥睨著華山派眾門人,眉眼間帶了七分邪氣,三分戾氣。

華山眾人,無人敢上前對峙,也只抱成一團,依仗人多勢眾,紛紛指責和辱罵著陳欺霜。

“你胡說八道!”

“魔教妖人胡言亂語!”

“這是華山家務事,何須外人來插嘴!”

“殺人者償命!”

“白元奉到底沒能關住這條瘋狗。”

“早說姓宋的妖人必然與魔教有所牽連,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陳小狗!滾回去舔你家教主的開襠褲……啊!”

沒人看見陳欺霜是如何出手的,回過神來時,那名叫囂“陳小狗”的華山弟子,已經捂著鮮血四溢的嘴,倒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尖叫著翻滾了。

半截舌頭被扔在了地上。

陳欺霜在白虎的白衣上,擦著“滅影”黑刃上的鮮血:“說話當心點。我可不是宋亭酒,忍受不了別人的口臭。珍惜你這條狗命吧。

宋亭酒,我欣賞。我要保他。誰敢動他?呵,盡管試試。”

“你跟他們廢話什麽?要不是這倒黴的規則,就憑這群滿嘴噴糞還反咬一口的無恥之人,我肯定一斧頭一個,替他們修理修理脖子。”

“可不能這麽說。話,還是說清楚了的好。畢竟,口業也是業障,萬一打雷劈死了他,也得讓人死個明白。”花謝秋的大扇子呼呼直帶風。

“無恥妖人!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們華山派的弟子豈能就這麽白白死了!交出宋亭酒!還我師兄命來!”張松岳的師妹,語帶顫抖,雙眼紅腫,披頭撒發地持劍就要來砍陳欺霜,被同門的姐妹們強行拉住了。

陳欺霜輕擡眼皮,從長長的眼睫毛下看她,像是自言自語,像是在問她,也像在問現場的其他正道門派:“正道門派的人命算是人命,那麽,魔教的,便算不得人命了?”說著自己沈思了片刻,冷笑出聲,“我不想惹事,別逼我殺人。”

說完也不看其他人,轉身就先離開了。

魔教眾人自覺地給他讓開了一條路,口中興奮地高喊著“青龍使!”“青龍陳欺霜”“魔教千秋萬歲”“教主萬福”之類的話語。

華山長老怒極反笑,從鼻腔發出輕蔑的“哼”聲,猶豫了再三,卻到底是既沒勇氣上前阻攔陳欺霜,又沒能力從周鈺恒處要出人來,只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武林盟主,怒氣沖沖地帶領眾弟子離開了。

嵩山少林長老慢悠悠地走到林恩山的面前,單手作揖,稱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出家人不為浮世虛名,但為映證武學。今達摩堂弟子承蒙指點,此次收獲頗豐。老衲便不在此處繼續叨擾了,這就領了眾弟子下山去。望林施主多加保重。”

林恩山忙拱手回禮,客氣道:“招呼不周,萬望海涵。”

老和尚在十幾位武僧的擁護下,往峰下行去:“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俗塵耽福禍,眾相皆虛妄。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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