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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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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分明,花淡薄,惹相思。

叢叢花影之間,坐著的是對飲的周鈺恒和陳欺霜二人。

兩人從中午一直拼酒拼到了現在,菜早已換過無數次,數不盡的空酒壇,七扭八歪地散落了一地,腳邊、桌下,到處都是。

陳欺霜前一秒還大著舌頭吵嚷著不服氣,要“再喝一杯”,下一瞬便已手持著酒杯醉臥在了酒桌上。

周鈺恒用筷子末端去戳他的發帶,見陳欺霜果然醉得一動也不動了。自己哈哈笑著,伸手替自己又滿上了一杯,飲盡,用筷子敲著酒杯大聲唱了起來:“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覆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你等著哈!我這就去抱琴來。為你撫上一曲鳳求凰。‘何時見許兮,慰我仿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周鈺恒說著唱著,果然推開了酒杯就要去取琴來。起身時,踉踉蹌蹌,搖搖晃晃,一邊還推著自己的腦袋對自己說:“噓,你小聲點兒,他睡著了,別吵醒他。”

看來也是醉得不輕。

“好機會!我去給他們下點兒藥,幫他們一把!”小百靈從懷裏掏出了小粉瓶,“無色無味,最主要是還能清醒得記著自己主動求huan時的那種感覺,再適合不過了!”

黃離趕忙搶過小粉瓶藏在了懷裏,勸誡百靈道:“你忘記主人上次是怎麽教育你的麽?你要是再犯,當心挨打。”

“主人說的不是兩情相悅麽?

如果以己度人呢,我猜主人肯定是會愉快而主動的爬到陳欺霜的床上去,而不會出現什麽勉強啊、被迫之類的說法。

我這也是以己度人了吧?

你聽我的,準沒錯!

像主人這樣磨磨蹭蹭的,什麽時候咱們才能有當家主母啊?這都多少年了?

我不碰陳欺霜,我就給主人下半粒藥,保證沒有副作用!

求你啦!黃離小哥哥!”

小百靈頻繁地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聲音哀婉地懇求著。

“說好了只半粒的,你可別亂來。”黃離猶豫著掏出了藥瓶,想了想,剛想收回來,卻早已被小百靈眼疾手快地奪了回去。

“你就等著主人讚賞我們吧!”小百靈得意地飛了過去,將一整粒藥塞進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陳欺霜的嘴裏。

同時,往周鈺恒剩下的半壺酒裏放了一粒藥。用手晃勻搖化了,這才“嘿嘿”捂嘴偷笑著返身回來。

“你……”黃離剛想開口指責,就被小百靈遮住了口。

“嘻嘻嘻嘻!這叫公平競爭!”小百靈笑得像個小惡魔。

黃離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後跟直通到大腦。

他看到了周鈺恒沒找到琴,扶著額頭,又重新坐回了酒桌前。伸手抓起酒壺,送到了嘴邊。

卻突然皺了皺眉頭,嗅了嗅酒香:“這酒不新鮮,不能喝了。”

周鈺恒舉起酒壺,想要將酒全部倒掉。

“好熱啊,好熱。好渴啊!”陳欺霜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看到周鈺恒剛好端著酒壺,以為是他遞過來的,於是豪爽地奪下,大喝了一聲“我先幹為敬”,將剩下的酒,全數灌進了肚子。

完蛋了!黃離遮住了眼睛不忍直視。

“請上蒼保佑您吧!主人!這可都是天意!”小百靈當即閉上雙眼,跪拜著滿天神佛和過往神明,口中念念有詞的祈禱。

昆侖山。昆侖教派。掌門的專屬書房內。

一名下屬將蠟丸封好的情報,恭恭敬敬地呈給現任武林盟盟主、昆侖教派的掌門——林恩山。

武林盟主捏碎蠟丸,取出其中的紙條。

上面寫著:已與陳染懷接洽,可信任,可利用。

他還挺能幹的,也不枉費我煞費苦心地栽培他。

盟主銷毀了紙條,坐在書桌前,提筆寫下了一道命令。

夢,紛至沓來。夢中的景象雜亂無章。

陳欺霜在一條黑暗的通道內摸索著前行。

“快跑啊!不要被你父親抓到!”母親在身後帶著尖銳的破音喊叫著。

媽媽、媽媽,我好累,好熱,好渴,我跑不動了。

不要被抓到,這世上有許多事比死更可怕!你快跑啊!離開這裏。

小小的陳欺霜跌跌撞撞地在暗道中跑著。

四周看不到一絲光亮,偶爾有簌簌的翅膀撲騰聲和吱吱的嚙齒啃噬聲。

好可怕啊!誰能來救救我!

小欺霜邊哭著奔跑,邊抹著眼淚。發髻跑散了,衣服也跑亂了,但是他不能停,他絕對不能被抓到!

離開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母親被那個所謂的父親抓著頭發摜在了地上,還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母親滿臉血汙,但仍緊緊地抱住了父親的雙腿,掙紮著求父親放過自己。

自己也只能捂住了口鼻,流著淚離開那裏。

我媽媽會死的!我也會死!

“抓到你了!”一只大掌捏住了小欺霜的後腦。

小欺霜想驚聲尖叫,他使勁使勁的大口喘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發不出哪怕一點兒的聲音。

他瑟瑟發抖,淚水洶湧而出。

另一只大掌向他的口鼻捂來,上面是濃重的血腥氣。

“不要!不要殺我!”陳欺霜驚呼著,坐直了身體。

他一睜眼,已本能地抓過了“滅影”護在了身前,但一擡眼,便已經認出了身在何地。

此時,天空剛微微泛亮,四下靜謐得也只能聽得見晨鳥婉轉的啁啾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陳欺霜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了,渾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他擡袖擦了一把額頭,卻發現早已經被另換了一身裏衣。身上幹凈清爽,沒有酒臭的味道,室內更是被熏上了淡淡的助眠的熏香。

陳欺霜心底一暖,卻先抱怨了一句。

——瞎講究。

他輕笑著搖頭,放下心來,同時,下意識地摸向了懷中暗袋。

周鈺恒的面具不見了!

衣服是送去清洗了吧?

陳欺霜心下一慌,來不及穿好鞋,便三步並作兩步,向外跑去。

院外,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手捧一套新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等候。

“您醒了?主人請您更衣之後,到他那裏用些早飯。”少年眼下黑眼圈濃重,身上又沾染了晨間甘露的香氣,不知在那裏等候了多久。

青龍在他身上嗅到了些許的同類的氣息。他謹慎地按捺下渾身的戒備,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周鈺恒現在在哪裏?”

少年果然敏感地後退了一步,垂下眼簾,繼續恭敬地回答:“主人在他的書房等您。他托我向您轉達謝意,說面具他已經收下了。請您不要擔心。”

“哦。那我收拾好馬上就過去。”陳欺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衣服。

“請您不必著急。那我先告退了。”少年恭敬的彎腰後退,退至院子十步開外時,才轉身離開。

雖然少年刻意地加重了足音,也調整過呼吸,但是仍不能掩飾掉他是一名身手不凡的絕頂高手的這個事實。

難得的是,少年身上沒有沾染絲毫的血腥氣。周身的氣質也能看得出他為人的純潔與剛正。

他可能是周鈺恒私下招募的幫手。

他不是朱雀堂的新人。

陳欺霜雖然有些好奇,但是他沒有絲毫探究與揭開謎底的沖動。

可能是因為這些年對朱雀的了解,他總覺得周鈺恒做什麽事情都是極有分寸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自然會把握心中的尺度,不需要其他人跟著添亂。

陳欺霜換過衣服,直接挑了條近路,他踩過院外的松樹與桃樹林,撐墻借力直接翻到了周鈺恒的書房窗外。

書房內靜悄悄的,似乎是沒人在的樣子。

陳欺霜側過身體背靠著墻,用手指頂著,剛將窗欞推開一條縫,窗戶便立刻從裏面被打開了。

“你怎麽又不走正門?多危險。”周鈺恒伸手將他拉進了屋內,同時伸手摘掉了落在他發間的葉子。

“這樣比較快。”陳欺霜渾身熱乎乎地直冒熱氣,一看就是輕功跳來的,他剛一落地,就已經被一道熾熱的視線鎖住了。

原來,書房內還有兩個人,除了送衣服來的那名少年,還有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女。兩人正並排跪趴在地上懸腕寫著毛筆字。

小丫頭忽閃著大眼睛,帶了點兒委屈地看向陳欺霜,癟著嘴含著淚,頗有些楚楚可憐。

周鈺恒順著陳欺霜的視線望了過去,有些有氣無力地介紹了一下:“男孩兒叫黃離,女孩兒叫百靈。是我在教外的兩個貼身隨侍,日常負責安排我的衣食住行。以後你有什麽需求,可以盡管吩咐他們兩個去做。”

兩人趴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個頭,喊了聲:“霜公子。”

陳欺霜忙側開身,避讓了過去:“我們年齡相差得也不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他們怎麽了?為什麽要跪在這裏寫字?”

陳欺霜回過頭去詢問周鈺恒,卻見周鈺恒用扇子遮著,偷偷地連打了幾個呵欠,眼底的黑眼圈黑得像是用墨汁畫上去的。

主仆三人黑得一般均勻。

“你這是怎麽了?沒睡好?”陳欺霜剛想上前一步,伸手去摸周鈺恒的眼角,目光所及,卻看到百靈一雙熠熠生輝的大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於是,忙將手縮回成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你去睡一會兒吧,我還不餓,等你睡醒了,我們再一起去吃飯。”

“我不困,睡不著。我們先去吃飯吧。回來試試看我替你準備的明天出去玩的裝扮。”周鈺恒微笑著推著陳欺霜往外走,“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他們兩個跟我打賭,輸了的要抄一百遍《清心咒》,現在願賭服輸罷了。你可別想著求情,他們自尊心很強的,求情可是在侮辱他們。”

“還有這樣的事?你們到底賭了什麽?那麽是你贏了?”陳欺霜回頭,看到小百靈一臉的絕望,於是笑了起來,“正好我也想練字,順便靜靜心,不如我替他們各抄五十遍好了。”

“賭的什麽,我猜你多半是不會想知道的。更何況,骰子開盅定點數了,‘啪’,賭輸的人把賭本收回一半。你這樣,我贏的可就沒意思了。”周鈺恒展開紙扇,委屈地在手中轉著圈,“不過,你要是願意加註,我也可以試著理解你一下。”

陳欺霜一下便笑彎了雙眼。他打了個手勢,示意百靈與黃離先起身,才開口道:“你這出戲演得可有些過了啊!明知道我會來,卻故意讓他們兩個跪著,難道不是想讓我開口求情,然後順勢把人情賣給我?我應該怎麽配合?能否請周公子指條明路?”

“哎呀。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咦?奇怪了。為什麽你只有在面對我時,腦袋才會突然這麽靈光?”周鈺恒裝作費解狀,用扇子敲了下頭,然後如靈光乍現般,歪著頭微笑了一下,“要不你穿女裝吧!讓我看一次,我就放過他們。”

“哦。可真是個好提議。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特殊的癖好呢。可真是人不可貌相。”陳欺霜感嘆了一聲,轉身向書房外大步走去,“這個人情我不要啦!您自己玩去吧!”

果然走出去不到兩步,周鈺恒便伸出扇子橫攔住了他。

雖然,周鈺恒極力地做出了痛苦、糾結、忍讓的表情,但一看他含笑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是有預謀的:“要不,你摘下面具,用真容……就是真面目,明天跟我出去玩?”

“這張就是我的真臉。”陳欺霜木著一張臉,語氣平平地說著謊。

他現在“長”了一副普通書生的面孔,配上周鈺恒給他搭配的一套白底黑絞股鑲邊長衫,整個人於清秀中透出了一股書香氣息,與幾日前,絡腮胡彪悍大漢的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吧,好吧。莫非你也有面對心上人時才主動摘下面具的習慣?”周鈺恒微笑著打趣陳欺霜,並輕輕地撞了他一下。

“你以為我是你麽?無聊。”陳欺霜繞過他,低下頭,快步向廳堂走去,“你再不跟過來,我就把早飯全都吃光。”

“我猜,你是想通過摘下面具一瞬間產生的強烈美醜對比,征服心上人……”

“你又是在哪個攤位上看的無聊的話本……”

“哎呀。你要砸攤子?那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可以將書借給你……”

“……你少看一些閑書,腦子會進水……”

隨著兩人離開,許久之後,靜謐的書房才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哀嘆。

百靈揉著寫到發麻的手腕,出聲問黃離:“主母這是求下情了?是不是不用再抄經書了?”

黃離仍舊老老實實地跪回去抄經:“主人沒有發話,怕是不作數的。”

“怎麽會?你剛才也聽說了吧?主母說,主人只是想借機替他做人情,然後順便再提提條件罷了。大早上的,既沒吃又沒喝,又困又乏的,還被強行灌了滿眼的辣椒水——你看到主人笑得下巴都要脫臼了麽?簡直辣眼睛,沒臉看。”小百靈自顧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上去。

“主人有令:百靈《清心咒》加抄五十遍,共計一百五十遍。黃離結束抄經,原地待命。”一條黑影通知完消息後,又重新隱匿回屋梁間隙。是周鈺恒的影衛。

“不公平啊!為什麽呀?!”小百靈委委屈屈地重新跪回地上抄起了經書。

也只一會兒,她便伸直了胳膊和腿,躺平在了地上,發出了幸福的呼嚕聲。

黃離將外衫搭在了她的身上,認命地接過筆,替她抄了下去。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周鈺恒與陳欺霜約好,先在各自的院內裝扮好,再到大門口碰頭。

周鈺恒早早就已經等在了馬車邊。

他繞著兩匹高頭大馬轉來轉去,時不時還發出幾聲輕笑,嚇得兩匹駿馬噴著鼻息後撤了幾步,還未等他伸出手來撫摸鬃毛,便齊齊地避開他,別過了頭去。

“我這樣打扮還算得體吧?”周鈺恒見馬兒不理他,終於又轉過頭,繼續騷擾起黃離來了。

“主人龍章鳳姿,沒有任何不妥。”黃離依舊如前幾十次回答一般恭敬,沒有顯露出一絲的不耐煩。

周鈺恒今日與往日的打扮略有不同,但仍是一般的講究:精心修剪過的頭發一綹一盤,紮成了高馬尾,束在了白玉發冠下,鬢角處兩綹長發,與盤發的銀絲金珠飄帶一起垂落在胸前。

身上穿著繡著流雲紋圖樣的流雲袖白色衣裳,點以深黑酢漿草結滾邊,五顆等大小黑色圓形寶石用作領口裝飾,銀白色的串珠點綴對襟縫邊;足蹬一雙銀線繡紋白底小單靴。

全身做了特殊的熏香,香甜淡雅又不媚俗。

腰間墜著荷包、香囊、玉佩、手把件等各式的裝飾物。

新換了玳瑁鏤空邊骨絹面折扇,正面飄逸地題了“浮雲驚龍”四個字,反面是一首歪歪扭扭的七絕。扇下吊著玉石精雕的盤龍抱珠的扇墜。

他為陳欺霜準備了一套相同的裝束,並且應陳欺霜的要求,改成了十四五歲的少年樣式。

略小的那一件,更為精致一些,衣袖上臂及衣服下擺,都繡了層層水紋樣的亮銀片。緩步慢行時,銀色波光會隨著動作流轉光華。

周鈺恒反覆抻平衣角,將身上的掛件擺來擺去。

“主人,好像是……霜公子,來了。”黃離驚訝地張開了嘴,整個人束手手腳地害羞了起來,“……霜……霜公子好。”

作者有話要說:

▼1、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覆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

2、何時見許兮,慰我仿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琴曲出自王實甫的《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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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說——是我不好,把看文的人都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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