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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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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的上午,竹蔭倒映的池塘邊,陳欺霜躺在竹搖椅上,在翠篁南竹的院落裏,看朱雀周鈺恒投食餵魚。

“餵,朱雀。”陳欺霜彎腰撿起一顆小石子丟他。

“嗯?”周鈺恒回身應他,順手捏住了他丟來的石子。

朱雀又換了一身著裝。不同於先前的青竹素意,這幾日,他頻繁地嘗試了各種顏色鮮亮的服飾。

今日他著了一身華貴的紫衫。蔓草繡蘿紋樣的暗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外面的白紗無衽罩衣,則略微遮住了這層光芒。

同色系的碎水晶發冠與寶石束腰,如畫龍點睛般,更襯出了他的卓然的氣質。

有錢人!

好晃眼。陳欺霜忙擡手遮住了炫目的光芒。一瞬間的失神,竟然讓他忘記了剛才想要說的話。

只一晃神,周鈺恒便走至身前。

紫檀木混著麝香的氣息,隨著周鈺恒擡手遞到眼前的石子,被風送了過來。

“有什麽事麽?”聲音也如本人那般的溫文爾雅。

周鈺恒面帶著溫柔的笑意,輕柔地捏碎了手中的石子:“可是因為我頭長得周正,又入了您的眼?”

“不敢,不敢。”陳欺霜內心汗如雨下。

——他怎麽又想起這茬了?

陳欺霜趕忙動念頭岔開話題:“其實是因為我覺得吧,我最近吃得太好,走路的聲音都雄渾有力了起來,所以……”

“你嫌這處住所不好,所以你想換個新住處?”朱雀隨手拿出了算盤,輕輕地撥弄著,“我們兩個人住個三進的院落就足夠了,城西郊樂安鎮有處宅子……買地契,置物費,搬家錢……粗粗算下來,五千兩,足矣。”

“你還不如去搶!”陳欺霜咋了下舌頭,自己現在還欠了一身的外債,哪裏還有錢去買房搬家,“有錢人,你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

——哦,不對,是自己的話題被岔開了。

陳欺霜再次開口,聲音帶上了懇求的意味:“我胖了很多,最近吧,一動,都能聽見肥肉顫抖的咣當聲。

你看,我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讓我適當地運動運動?”

“海運那邊最近新到一批貨,也正好人手不足,要不辛苦青龍使走一趟,扛個三五天的貨,活動活動筋骨?”朱雀收起了算盤,又拿出了隨身的賬本,“我先替你錄個名,一天六七錢的工銀,正好用來抵賬。”

“朱雀你過分了啊!你這樣天天看著我,我還有沒有點兒自由了?”陳欺霜難得硬氣的拍椅而起,卻在看到周鈺恒雙眼微瞇,重新又掏出算盤時,唯唯諾諾地坐了回去。

“怕了你了。我說你能不算賬麽?

朱雀,你變了!想當初的你看淡風雲,好一個君子如玉。

再看看現在的你。

自從出言挽留下我之後,就變得越來越唯利是……唯獨離不開我了!我對你太失……實在感激得不得了。

您教務纏身,日理萬金,行行好,放過小的吧!”

那日的酒後失態,簡直算得上周鈺恒嚴謹自持的前半生中最為失敗的一筆。

醒酒後的周鈺恒,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連著炸了好幾天的毛。

這也算是他的痛腳,現在竟然被陳欺霜拿出來重提了。

“呵。”周鈺恒提起了一側嘴角,輕笑了一聲。

陳欺霜渾身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層雞皮疙瘩。

“你膽子不小嘛。”周鈺恒解下腰間長鞭“驚鴻”,“啪”得一聲脆響,鞭風帶起風痕,將草打得翻出根來,連同植被一起,被飛揚的塵土,送上了天。

“我來幫青龍使好好松松骨。”

當小廝前來替訪客通傳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青龍陳欺霜在長鞭的追逐下,像一只匆忙逃命的、受了驚的兔子,一路急馳狂奔。

長鞭卻似牽引風箏的引線,引著陳欺霜,在長鞭的末梢,如同穿花的飛蝶、逐風的落葉,上下飛舞。

玩得盡興了,周鈺恒才喚小廝上前傳達訪客來意,自己則潔面凈手,將長鞭交由手下收起。

“右護法陳染懷前來拜訪,指名請見青龍使。”小廝躬身遞上拜帖。

“哦。那就請進來見見吧。”周鈺恒在一方素白的絹布上拭幹手,才安慰似的拍了拍陳欺霜的腦袋,起身回屋去換衣服。

——混蛋朱雀,專挑我右腿下手。

陳欺霜手按右腿,面有凝色。

自從右腿受傷,內腑重創以來,自己的身法確實比以前稍遜了一籌。

但是,也絕對不至於被周鈺恒用鞭子,像戲耍老鼠般戲弄。

周鈺恒在外極少動武,遇到內部比鬥,也多半只是懶洋洋的揮一下鞭子,立刻便投降認輸。是公認的四使中武功最差的一名。

如今看來,他的武功竟然出人意料的高。是少有的幾個在教內沒被摸清武功深淺的人之一。

聯系他近日來一反往日的恣意表現,他到底要做什麽?

陳欺霜有些頭痛的捏了捏眉間。

翠篁南竹外院的會客大堂。

右護法陳染懷在小廝的服侍下,靜靜的品茶,等候主人的到來。

他渾身上下一身素白,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精神氣一般,形容枯槁,死氣沈沈。

手中緊抱著只一尺見方的楠木盒子。盒子上面平擱了一把隨身寶劍。

他的前後左右站了六位彪形大漢,一看微凸的太陽穴,便知是武術上頗有造詣的內家高手。他們戒備的將陳染懷團團護在圈內。

陳染懷似對周遭的一切過眼不見、充耳未聞,只自顧自的飲茶。

“湯色鮮明,回味甘醇。好茶啊。”他喃喃道。

伸手將茶湯沿半弧狀,傾瀉於身前。

“右護法喜歡,不妨帶一些回去。”周鈺恒新換了一身雲紋繡邊的素白長袍,頭發半散著,簪了只烏沈木發簪,隨意地挽了個發髻。

他一進門,就註意到了陳染懷懷裏的那把劍,不動聲色地端量了一下,到底是什麽話也沒說,徑直走了過去。

陳欺霜低垂著腦袋,雙手死死地攥著衣袖,跟在周鈺恒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進了大堂。

整個廳堂呼吸可聞,肅穆莊嚴的宛若靈堂。

“不必了。”陳染懷淡淡的回道。他從半垂的眼瞼下淡漠的望向陳欺霜,“我來問些事情。”

周鈺恒坐上主位。陳欺霜避開陳染懷的視線,坐在了周鈺恒的左手邊、陳染懷的斜側方。

“好久不見了,陳欺霜。你最近過的可好?”陳染懷接過茶童重新奉上的一碗茶,用茶蓋蕩開浮沫,輕呷了一口,開口寒暄道:“看你面色紅潤,想必是過得還不錯。”

“托福。”陳欺霜並不擡頭看他,只面無表情地客氣了一句,便又低下頭去,盯著擱置膝頭的“滅影”匕首。

“自從上次見你浴血而歸,我便日夜擔心,好在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帶了些補品來,希望對你恢覆身體有些益處。”陳染懷邊淡淡的說著,邊示意身後六人護衛之一,送上禮品。

一旁早有周鈺恒的侍從上前一步,接過了東西。

陳欺霜不得不擡起頭來,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陳染懷直視而來的目光,幾次張口欲言,最後卻只是循禮,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麻木地回了一句:“青龍不敢當,有勞右護法掛心。”

“右護法真是太客氣了。我這兒自然短不了青龍的吃穿用度。我先替小霜謝過右護法的關心。”朱雀展開紙扇,隨意扇了幾下,微笑著客套了幾句,一轉話頭,將話題又拉了回來:“右護法所問何事?不妨直言來意。”

陳染懷將目光從陳欺霜的身上轉移到周鈺恒的身上,一時之間頓了頓,面露幾分疑惑。

不過他並沒有看太久,又將目光放回在懷中的木盒上,蜷縮著手指摳了摳木盒,才艱難地開口:

“我師兄……李明世,他走之前,留下什麽話沒有?”

“我……”陳欺霜面上一片茫然。

其實他能確切地回憶起每一個細節:自己是怎樣繞過層層守衛,一路摸進李明世在後山的獨居,又是怎樣隱身在房梁上,一直等到那名溫潤青年推開門,走進來,然後幹凈利落的一刀斃命。

但他一直沒能明白李明世最後一個動作的意思。

李明世微微擡起嘴角,目光內充滿了了然。

他並沒有掙紮,只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輕輕向外,向門口的方向,推了陳欺霜一把。

——他要……讓我走?

他是自願赴死的,還是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為什麽?!

但是,這些話,自己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講。

現在更不能。

陳欺霜張了口,面對陳染懷有些期待的眼神,囁喏了半天,終於還是將眼一閉,狠心回答了句:“節哀順變。”

“是麽。”尖銳的盒角硌紅了陳染懷的手,他卻如沒有痛覺般,將盒子更用力地壓進了懷裏:“看來,他走得很快。”

其實,在看到陳欺霜茫然的神色時,陳染懷內心便是知道了答案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自虐般又追問了一句:“切口很齊整,他,沒有多受苦吧?”

“右護法請保重身體。”周鈺恒出言打斷了他,起身站到了陳欺霜的身邊,將手放在了陳欺霜的肩膀上。

“是啊!保重身體,茍且偷生。”陳染懷自嘲地笑了笑,放開了懷中的木盒,將手移到木盒上面的劍身,細細地用手描摹劍鞘上的花紋。花紋是古文篆刻成的“莫離”二字:“教內我也只認得你一個人了。陳欺霜,能勞煩你,幫我將師兄的……和配劍,送回青城山故居麽?”

“對不起,我……”青龍陳欺霜正要開口拒絕。

卻聽見陳染懷幽幽地補充了一句:“我和教主商量過了。他同意了。”

——那這就不是相求,而是命令了。

陳欺霜內心苦笑,卻仍如往常那般,正要起身領命。但他人還沒待站起身來,倒先被周鈺恒用力地按了下去。

周鈺恒收起了折扇,走到了陳染懷的面前。一貫溫和待人的臉色變得格外的認真和嚴肅:“右護法最好不要隨便拿教令開玩笑。我這裏,可沒有接到任何教主的命令。”

他刻意地加重了“命令”兩個字的字音。隨即又恢覆至往日那樣的“見人三分笑”的溫和常態,隨手打開折扇虛晃了一下,慢悠悠地接著說道:“教內誰人不認識右護法?只怕右護法登高一呼,有的是人,前仆後繼,願為右護法赴湯蹈火。

更何況是這種有利於兩派交往的好事?

區區不才,願替右護法代修書信一封,親自送上青城慰問吊唁,萬望右護法恩準。”

“周鈺恒!你!”陳染懷終於是打碎了偽裝在臉上的平靜面具。

一時間,憤恨、不甘、委屈、怨恨等情緒一同在臉上炸開。

他氣到渾身顫抖,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格楞”一聲,抽劍出鞘,當胸向周鈺恒刺了過來。

周鈺恒收斂了笑意,有些憂傷地看著他。只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

陳欺霜倒是第一時間,抓著“滅影”,擋在了周鈺恒的身前。

不過,不等他出手,早已從旁邊伸出一只手,輕輕夾住了劍身,也沒見怎麽用力,便奪下了寶劍,重新歸入鞘內。

“教內禁止同門私鬥,右護法請自重。”

六名護衛齊齊彎腰行禮。雖為勸誡,姿態卻不容拒絕。

“好啊,朱雀。看來你是執意要護著他了?”陳染懷咬牙切齒的對周鈺恒怒目相向。

“還望右護法看在令慈的面上,多加珍重身體。——我們都有需要保護的人,又何妨給彼此多留一些退路。”

陳染懷頓時變了臉色。他幾次三番地將劍重握回手中,直至花紋深深地印紅了掌心……到最後,還是無力的松開了。

“你贏了。”陳染懷將寶劍與盒子重新抱緊在懷裏,起身向外走:“朱雀使這般操勞,當心所識非人,落得竹籃打水,空留傷心。”

周鈺恒向陳欺霜所在的方向望去,見陳欺霜仍略帶防備的護在自己身前,輕輕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心甘情願,且甘之若飴。”

陳染懷前行的步伐,明顯地停滯了。他轉過身來,終於與陳欺霜第一次對上了視線。

陳欺霜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但防禦的姿態絲毫沒有松懈。

陳染懷卻突然勉強地笑了下:“陳欺霜,你要好自為之。”

說完話,他又轉回身,擡頭註視著會客廳堂高高的鏤空窗欞上,有一幅精雕的夏月荷塘圖。

有水,有月。

月影搖晃,水波漣漣。

他仔仔細細地看。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個,便已經快步離開了。

隨他而出的是那六名環繞在側的大漢。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審稿難免會有遺漏,我會盡量保證不出現錯別字……但是如果有手誤打錯的,請有時間的同學留言告訴我一聲,我會立刻就更改的。

引用的古詩詞,整篇文章都更改完畢後,我會單獨搜索一下,在最後的“作者說”裏面標註出引用出處,現在單獨查改,容易打亂我的更文思路,也容易影響閱讀體驗。希望小夥伴們能夠理解。

從這一章往後,我會時不時的在章末更新一些有趣的小彩蛋,也算是我寫文過程中的腦洞吧。不定時更新,有喜歡的小夥伴們可以關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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