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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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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蘇小姐:

昨天夜裏下了雨,半夜響起驚雷,我從睡夢中醒來,意識模糊間記起你害怕雷聲,就想伸手過去抱抱你,等到觸手冰涼,我才猛地察覺,你已經離開五天了。

我數著你的歸期,再次睡去。

這次卻再也睡不踏實。

意識朦朧間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個時候我剛剛入學,頂著趙家私生子的身份進的學校。不少人明裏暗裏給我使絆子,一方面是想替我大哥出口氣,另一方面也是想順便捉弄一下我。

我剛開,也不懂事,沒摸清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吃了不少虧。

那是我跌入塵埃的一段時光,誰成想卻遇見了你,那自覺狼狽的日子裏,卻也開了花。

但現在現在老了,想想,覺得人的一生總不能永遠風光,總是免不了不得意、不體面的日子,在這樣一些日子裏,我有你陪著,倒算得上另外一種幸福。

而且也並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做法。畢竟那些少年郎站在我大哥的立場,也是少年意氣,想替玩的好的兄弟出手教訓教訓,倒也沒什麽惡意。

但那個時候我也是個少年,才剛剛過了十四歲的生日,也免不了意氣用事之下的沖動。

誰都不是軟柿子,哪有人欺負到頭上還不還手的道理?

於是在打探到他們準備在舉辦學校周年典禮的禮堂後臺對我動手後,我就想著將計就計,打算來個甕中捉鱉一鍋端。

我提前到禮堂察看場地,布置陷阱,守株待兔。

然後裝模作樣的按著約定的時間和那些人見面,被他們推搡著來了禮堂。

可誰料到,這所有的計劃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悄無聲息被按了暫停鍵。

你站在禮堂門口光線下的塵埃裏,穿著一聲素色旗袍,倚著門口靜默讀著莎士比亞戲劇選。

我站在人群後面,遠遠的朝你望了而一眼,就那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竟就對你生了企圖心。

禮堂的門依舊半掩著,沒有人動過。

你聽到動靜,不是很高興被打擾的模樣,用視線掃了我們一眼,說:“禮堂今日戲劇社排戲,你們另找個地方。”

聲音不是很大,卻讓人不由自主往後退後了一步,離你遠了些,包括我。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決定推出一個人打頭陣。

通俗意義上來講,當時那個人就是個炮灰,到現在我也沒記住他那幾句結結巴巴的臺詞。

只記得你合上書,轉了轉左手手腕上的清透玉鐲,說道:“我時間不多,想要對峙也好,理論也罷,可以明天下午五點來蘇府找我。”

你整理了一下裙擺,讓它們歸於最妥帖的位置,添了一句:“哦,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蘇白。”

像我這樣不關註那個圈子的人都聽過你的名聲,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蘇白,蘇家大小姐,文學系第一人,《青年報》創刊人,再加上祖上往上數十八代就沒有沒落過,就算是近些年時局動蕩,但父輩掌權,兄輩掌錢,也依舊屹立不倒。

這樣一系列光環下來,自然嚇得他們臉色蒼白。

那群人追著你的背影卑躬屈膝,連連道歉,倒是也沒顧得上安靜站在一旁的趙家私生子我了。

事後,我知你喜歡戲劇,也存了一點自己的小心思,帶著《羅密歐和朱麗葉》去見你。

你認真看著我,想了很久,就在我覺得你要忘記我這張臉的時候,你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趙建白。”

我不知道你從何處知道了我的名字,只高興你終於知道了我的存在。

嗯....

有點像皇帝某一天經過禦花園遇見了一位小答應,皇帝卻準確無誤叫出了小答應名字的感動。

瞧我這亂七八糟的形容。

半醒半睡間看見窗外天色微明,才驚覺一夜已經過去了。

你不在,我想睡個懶覺,卻發現在床上躺著反倒不舒服,還不如去院子裏走走來的自在。

院子落了一地的殘枝枯葉,還夾著幾顆青黃色的枇杷。

我叫了你一聲,想叫你給我遞個掃帚,卻沒人應我。

你走之後,這院子莫名大了許多,空落落的。

掃地的時候回頭時看見倔強貼在玻璃上的窗簾。

昨夜風雨大,窗外沒關緊,吹開了一扇,那邊的窗簾就遭了殃。

幸好你不在家,否則又得對我念叨,怪我粗心大意。

不過要是有你在,這事也就不會發生,你總是能妥帖照顧好這個院子裏的柴米油鹽,一草一木,一桌一椅。

昨夜雨來的突然,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沒做好準備,被折騰的夠嗆。

倒是墻角大缸裏的碗蓮自在的很,越發精神了不說,還結了個花苞。

說到這裏,我就知道你想問些什麽。

你寶貝的那幾株蘭花我睡覺之前就挪進了屋裏,我記得你的叮囑。

其中一株快開了,你快些回,還能趕上花期。

巷子口那家豆汁店今天沒開門,門口貼了告示,說歇業半個月裝修。

裝修,又是裝修,這短短一年裏,街頭的雜貨鋪,西街打醬油的鋪子,南巷的裁縫店,都去裝修了。

可修也沒見修出個什麽樣子。

門口掛上了紅燈籠,招牌塗了金黃色的漆,醒目就是醒目,可這金燦燦的,夏天看著也是鬧心,難道他們只打算做冬天的營生?

也不是不理解現在這個時代大家都在求新求變,但是能不一裝修就漲價嗎?也不是差這壹角壹分的,就是覺得心裏膈應。

你別不耐煩我跟你說這些,我也只跟你說,跟你發發牢騷。

就前些天裁縫店開張,我還去鋪子扯了兩匹,給他們家剛出生的一孫子塞了一個紅包。

街裏街坊的,總是要幫襯些。

沒了豆汁,我就去了西街的包子鋪,

昨天下了雨,街邊全是水,包子鋪就沒再外面擺桌子,所有的顧客都擠在外面。

我嫌熱,就站在外面等了一會。

李老頭搬了把椅子坐在店門口,左手一把茶壺,右手拎著鳥籠子。

他籠子裏的鸚鵡新學了幾句吉祥話,一會“恭喜發財”,一會“歡迎光臨”的,叫的歡樂。

現在包子鋪是李老頭的小兒子接手,他落了個清閑,看著站著就朝我招招手,找我說會閑話。

說他的大兒子想去南下闖闖,嫌做包子的活計丟人,昨天收拾行李就去了火車站。二兒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要是一輩子就守著這間小包子鋪倒是可惜了,應該好好讀書考個大學,也只有這三兒子老實勤奮,適合做包子的夥計,勤勤懇懇的,不嫌費時費功夫,才能做出皮薄餡好的包子。

其實我不耐聽他說這些事,誰家還沒個兒子女兒的?

但無奈,他家小兒子做包子的手藝實在對味,看在他兒子的面上,我也就願意勉強聽聽。

這個年歲了,還願意老實守著一樣東西的人,總該給他一些獎勵。

哦,對了,忘了跟你說個事,我要了兩個糖包子。

你回信的時候別急著說我,我保證就吃這一回糖餡的。

等你回了,有你看著,我肯定安安分分的。

吃飽後慢悠悠走回家,偶然間擡頭間看見青黃色的葉子就變成了深綠色。

你說說,你這才走幾天呀,都從春到夏了。

我想著這葉子的事情,一個沒註意,踩到一個空石板,泥水濺了一身。

東邊據說要蓋個商場,沙石和水泥一車一車往那邊運,石板路都被壓壞了,下雨天一踩就是一腳泥。

不過幸好今天穿的是耐臟的黑色長褲,回去打上肥皂,揉搓幾下,倒也沒留下明顯的痕跡,不然就可惜了一條好褲子。

你總說要把衣服擰幹曬,說這樣幹的快。

可是我們守著這院子,也不趕時間,為什麽要擰幹呢?

當然啦,我也就是說一說,該擰幹還是擰的,畢竟時間不缺,但好褲子也就兩三條。

我把褲子晾在院子裏,等它慢慢幹。

旺財也不知道從哪出來,蹲在地上認真看褲子落下的水滴。

他前些天犯了錯,這些天很是乖覺,倒叫我不好說。

昨天旺財捉老鼠的時候沒註意,打翻了上面的相框。

相框鏡片碎了一地,所幸照片沒被劃壞,旺財這老家夥也沒受傷。

你別生氣,也別擔心。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商場選一個合適的相框。

話說回來,我覺得你現在倒是比照片裏你年輕時候的模樣更要好看些。

你年輕時候眼睛大大的,睫毛彎彎的,眉宇間卻清清冷冷的,叫人想要親近又有些膽怯。我至今依舊迷戀你少年時的模樣,像極了初夏時節沾了露水的蓮。

現在你頭發白了,臉上也多了皺紋,經歷了這麽多,眼神卻澄澈,比以前更多了一些溫柔和堅定,卻不像花了,更像是一顆樹。我依舊也迷戀你的模樣,更多的卻是疼惜,想要抱抱你。

你肯定又要嫌我肉麻。

可著哪是肉麻?這都是我想說給你聽的一輩子。

等等,外面又下雨了。我得趕緊去收褲子。

你記得,要早點回來。

蘇小姐的趙先生

農歷五月十八日寫於可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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