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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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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夜,天空很高很幹凈。

難得好好歇著能擡頭看看,卻沒發現一顆星星。

肖宇遺憾收回視線。

窗戶沒關,細風攜著一絲花香悄悄溜了進來,肆無忌憚在房間裏彌漫開來。

初春的寒意還沒消,有些冷,肖宇扯過放在一旁的被子把自己緊緊裹住。

旋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即使是決定要自殺了,卻也是放不下人間些許溫暖。

意識逐漸模糊,思緒逐漸飄遠,據說人在臨死前都會不自覺回憶起自己的一生,肖宇想,自己應該也不例外。

———

我叫肖宇。

三歲時,我才有了名字。

肖隨族姓,至於宇,估摸著是我那位親生父親隨手指的一個字。

三歲時,我才知道自己也有父親,他叫肖鳴垣。

肖鳴垣,很好聽的名字,據說是肖鳴垣的父親,也就是我名義上爺爺翻了一天字典後精心挑選的字。

我倒是不解其意。

我父親據說是個有錢人,早些年和我的母親,孟雪蓉,有過一段舊事,後浪子回頭,和門當戶對的白家大小姐結了婚。

但不幸的是,肖鳴垣是個不怎麽細心的人,而孟雪蓉又是一個挖空了心思想上位的人,於是以有心算無意,就有了我。

說實話,我並不覺得三歲之前過的有多淒苦。

雖然時常忍受責罵,但也吃得飽穿得暖有書讀。

但自打孟雪蓉撒潑打鬧住進肖家,卻發現並不能過上想象中的貴婦生活,甚至連吃些好的都不能如願以償後,我被要求去討好肖家每一個人。

剛開始很難,我從小就是個沈默的,話少的。

肖家有個很大的廚房,管廚房的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太太,她是我被要求討好的第一個對象。

老太太是個善良且和藹的人,上了年紀的人大多都很喜歡小孩子,只要安靜站著說些俏皮話就能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直誇我長得可愛,順手就塞了不少好吃的給我。

食物被捧回家,大多數進了孟雪蓉的胃裏。

她吃飽之後,也會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摸著我的頭,誇我乖巧又聽話。

我也能得到了一塊小小的糕點,很香,很甜,很好吃。

其實我還是很餓,一小塊糕點根本就吃不飽,餓的時候只能縮在角落裏重重按住自己抽搐的胃。

於是我想我應該更努力逗老太太開心的,這樣我就能得到更多好吃的,而不會半夜被餓醒。

花匠是我第二個被要求討好的人,因為孟雪蓉看上了花園裏盛開的玫瑰,想要一些。

我依舊撒嬌賣乖,但穿著粗糙工服,拿著大剪刀的花匠並不買賬。

他先是罵了我一句私生子,後又冷冷看了我一眼,告誡我不要打擾他的工作。

我問他怎樣才願意給我一枝開的正艷的玫瑰。

他摸摸自己的光腦袋,提出要求叫我也去剃個光頭。

最後我光著腦袋拿到了一枝玫瑰花,把它交給孟雪蓉的時候還細心拔掉了莖稈上的刺。

但孟雪蓉告訴我她想要一束玫瑰,而不是一枝玫瑰。

於是玫瑰被扔到地上,我被趕到門外站了一夜。

我被懲罰了,因為討好失敗。

一次次試探著去討好人,有的成功,有的失敗,最終失敗的越來越少,成功的越來越多,我知曉並且享受著討好人獲得他們喜愛的的好處,日漸沈迷,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天,具體是哪一天我有些記不得了。

或許那是一個涼風習習的夏夜,或者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我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了,送去南城的蘇家,去享受蘇家的資助。

這是孟雪蓉為了討好肖鳴垣提的建議。

蘇家資助的都是孤兒,他們顯然已經把我當成了無父無母的人。

孟雪蓉討好肖鳴垣,肖鳴垣討好蘇家。

一條食物鏈,我在最底層,蘇家在最上層,在我踮起腳努力仰望都夠不著地方。

我收拾了兩件常穿的衣物去了蘇家。

除了我是被塞進來外,其餘的十個都是心性極好且優秀的孩子,十一個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連爭吵都未曾有過。

我剛開始覺得生活在蘇家很別扭,過了些日子,我覺得在蘇家的生活比想象中要好一些,又過了些日子,我終於覺得蘇家很自在,不用費心討好任何一個人就能吃飽穿暖有書讀,我又回到了三歲之前的日子。

我擅自決定要在蘇家生活一輩子。

可是孟雪蓉又出現了,她來看了看我,摸著我的臉說多虧了她的好基因,並且說我長成這樣一副面貌都是她功勞。

許是孟雪蓉心裏又有了盼頭,開始找各種由頭來看我,帶著我去參加各種聚會,並說她希望我能夠像她一樣憑借一副好相貌,找到一個好靠山,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

那段時間參加的聚會實在是太多,我已經忘了是那次聚會,一個姓張還是姓李的嬌小姐看上了我這張面容,第二天就帶著我去參加小姐妹的聚會炫耀,就像是得了一件漂亮的首飾必須得去炫耀一番一樣。

小姐妹裏面有人或許是看不慣這番炫耀的作態,又或許只是單純想看我出醜,就叫人端了二十多盤紅燒獅子頭上來,叫我全部吃完。

我向帶我來參加聚會的人求救,但她似乎也覺得好玩,笑瞇瞇的又加了十盤。

趴在桌上嘔吐不止狼狽不堪的我惹得四周坐著的人哈哈大笑。

而我卻沒有絲毫憤怒,只覺得我能夠逗人開心也算是有點價值,長舒了一口氣。

聚會結束後,我直接進了醫院,期間沒有一個人問候兩句。

那件事情後,我似乎成了搶手貨,常常被小姐少爺們叫去宴會。

大多數的時候我並不是宴會的享樂者,而只是宴會上一件漂亮的擺設。

每當被叫去的時候,我的腦海裏總有個人跳著腳告誡我應該拒絕,應該反擊。

可是我知道,我的腦子很清醒,我並不覺得去討好某些人是一件難堪的事情,我只是在遵循一些既定的規則。

腦子裏的那個人不是我。

我悄悄的查了資料,知道自己或許是病了。

可是一個正常的肖宇都沒人願意搭理,那麽有著精神病的小魚又會有幾個人願意湊近呢?

我決定隱瞞自己得病的事實,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對於各種聚會的邀請來之不拒。

每天帶著酒氣回來,有時候甚至夜不歸宿,學校也不去了,成績一落千丈。

同住的少年們都默默的看著疏遠了我。

我有些難過,卻又有些高興。

離得遠遠的也好,他們都是優秀的人。

少爺小姐們的興趣只是一時的,他們找到了新的興趣和玩具,我很快被拋之腦後。

與此同時,我成年了。

蘇家規矩,成年的資助者需要離開蘇家自力更生。

我搬離了蘇家,找了個短租房以面對無家可歸的窘境。

沒了沒完沒了的聚會,我開始備戰高考,但很可惜,我不是個聰明人,又早已靜不下下心來學習,高考落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個時候孟雪蓉重新讓肖鳴垣重新對她燃起了興趣,正卯足了勁想再生一個,我的出現不合時宜,礙眼了,於是她給了我一筆錢把我打發了。

再後來,在街上賣唱討生活的我遇見了承諾要把我培養成閃閃發光明星的經紀人。

她叫畢思薇,名字很好聽,是一個嫵媚性感,利落幹練的女子。

她腳上踩著的高跟鞋從來不低於八厘米,一年四季都穿裙子,裙子的長度永遠在膝蓋以上,說話的時候喜歡用命令的語氣,同一件事情說上三遍就會不耐煩。

她看中了我在音樂和舞蹈上的天賦,也看中了我脆弱又精致的臉,為我精心謀劃制定了長達三年的規劃。

她是真的很認真在實現她當初對我的承諾。

我從選秀節目中脫穎而出,很快發了新專輯,演了一部大IP,成為國際品牌代言人...

我知道,肖宇正在重新被人喜愛。

我很感謝我的經紀人,她是第一個發現我才能和天賦的人,也是第一個我不需要主討好就主動伸出手邀請我加入她的世界的人。

我很珍惜這份情感。

並且這份情感逐漸發酵成為我自以為的愛情。

所以當我看見屬於我的經紀人被人抱在懷裏親吻的時候,我沒忍住,動了手。

於是我為畢思薇毆打他人成了熱搜。

在絢麗奪目的時候總是有無數人喜愛,在低谷的時候每個人也都恨不得想去多踩一腳。

逃課被通告的記錄、高中的成績單、高考成績甚至是小三的兒子的事情都被人扒了出來。

那是我的過去,暗淡無關,布滿塵埃。

而現在的我,流量,光芒萬丈,被人喜愛。

所有人都不願意接受我的過去,只願意擁抱我的現在。

所以肖宇再次成為被人不屑一顧的垃圾。

那一段時間,我不敢出門,不敢與人對視,甚至開始試圖在身上制造傷痕來緩解焦慮和不安。

但我還是堅持看評論,試圖挑挑揀揀找到一兩句不那麽刻薄的言論。

但,沒有。

畢思薇花錢請了我以前的同學、我高中的老師出來說些我的好話,並要求我和母親斷絕關系來進行危機公關。

我問:“這些過去不能夠被接受嗎?包括你?”

畢思薇沒有回答。

我又問:“只要澄清大家就會再喜歡我嗎?”

畢思薇敷衍了一句:“會的。”

於是我約了孟雪蓉到公寓斷絕關系。

孟雪蓉這個時候已經生了第二胎,說得在家照顧孩子,不方便出來,直接寫了斷絕關系書送過來。

我拿著斷絕關系書發了聲明,滿心期待自己能夠重現看見光明,卻不得不重新面對現實落入塵埃。

聲明挽回了一部分粉絲,但又爆出我討好各種少爺小姐的視頻,視頻中我面容扭曲,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粉絲不相信視頻中的人是他們眼中精致不接地氣的哥哥,卻又不得不承認那是真的,於是真愛粉變黑粉,我一時間臭名遠播。

有人給我寄了放著遺照的包裹,所以我去找畢思薇商量換一個公寓,卻發現她的辦公室的門半掩著,我從門縫中看到了我沖動之下動手打的人。

辦公室裏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雙方情緒都有些失控,聲音也有些大,我站在門口能毫不費力聽見。

畢思薇氣憤的把手裏拿著的照片和資料拍在桌子上問:“爆料,請水軍抹黑他,這些都是你做的,對嗎?”

那個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這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

轉而那個人又上前一步抱住畢思薇:“明明你就是我的女人,哪裏輪得到他這種人覬覦?”

畢思薇掙了掙,聲音小了一點:“我只是他的經紀人,他只是我的藝人。”

那個人摟住畢思薇的腰又說:“那也不行,你只能關心我,只能看著我!”

畢思薇已經沒了怒氣,只剩下嬌羞:“別這樣。”

鬧劇一般的爭吵。

我明白自己又成了一件值得拿出去被炫耀的物品。

經紀人用我來炫耀自己的能力,炫耀她的魅力。而那個人對自己的無理由打壓,也只是為了炫耀他的財力、權力和占有欲。

“他搶走了你喜歡的人,還害你到如此境地,你不想報覆嗎?”腦海裏的聲音如是問道。

我假裝沒聽見,轉身想離開時卻突然沒了意識。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電視上播報的是那個人和經紀人車禍去世的消息。

有警察來公司找我錄口供。

送走警察後,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卻又聽到聲音說:“真是沒用的廢物,最後還不是得我出手幫你報仇。”

我知道自己有病,不過沒關系,裝著聽不講,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就行。

只是這次不一樣,聲音出來了,並且用我的手殺了人。

沒有任何意識被當作犯罪的借口和工具讓我有些想吐。

我已經厭倦當一件物品,一個工具。

於是我回了公寓,認認真真寫下給粉絲的最後一份信後決定離開。

那時一封訣別信,上面只有簡單幾句話:

“人身在世上,皆為工具,皆為物品。願下輩子我是個包裝漂亮的,能夠討人喜歡的,能在合適的時候被人用合適的價格買下的,能被珍惜一輩子的,物件。”

————

又是新的一天。

春日陽光溫柔且美好,透過落地窗湧了進來,落在地板上,落在散落的鞋子上,也落在染了血的潔白床單上。

窗外樹枝在春風中沙沙作響,陽光也隨著樹枝搖晃,試圖喚醒安靜沈睡的人。

卻,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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