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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蓋幾個坐在教室後面還在小聲琢磨蘇青和陳同被叫去老秦辦公室是什麽原因，教室後門沒關，他們就聽見走廊上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教室裏的早讀聲都被驚得一停。

鍋蓋想出去看，被大仙兒老馬伸手攔了，他瘦瘦小小的一個吉祥物，是保護對象，大白攔住他們往後門門口過去看了看。

他們教室的後門正對著直角走廊，隔著一道樓梯是老師們的集體辦公室，再那邊就是老秦的單獨辦公室。

剛剛那一下，從老秦辦公室裏破門摔了個人出來——

鍋蓋扒拉著大白探出個腦袋：“誰？”

大白仔細瞧了瞧：“好像是傷了陳同的那個。”

摔出來的那個人在地上滾了一下才踉蹌爬起身，十分狼狽。站起身鍋蓋就認出來了，的確是傷了陳同的那個瘦高個。

瘦瘦高高的少年梗著脖子沖老秦辦公室裏不知道誰喊道：“是我！我就故意打他了怎麽了！要麽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對得起我爸媽給你的錢嗎！”

“我打死你？我養了你十年你叫我打死你？要不是看在你爸份上你以為我要你這麽個侄子！給錢我也不要！”老秦辦公室裏躥出來一個女人的叫喊，指著瘦高個罵他，“白眼狼！”

鍋蓋還想八卦，被金毛拎了回去，傅瑤在前面叫他們：“把門關上。”

大白把門關攏，只從門上的透明窗裏偷偷地看。

二班人面面相覷，門外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哭吼的尖叫的，勸架的拉人的……

陳同坐在輪椅上，抿緊了嘴唇。

瘦高個在他姑姑面前沒有還手，羅女士被老秦和二十三班的孫老師拉著不讓她和孩子動手，拉也要他們拉得住，他們又是男人，和羅女士之間太過拉拉扯扯也不行。

宋美麗沈著一張臉在勸，卻沒有要上手的意思，她潑辣又冷淡，知道這位不過是在老師和陳同家長面前故意打孩子打給他們看的。

只是被打的瘦高個沒有看明白，還和他姑姑吵起來了，一吵鬧成了真吵，羅女士也動了氣。

瘦高個被他姑姑打得趴在地上想爬起來跑，又被她蹬了一腳，正好踹跌在陳同面前。

蘇青立馬把陳同往後拉開，陳同卻摁住了蘇青的手。

那邊羅女士頭發淩亂妝也亂了，扶著額頭靠在欄桿邊上哭起來，又拉著宋嫻向她說她帶這個侄子，把他當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這麽多年有多麽多麽不容易。

瘦高個從地上爬了兩下站起來，膝蓋上被搓開一個口子，他看著羅女士，嘲諷地笑了一下，臉上早被眼淚抹花了，眼睛也腫著。

他偏過頭來看著陳同和蘇青，陳正業往兒子身邊站了一步，但瘦高個並沒有動手的意思，也沒動手的力氣。

他校服外套褪了半邊，腿也微微瘸著，高低肩吊兒郎當，站在陳同面前看著他們：“滿意了？”

瘦高個臉上滑了一道淚痕，看著他們兩個罵：“操|你媽。”

二十三班的班主任臉都板起來：“羅之駿，說什麽呢！”

瘦高個看了看他的老師，沒理，又看了看陳正業和宋嫻，目光落回陳同身上，揚了脖子：“你懂什麽啊，好學生——有親爹親媽在就是了不起！”

羅之駿嗤了一下，顴骨上青了一塊，嘴角也破了，他抹了把眼睛，忽而暴躁地朝他們吼說：“有爸媽在就是了不起！誰讓我他媽的沒有呢！沒人護著你！”

他指著羅女士：“就她！每個月拿我爸幾萬塊錢她把我當兒子還是當招財樹呢！”

他看向她姑姑脖子紅了青筋都跳起來：“你把我當你兒子？你他媽的放屁！”

羅女士一聲哭叫，孫老師吼了羅之駿一句，瘦高個站在原地通紅著眼睛沒了聲音，好半天蹲了下去。

周圍一圈人，顯得他有些孤零零的。

早讀結束的鈴聲孤零零地響起來，頂樓沒有學生出教室，他們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

畫面好像舞臺上一出即將謝幕的默劇。

陳同握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掐得很死。

指節掐白了，指尖壓紅了，筋骨分明地繃著，微微發顫。

瘦高個不知道宋嫻不是他的親媽，也不知道他親媽曾經對他做過什麽事情，陳正業站在他身邊，但曾經陳同需要他的時候他一次也沒出現過。

人或許總是這樣，只看見自己缺失的，不願剖析別人奢求的。

瘦高個什麽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場的三個少年都一樣痛苦，他只看見自己被打了、被罵了，看見他爬不起來的狼狽，也不願面對自己做錯過的事實。

老秦抓著假發，看著中間的瘦高個嘆了一口氣，到底人老心軟，沒有平時那股子死板和錙銖必較的怪脾氣，蹲下身，拍了拍少年的肩。

瘦高個一下子哭起來。

有些可憐。

老秦搓了搓他的背，看著羅女士道：“打人，始終是不對的。你看看，我們這麽多人攔你，都攔不住，這還是在學校裏。”

他又看了看蘇青，起身道：“以暴制暴，也是不對的。什麽打斷他的腿，打斷他的腿，陳同的腿就能嘎嘣一下好了？”

老秦拍了拍假發上的灰，又嘆了一口氣：“看看這事鬧成這樣，問題得到解決了嗎？沒有嘛……”

他瞧著羅女士：“你打他，覺得是教育他了，其實並沒有起到效果嘛，反而讓他覺得，如果有一個人做得不對，他只要舉起拳頭就可以讓對方服輸，更是錯的。如果教育只是動手就能解決的問題，那還要教育機構，要我們這些老師做什麽咧？”

他又看著蘇青：“你覺得他挨打了，就能替陳同出這口氣，但是他本身仍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難道不是更讓人生氣嗎？”

他還把瘦高個從地上薅起來讓他站著，老秦推了下酒瓶底點了點他：“還有你，啊，還有你，你這個伢崽子，你看看，你就動了那麽一點壞心思，招來多少麻煩！自己也挨打挨罵了，還不覺得自己動壞心思是有錯的，這下不就更糟糕了嘛！”

“你說說，哎，你說說，自己講，你當時撞陳同，是不是就故意為了踩他一腳的？自己講自己講。”老秦把他肩膀上半拉衣服拎起來穿好，背著手聽。

瘦高個撇過頭去：“反正我說了你們也還是信二班的。”

“呵，”老秦笑了下，“剛剛宋老師都說了，怎麽說，是你們的事，怎麽判斷，是我們的事，你說都不說，放棄了好好表達的權利，又來怪老師們偏聽，是不是過分了點，啊？”

瘦高個抿了下嘴，不說話了。

老秦又道：“不管是和你講，還是和陳同蘇青講，我都是這麽個意思——了解事情的真相，盡量做到公平，不是為了懲處誰而懲處誰，給你記過還是怎麽地，這些都是手段，主要還是教育。我們老師都不讚同教育是打出來的，現在孩子也有孩子的平等了，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一套，但該做的事，該教的人，還是得做得教。”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得知道你錯在哪，當然了，監控也監視不到你的心、你的想法，這件事究竟事實是怎麽樣的，我們誰也不知道，只能通過你的表述、你的表情、你的肢體語言來判斷。就像蘇青，他判斷認為你有故意的心思，並且給出了他的理由。”

老秦又推了推酒瓶底：“啊，是吧，我覺得他的說法有些道理，也讓我有這方面的懷疑，但我不支持他說的同態覆仇。你也可以說出你的內心想法，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你說出來，表達出來，我們才知道你的意思。前提是你最好不要欺騙你自己。”

瘦高個站在原地，低著頭，也不說話。

所有人都靜靜地等著他。

但是他仍舊一言不發。

陳同手指指節掐到泛白，忽然就不願在這裏呆下去了，心裏煩躁得很。

他忍著沒有說話，著急想讓這件事有個結尾，哪怕匆促，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覺得壓抑。

上課鈴聲又孤零零的響起來，陳同看見教師辦公室裏走出來的封湫——他們班第一節 課是數學課。

“老師……”陳同喚住封湫，咬了咬嘴唇。

封湫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老秦：“秦主任，我們要上課了。”

老秦背著手等了等瘦高個，看見他還是沒說話，隱隱嘆了口氣，揮手：“去吧去吧。”

蘇青把陳同推著轉了個方向，身後瘦高個突然說：“對不起。”

陳同又轉回來，看了看他。

瘦高個撇出來一句話就再也不說，低著頭不做聲。

陳同心裏其實一點也笑不出來，當著老師們的面，又看了看陳正業和宋嫻，扯開一個笑說：“沒關系。”

上課的時候陳同心不在焉，原本打算練題也沒能完成計劃內容。

封湫的眼神朝他這邊看過好幾次，陳同都知道，但他有些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走神。

最後封湫甚至還提醒了他一句，陳同只一忽會兒地認真聽講，不多時又放空了腦子，而後被亂糟糟的東西塞滿。

他坐在最後一排，和蘇青一起。

蘇青察覺到他的失神，課桌下面偷偷牽住他的手想給他安慰，也被陳同抽離了。

這讓蘇青跟著不安起來。

午飯時候他們沒有去食堂，怕人太多磕著陳同的腿。

錦鯉龍苑小登科那邊午休，蘇青把他背上樓，宋嫻帶來了飯菜和湯，陳同也只默默地吃著，一言不發。

宋嫻想和陳同說幾句話，也被他淡淡帶過去了，心不在焉的。

最後陳同說他要午睡，宋嫻也只好走了。臨走前看了看蘇青，有些欲言又止，卻到底沒有說什麽。

陳同自己把輪椅推到床邊，想自己坐上床去，蘇青拉住他不安地問：“你怎麽了？”

陳同低著頭不說。

過了會兒才道：“我要睡覺。”

蘇青把他抱上床，在他腳下墊了兩個枕頭墊高，坐在他身邊又小聲問：“到底怎麽了？”

他晃了晃陳同的手：“能和哥哥說麽？”

“沒怎麽，腿有點疼……”陳同隨便扯了一句，蘇青就要去給他按摩腿，他連忙把人拉住了，又相顧無言。

蘇青抿著嘴唇忽而俯身抱住他，埋頭在他肩膀上，很是失落的樣子。

陳同摸摸他的後腦勺：“幹嘛啊？”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蘇青閉了閉眼睛，“如果當時沒有那麽說，也不會有後面一堆的事，你也不會聽見他亂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因為羅之駿你才不高興的？因為他說的那些，讓你覺得心裏不舒服了所以才……總之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你……我……”

“我可沒這麽說。”陳同抓著他後腦勺上的頭發迫使蘇青擡了頭。

陳同看著他：“是有點不開心，但肯定不是因為你。我就是覺得……啊……誰家都好難啊……大家好像看起來都挺光鮮亮麗的，但是又好像誰家背後都有些七七八八的故事。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彼此羨慕又彼此嫉妒，好醜陋。”

陳同看著天花板：“不瞞你說，我小時候就想……跟那個二十三班的人似的，當個混混。不是那種不講究的混混，就是……當個自由自在的混混。老秦今天挺讓我刮目相看的，果然學校讓他個老古板當教導主任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當時心裏還想，要是那時候有個老師也這麽關懷我，拉我一把就好了。”

“可是我好懦弱，至今沒有把那些事和其他人說，就連鍋蓋也只知道一點點，更別說老師們了……唯一知道的又是宋嫻，宋嫻當了我後媽，她對我好我就總覺得，怪怪的，”陳同看向蘇青，“你能理解嗎？”

蘇青點了點頭，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陳同咬住他上瓣嘴唇用了點力，好像想朝他施虐，又好像是忍住了。

“要是我早點遇見你就好了，陳同同同。”蘇青說。

“早一點也沒用啊，”陳同笑了笑，又收住了笑，“我和那個姓羅的不一樣，我不需要你早一點，我現在也很好。”

他鼻尖紅紅的，忍著哽塞說：“我比他強，我自己把自己活得挺好。”

“嗯……你是最好的。”蘇青低低笑起來，他眼睛裏的眼淚滴了一滴，落進陳同眼睛裏，讓陳同瞇著眼眨了起來，蘇青咬住他的嘴唇，和他換了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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