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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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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被姜準轉移到靠近高速路口一側的馬路邊,面對著旅館的側面,能看到206房間衛生間的小窗戶。

他們透過欄桿清晰地看到胡雯被轉移到陽臺,以馮永慶為首,大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但是之後等了半天,再沒有動靜。

“聶警官還好嗎?”王曉志惴惴不安地問。

姜準抱著手臂,手指不停點著手肘。陽臺冒出的濃煙越來越多,消防隊看到煙後應該很快能出動了,但是他們趕來要多久?

兩分鐘過去了,聶誠還沒出來。

“我上去看看,你們在這裏別動。錢桐、王曉志,你們是酒店管理者和工作人員,如果有誰擅自離開了,你們要承擔責任,看好他們。”姜準半是囑咐半是嚇唬道。

得到了錢桐和王曉志的保證,姜準拉住那條繩索,用和聶誠一樣的方式攀上陽臺。

他省去了踹開玻璃門的苦差事,一轉眼就見到了滿室的烈火和黑煙。

姜準微不可見地退後半步,他的手在抖,一雙眼睛不知道看哪裏才能得到安寧,他甚至忘了為什麽要來這裏。

大火不是在十幾年前已經被撲滅了嗎?他還記得焦黑的殘垣和父母的哭聲,還記得那具燒得發黑的屍體,以及那張死不瞑目的與他相同的面孔?

為什麽他還要回到那一天?

他亂撞的視線終於掃到被斷梁壓住的聶誠,仿佛有人在這熊熊烈火中澆下一盆冰水,他再也顧不得火,沖進去擡起斷梁。

劇痛之下聶誠沒有昏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咬著牙,一點點搬出自己的小腿。

“行了。”聶誠啞聲道。

姜準松下斷梁,拖著他向外走。

“別!”聶誠只來得及說不出一個字,立刻緊咬牙關忍痛,一字一句地說:“先送她下去。”

姜準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小腿,雙頰緊繃,一對眉毛幾乎要立起來,卻也知道聶誠的安排沒問題。

他拔了長桌上電熱水壺的線和床頭櫃上的手機充電線系在一起,纏在胡雯腰上,再穿過繩索,從陽臺上喊王曉志在下面繃直繩子,將胡雯安然滑了下去。

王曉志和馮永慶一起接住她,緊接著樓下傳來馮永慶的哭聲。

他哭是因為他老婆劫後餘生,但這哭聲無論悲喜與姜準記憶中的哭喊重合,讓他眼前的場景又模糊起來。

這是他的懲罰,也許他明明已經死了,也許他根本不是姜準。

他們是雙胞胎,由一個細胞分裂而來,不是天差地別的兩個個體。

——“你揭露我,就是揭露你自己。”

姜淮不止一次和他說過這句話。

其實當他被冒犯、不服氣、不公正的時候,就會覺得姜淮是對的,至少是真的。而他姜準,道貌岸然的偽善竟然被稱作有禮貌,精致的利己主義被讚為進退有度,有時想想真是可笑,或許他還不如姜淮。

是姜淮,還是姜準,又有什麽關系?

可每當他想放過自己、放過這個問題時,作為姜準那部分就會跳出來,告訴他:聶誠喜歡的是姜準。

他必須是姜準,完完全全的姜準,決不能被發現。

大火產生的熱浪令他滿頭大汗,他不得不撐起這張不知真偽的面具,疑惑地、惶恐地、戰戰兢兢地走下去。

他每走近一步,面具就要被融化一角,這場大火也許會將他燒得面目全非。

然而他無路可逃,他要救聶誠。

姜準竭力抑制住自己顫抖的雙手,沖回房間架起聶誠。

“先等等。”聶誠拉住他,“我有事問你。”

“下去說。”姜準急道。

“別擔心,咱們一轉身就是陽臺,我兩分鐘說完。”

“你說。”

“你最近狀態不對,很暴躁,是因為怕火?”

姜準眼睛瞄著越來越近的火焰,顧不上遮掩,應道:“對。”

“你怕火是因為以前目睹過火災。”

“對。”

“你的哥哥姜淮死在了火災裏。”

“這些事我們可以下去說!”

“但這只是一方面,你煩躁的原因是因為有時懷疑自己是姜淮?”

姜準的視線終於從火焰轉到聶誠臉上,驚訝地發現聶誠臉上竟然有淡淡的笑容,他別過臉,掩飾住驚惶的眼神。

“你怕火是因為你覺得火會揭露你的秘密,讓別人知道你是姜淮,或者說讓別人知道你覺得自己是姜淮?”

“你……別說了。”

“兩分鐘還沒到,嘶,不要急。”聶誠支起身子,不小心扯到傷腿,疼得倒吸口涼氣。

“我從你告訴我的,以及潘虹月那裏聽到了一些關於姜淮的事,他……怎麽說呢,在你看來是惡的化身?你還記得高中時,我們關於’因為演員演了自己喜歡的人物而想詛咒他’的討論麽,我覺得姜淮也就是這種程度吧?”

“不一樣!”

“我們一直在和犯罪作鬥爭,這其中有小偷、搶劫犯、殺人犯、毒販各種各樣的犯罪分子,他們都是罪犯,得到的刑罰可不一樣。”

“你想說什麽?”姜準緊皺眉,死死扣著聶誠的手腕。

“我原先覺得你一定是姜準,姜淮就算再狡猾也不可能騙過我這麽多年,但是我後來一想,馮永慶因為胡雯失態而質疑她被附體是不是很可笑,如果我也這樣想,豈不是和他一樣?十五年前的大火你們兄弟中死了一個,這是不爭的事實,現在活下來的是你,姜淮還是姜準,都好。”

姜準慢慢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喉結幾次湧動,往日裏冷峻的面容露出難以掩蓋的動容。

“如果你是姜淮,就是姜淮吧。這場火很兇猛,但是它不會傷害你,你會活下去,還會救下我。我不會因為你怕火就與你絕交的,不用擔心。”聶誠微笑道。

直面恐懼,拔出毒瘤,他希望能幫魏遠補上治療的最後一步。

他還是選擇相信魏遠的職業操守,相信他是在治療姜準,如果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傷害姜準,那麽他選擇殺其他人就解釋得通了。不管魯瀟犯了什麽事、是否因為何佩儀,他殺人被抓,就相當於用另一種方式躲開了這些麻煩,雖然這個手段並不可取。

就算他是真的想要塑造姜淮的人格,那他接到背後人要求的時間不會太長,這個人格並不穩定,他還有挽救的空間。

姜準松開他的手腕,慢慢圈住他的肩膀,將頭埋在他的頸間,不發一語。

聶誠用一只手抱住他,遲疑地側過頭想探究頸間的溫熱是否是他的唇,但是姜準的頭擋住了,他只是貼上了他的側臉,似是耳鬢廝磨。

聶誠微不可聞地嘆口氣,沒有掙開,抱著他的那只手拍拍他的後背,繼而捏了捏他的肩頸。

“好了,我的兩分鐘到了。”

姜準戀戀不舍地垂著眼直起身,再望一眼滔天火海,轉過身背起聶誠,攀著繩子滑到一樓。

等了許久的眾人圍了上去,看到聶誠受傷,自動腦補救援場面,忽略了“怎麽呆了這麽久”這個問題。

姜準發現馮永慶不哭了,但是錢桐坐在路邊淚水長流,再回頭仰望,兩層樓的小旅館已經燒成了一層。

他扶著聶誠坐在路邊,遠遠能聽到消防車警笛的聲音回響在山腳下。

“人都齊了,那咱們開始破案吧,說說這些事的始作俑者,”聶誠嘆口氣,“你現在主動招認,我跟同事反饋一下,也許能還算個自首。”

聶誠話音未落,姜準已經走到潘虹月背後,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潘虹月本人尚未作出反應,她周圍的人已經自覺後退半步,在雪地上給她留出空地。

她的笑容有些勉強,“聶警官,你在說什麽?”

蹲在後排的徐建軍背著手離姜準遠遠的,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潘虹月,“這女子能殺得了個大男人?”

潘虹月挺了挺脖子,似在讚同徐建軍的質疑。

“如果甄思哲跪在地上,她又出手迅速呢?”聶誠問。

徐建軍摸著下巴想了想,“倒是有可能,但是甄思哲怎麽會跪在地上嘛。”

“我在204玄關與臥室相接的墻壁上發現了透明膠留下的痕跡,近來網上流傳著一種惡作劇,將透明膠帶粘在門框上,不知情的人會被攔得身體後仰。你布置好膠帶,躲進衛生間,等他中招再沖出來勒住她,你的作案工具恐怕也是膠帶吧。”聶誠說。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根本經不起推敲,我如何潛伏在他的房間裏,又怎麽能確定他什麽時候回來?”

“你只記得自己的布局,忘記我之前提出的問題了嗎?204不是甄思哲的房間,而是你的。信號短暫恢覆的一分鐘裏,甄思哲的手機彈出了是否繼續備份的消息通知,在他已備份的內容中有一條短信,約他8點鐘到204見面。你刪了這條短信,卻不知道他的手機有備份。引誘他的方式也很簡單,你看出他在等人,很焦急,你將自己那份借款合同旁若無人的攤在長桌上,他就會沖過去想看個究竟。”

潘虹月的手握在胸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麽短信,你怎麽證明是我發的?”

“很遺憾,我恐怕證明不了。你大概不是用自己的號碼發的,也許是黑市買的號,也許是偷來的手機。沒關系,你還有很多破綻。王曉志確實是按照來客的順序分的房間,但之前應該是從206起,而今天是從203起,這兩天老板不在,他對工作心不在焉,一直在玩游戲,對很多下意識的安排記得不清楚,就像有時出門後不記得自己是否鎖過門。你觀察到了,並且利用了這一點。你特意讓王曉志送餅幹上樓,放在206的門口,是為了讓他形成錯誤的記憶。對了,從這一點上可以排除馮永慶和胡雯,他們是雙人間,沒辦法完成這個操作。”

“確實都是破綻,照你這樣說,如果206的門開了呢?我記得我讓敲門提醒我的。”潘虹月看向王曉志。

王曉志困惑地點點頭,又突然搖頭,“不對,門不會開的,那段時間甄思哲一直在樓下。”

“那我怎麽會知道,我一直在房間裏!”

“你可以說謊啊。”聶誠笑道。

潘虹月不甘示弱道:“你也可以判斷錯!”

“204離樓梯很近,雖然不能看到大廳的情況,但你一直留心著,知道甄思哲在樓下並不難,甚至還聽到了姜準和他發生了沖突。關於胡雯的事我確實有過猶豫,離案發更近更有嫌疑,有時嫌疑越大反而越不容易讓人懷疑。不過從邏輯上講,當時只有你和她在一起,我那時就在204,如果是其他人將她打暈,她至少要先倒地再被你發現,走廊的地板沒鋪地毯,她倒地我會聽到,或者你出來時她正要暈倒,那你至少應該看到襲擊者的背影,都沒有,很奇怪不是嗎?”

“你有沒有聽到我怎麽知道?我連房間都不敢輕易出來,旅館發生了命案,我很害怕,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我根本不明白!”

聶誠笑了笑,對她頑固刮目相看,“你開始引導我旅館裏可能還有其他人,老實說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直到現在甄思哲等的人都沒有出現。不過也許你察覺到胡雯發現了什麽,或者有意制造更多恐慌,所以二次動手。你唯一該慶幸的是胡雯沒死,你少背了一條人命。

“你還有一個破綻,拿到甄思哲房間鑰匙後,你在搬運他的東西時落下了一個公文包,事發後又偷偷放回。離開大廳上來二樓的人裏,有你和胡雯、錢桐和王曉志,錢桐和馮永慶上樓時我因為要重新搜查204也在二樓,雖然我先回到自己房間再去的204然後發現了公文包,但是他們不可能預料到。那麽只有你和胡雯,結合剛才說的雙人間和單人間的問題,你自己親手把胡雯排除了。”

“口空無憑!這全都是你的推論而已,如果是胡雯自己的苦肉計呢?”

“你胡說什麽!”馮永慶喊道。

“證據也不是沒有,”聶誠望了眼還在燃燒的旅館,“204墻上說不定黏著你的指紋。”

“那就請聶警官去取證吧。”潘虹月看著塌了大半的旅館,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愜意。

“你算計的就是這一刻。如你所說,你所采用的作案方法變數太多,運氣差一點被人在走廊上遇見,你便洗不清嫌疑。事實上,你的作案方法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甄思哲之所以會躺在長桌上,和旁邊拉開得椅子有關,你想偽造成他畏罪自縊,但是以你的體力只能勉強把他拖拽到長桌,沒辦法舉起他偽裝成上吊。所以我猜,你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放火的準備。如果沒有找到機會,還可以迷暈他、燒死他。後來你雖然殺人成功,但是沒想到旅館裏住著兩個警察,因此還是不得不放火。最後從二樓下來時,你和馮永慶跟在我身後,馮永慶掛念胡雯,註意力不在你身上。204就在樓梯旁邊,放火只是開個門的事,你故意走在最後趁機放火,燒掉屍體毀滅證據,然後將火油潑在地板上。我還原得對嗎?”

“警官,說話要講證據!我說過我不認識甄思哲,也沒有襲擊胡雯。對於你上面說的這些內容,你有什麽證據?”潘虹月冷冷地說。

“你先生也不認識他嗎?我看到了那份合同,上面的地址和你身份證上的相同,你在這裏還怕找不到他麽,我們找到他一審便知。”

潘虹月面色發白,嘴唇褪去了血色在喘息出的白色蒸汽中顫抖著,憤恨的聲音從她牙縫中磨出,“那你們就去找他,我祝你們找到他!”

聶誠微怔,一瞬間產生了很多猜測,直到潘虹月淚盈於睫,他才恍然道:“他死了?你是為他報仇!”

潘虹月閉上了嘴,她不再質問聶誠,也不再為自己辯駁,但是那副強硬的姿態表明她絕不認罪。

警笛聲近了,消防車出現在路口,消防隊員端著水槍跑來,讓他們再往後退。

聶誠用消防車上的對講報了警,二十分鐘後,警車壓著泥濘的雪趕到。

民警與值班刑警和他們互相介紹,握過手,直奔主題,聶誠將前因後果簡單說明,從後備箱裏拿出一個沾滿汽油的空礦泉水瓶。

“這上面有她的指紋,最起碼這個放火罪能坐實了。”聶誠說。

潘虹月始終觀察著他們的交流,註意到新來的警察向她投來的打量的目光,以及他們手臂間隙出現的礦泉水瓶。

她楞了一下才想通礦泉水瓶的作用,霎時間血色從她臉上退了個幹凈,恨意與恐懼完全奪去了她的理智,她張開雙手朝聶誠飛撲而去。

她要奪走水瓶,再次觸摸它,讓他們分不清指紋存在的原因,然後踩爛它、毀掉它!她想殺死這個搗亂的警察,摳出他的眼睛,折斷他的手指!

潘虹月怒氣沖沖地剛奔出半步,就被她身後的姜準拉住羽絨服帽子,一把拽了回來。她踉蹌倒退,與被膠帶猛然攔住如出一轍。

“就知道你會發瘋。”姜準嘆道,然後直接將她壓上警車,順便不滿地看聶誠一眼,既然有證據還不早拿出來。

聶誠朝他揮揮手,示意這邊都好。

在他們身後,旅館的火已經快被撲滅,只有零星的小火苗負隅抵抗,之前的風雪潤濕了空氣,阻止了火勢蔓延。不光周圍的樹林,旁邊的車輛也未受波及。

其他人暫時被轉移到附近的派出所接受調查,臨走前王曉志裹著毯子吸著鼻涕來向聶誠道謝,感謝聶警官還他清白。

七點半,天邊泛起一抹白,陰沈多日的雲層被風雪吹散終於肯放出天光,在寒冬中施舍一絲暖意。

姜準輕車熟路地開著聶誠的車,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她的?”

聶誠這一晚雖然累,但現在還沒有困意,還未完全從緊張的氣氛中緩解過來,說:“從她提起姜淮開始。”

“為什麽?”

“上來就甩鍋,居心叵測。”

姜準低低地笑起來,“你已經兩年沒碰這樣的案子了吧。”

“別小瞧民警的工作。”

“要不要回來,聶隊?”

就工作而已,聶誠做刑偵隊長姜準並不服氣,從不肯叫他“聶隊”,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聶誠從他口中聽到這個陌生的稱呼,不由低笑一聲,手肘架在車窗邊,但手掌遮住了嘴邊的笑容時,他想起一個人,眼中又有了猶豫。

在他們旁邊那條方向相反的車道上,一輛黑色轎車疾馳而過,駛到通向旅館的路口,讓過從裏面出來的消防車,稍作停頓,繼續前行。

案三·酒色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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