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是一件非常破爛的夾克, 牛仔褲上破了五個洞, 而且並不是因為時髦。阿瑞的頭發很長，亂糟糟的, 還很油膩，一看就知道長期缺乏打理，他弓著背, 腿看起來有一點跛，運動鞋也很臟，整個人蜷縮著。

阿瑞原先身上那種在渾身金燦燦名牌下建立起來的自信，此時已經消失殆盡，難以置信直到幾個月前，他還驕傲得那麽不可一世。

兩個人重新再面對面, 彼此心裏的感受都有些不同。

阿瑞此時, 覺得自己在英克面前，實在難以擡起頭來。

他知道自己理虧的地方，見英克沒有率先說話, 主動道：“英克先生, 我、我很抱歉。”

英克看了一眼他的腳, 問：“你的腿還好嗎？”

阿瑞赧然道：“已經好很多了, 多虧英克先生派到飛船上的機器人, 臨時下載了醫療系統為我包紮治療。”

英克都不需要過多詢問阿瑞是怎麽弄傷的, 只要知道他之前待的星球是H654、阿瑞目前的經濟狀況，以及他之前不知是主動還是被迫地混跡過賭場，就不難猜到發生過什麽。

如今, 阿瑞在英克面前，明顯對他尊敬了許多，甚至還有了一絲畏縮，他看上去像是一個想要找到殼躲起來的蝸牛。

但是說老實話，比起現在的阿瑞，英克還是更喜歡他之前的樣子。

英克擰了擰眉心，問：“說說吧，這幾個月來，你那裏出了什麽事。”

阿瑞顫了一下，本來就不太有血氣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這像是他不願意提及的痛處。

阿瑞嘗試著說道：“我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

他將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經歷說了出來。

大部分事情和英克想象得差不多。

阿瑞那個時候急於尋找進入上流社會的鑰匙，因此時常重金出入那些奢靡的場合，試圖結交一些與他同一檔次的朋友，也的確因此認識了一些富有的人。

但是阿瑞很快就發現，這樣的交往，和他期待的不一樣。

盡管他的確在許多富裕的人面前混了個眼熟，可是並不能深交。

他對這些昂貴的娛樂本身並沒有興趣，高爾夫、紅酒、馬術俱樂部這些都是一知半解，來這裏只是為了交朋友，而那些精於此道的人總是熟悉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對他這樣只是嘗試個皮毛的人並不熱絡；另外許多人起先願意與他聊天，在得知他只是個沒有背景的工程師、莫名其妙有錢卻沒有自己的產業以後，就對他失去了大部分興趣。

阿瑞獨自一個人穿行在這些富人之間，顯得很尷尬。他和他們並沒有共同話題，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合作價值，而阿瑞已經放棄以前能談得來的朋友，像是突然變成了孤身一個人。

為了讓自己顯得身價更高，阿瑞甚至搬出過英克，說自己和φ家族的成員是朋友。但絕大多數人並不相信他的話，即使偶爾有願意因此和他交談的，在發現他說不出關於英克的太多內容以後，也就不再熱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在馬術俱樂部認識的飼馬員似乎看出了阿瑞的煩惱和目的。

這個飼馬員平日裏會在不光明的地方偷偷賭馬，因為在俱樂部的時間長了，和很多會員都很熟悉，阿瑞有時候會看到他和幾個衣冠楚楚的會員站在角落裏，幾個人私下高興地說著什麽，好像是朋友一樣，這讓阿瑞很是羨慕。

然後，有一天，那個飼馬員在閑聊的時候，悄悄跟阿瑞透露，其實真正的富豪不是這種光明磊落的地方能夠接觸得到的，要想真的和他們成為朋友，必須和他們有“真正相同的興趣”。

這很符合阿瑞當時的心態。

果然不是他本身不被上流社會所接納，而是他沒有找到“真正的鑰匙”。

於是阿瑞迫不及待地送了這個飼馬員幾包名牌煙草，熱情地和他聊了起來，並且從他口中得知了那個紙醉金迷的星球——H654。據飼馬員所說，這才是上流娛樂真實的秘密。

窺探到新世界讓阿瑞整個人興奮地顫抖，他按照飼馬員所說的，偷偷雇了八個保鏢，交了巨額保證金，拿到了一張金燦燦的“H654星出入卡”，走黑暗星系的秘密渠道，離開聯邦星系，到了黑星。

在這個時候，他看上去財大氣粗，保鏢們對他畢恭畢敬，飛船非常奢華，到了H654星以後，他住的房間也是最高級的。

在H654，阿瑞遇見了幾個原本在俱樂部裏見過的人，他們在這裏見到阿瑞，都相當驚訝，但是也正如飼馬員說的那樣，他們一下子對阿瑞友善了許多，將他當作“同道中人”。

這種變化，讓阿瑞整個人都處在興奮狀態，為了進一步鞏固這種友善，展現自己“很能玩”，阿瑞非常豪氣地一擲千金，好讓其他人高看自己一眼。

其實H654上的消費，就連這段時間大手大腳、見慣了限量版名牌的阿瑞都嚇了一跳，但他想了想自己賬戶上的數字，還有英克尚未支付給他的金額，就又重新自信起來，放肆地揮霍。

也就是在這一段時間裏，他和那些在俱樂部見到的“朋友”，一起進了賭場。

在剛剛踏進去的時候，阿瑞是有些猶豫的。

阿瑞以前都是個老實本分的試管獸人，刻苦努力，擁有高等學歷。

以他在聯邦星系接受的教育，阿瑞很清楚地知道賭/博是最糟糕不過的事情，長久以來建立的道德感讓他猶豫。

可是看到同伴們的眼神，他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

起先，他很相信自己的制止力，他覺得自己只是裝模作樣地玩兩把，等差不多了就會收手。

然後，在贏了幾把以後，他就嘗到了甜頭。

這實在是非常刺激的游戲，會讓腎上腺素猛增，多巴胺快速分泌，心情起起落落，在經過一陣失重般的情緒大幅起伏後，眼看著數額驚人的真金白銀嘩啦啦地進入自己的口袋。

太爽了，太刺激了。

這絕不是一般的游戲可以比擬的。

周圍的歡呼聲、人群的喧鬧，還有穿著性感的女招侍殷切的目光，都可以讓人快樂到失去理智。

阿瑞很快投入了進去，他現在回憶起來，感覺自己和其他人一樣陷入了瘋狂。

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

賭/博就是那麽一回事，贏了會想繼續贏，輸了想要翻盤，要按下停止鍵，就只有傾家蕩產到沒有辦法繼續，所以很少有人能真的光鮮亮麗地從賭場走出去。

阿瑞也不是沒有過很順的時候，可是欲望沒有止境的時候，順的時候，他就不斷被腦海中“再來一把吧，下一把就收手”的念頭驅使，不斷重覆，而到輸了的時候，就更加難以停下來。

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月，他的財產一再縮水，保鏢從八個人減到六個、四個、兩個，最後一個都沒有了；居住的地點從高級套房一降再降，先是中等房，再到標間，最後住到了賭場下面幾十個賭徒擠在一起的地下室裏。

在那個潮濕的大通鋪中，所有人每天都在討論著，用自己身上最後幾塊錢去賭，如果明天贏了，要怎麽回到高等套房去大吃特吃，要怎麽樣在先前看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找回場子。

可是即使是偶爾有人回到高級套間裏，沒兩天也還會回來，而更多的人則是直接被趕出了賭場，在充滿犯罪分子的H654星上游蕩。

在這個時期，阿瑞才如他所願地接觸到了他想要結交的對象。

賭場地下室的大通鋪裏，有和他一起來H654的俱樂部成員、有曾經家喻戶曉的明星、有星際大企業的商人、有過去領年薪的社會精英、有殘暴的深色犯罪者。

所有的人，都有過風光的時候，而現在則一致的衣衫襤褸、精神恍惚。

阿瑞直到此時，才感到恐怖，他畢竟也算是個高學歷的聰明人，之前英克又和他說過許多，他混亂的頭腦逐漸清晰，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星際聯邦討伐黑暗星系的戰爭已經打響，原本的遣渡渠道被堵死，他回不去，也沒有錢回去了。

——直到英克派飛船過來接他。

說實話，在看到英克派來的機器人時，阿瑞還以為這是賭場派來的人，他們終於輪到要將他扔出去了。而重新置身於飛船上時，阿瑞恍然隔世，感覺自己終於回到了文明社會，像是死裏逃生。

此時此刻，他對英克只剩下強烈的感激，還有敬畏，過去的幾個月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觀，他在英克面前充滿了心虛、悔恨，變得畏縮，完全無法擡起頭來。

阿瑞說完自己的經歷，不敢看英克，只能結結巴巴地開口：“英、英克先生，真的……真的謝謝你……”

英克輕輕撫著太陽穴：“那你和你太太離婚呢？這是怎麽回事。”

說起這件事，阿瑞低下頭，露出難堪的樣子。

“我、我太太在這之前就已經懷孕了。我在賭場的時候，有一陣子就感覺不對勁，盡快辦了離婚手續，免、免得讓她也陷入糟糕的情況。”

英克一頓。

還算好，阿瑞至少家庭這方面還算關系斬斷及時，如果牽連上黑星的話，那可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解決的事。

英克輕輕地道：“欲望是沒有止境的。恰當地滿足欲望不是什麽壞事，但是不能偏離正道，也不能掉以輕心，如果變成無底洞，那麽沒有任何金山銀山都無法填滿。只要你想花，這個世界上總有辦法會讓你將所有的東西花得一幹二凈。”

作者有話要說： 一轉眼就六月份啦，祝小可愛們兒童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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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忘情牛肉面小可愛給我扔了一顆地雷，蹭蹭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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