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歷史，在貝夫人小的時候，作為家族的成員，都是必須熟悉到會背的。

然而自從捐獻財產、建造幼兒庇護所以後，貝夫人就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些事，哪怕由於她的姓氏、由於她舊習獸人的生活習慣、由於她曾經擁有的財產，庇護所中的保育員們一直對她有所好奇，明裏暗裏地想要打探。

時隔這麽久舊事重提，貝夫人不覺恍惚。

而這個時候，小愛已經主動新奇地提問道：“除了這二十四個自然家族之外，就沒有其他一直自然繁衍的獸人了嗎？”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問題。

貝夫人回答：“也許有，在不同獸人的血脈都能夠融合的今天，誰都說不準這個問題。但是小愛，你要知道，不曾顯赫過的家族，僅僅是渺渺眾生中的一員，是不會以家族的形式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

貝夫人停頓了一下，說：“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在現在這個社會，最富裕的1%的人，占據著整個宇宙90%的財富？”

小愛還記得，點點頭。

貝夫人道：“事實上，二十四個家族的財富，會比我告訴你的數據更加誇張。你之前會羨慕英克，是很正常的事，不要說是你，就算是我說過的最富有的1%的人，都會瘋狂地羨慕他們。

“二十四個家族成員極有可能都是宇宙中最富有的人，但如今的宇宙總共擁有7000萬億獸人人口，而二十四個自然家族繁衍至今，總數也不會超過一千人。”

歷史的沈澱，讓原本就富有的人積累下了驚人的財產。

貝夫人現在想起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東西，都會感到驚駭。

一百五十年前她宣布將財產全部捐出的那一天，堪稱社會震動，緊隨而來的就是劇烈的股市震蕩、經濟翻天，貝夫人淡然地開始準備往自己唯一留下的房子裏接納孤兒的時候，多少金融家在辦公室裏揪禿了頭發。

小愛將來離開庇護所以後，說不定有機會某些書上讀到她的名字，但那個時候，或許她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裏，貝夫人輕撫小愛長發的力道愈發溫柔。

小愛問道：“二十四個家族，都是不一樣的種族嗎？”

貝夫人回答：“對。富裕的家族之間圈子很小，種族相同的家族早在互相通婚的過程中就逐漸合並了，最後留下的家族品種都不一樣。不僅如此，每個家族內部都有完全不同的傳統和習慣，有時候差距很大，彼此之間也未必合得來……盡管存在二十四家族這個合稱，但在我們自己看來，互相之間差別很大。”

小愛問：“那貝夫人，你的家族有什麽特別的習慣嗎？”

貝夫人道：“我的家族是典型的舊習家族，在飲食、作息、品味……甚至婚姻上都要遵循舊習。你沒上過頂樓可能不清楚，我的房間裏沒有床，我是白天用獸身蹲在樹枝上睡覺的。”

小愛震驚了。

這個她果然是第一次聽說。

盡管從以前就知道貝夫人是相當古板的舊習獸人，但沒想到竟然會連床都沒有這麽誇張。

小愛吃驚了一會兒，等平靜下來，又忍不住問道：“那英克他們呢？”

“貓科的獸人性格獨立、孤傲，沒有那麽不知變通。”

貝夫人道：“不過他們似乎很不樂意讓其他人知道他們的獸身，連二十四家族內部都未必是人人知曉，顯得很神秘吧。他們尤其不喜歡知道了他們獸身的人到處告訴別人，英克如果告訴你了，你也不要亂說。”

小愛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英克沒有告訴過她不能往外說，幸好小愛本身也不是很外向，瞞著小晴和小傑以後，就更不可能告訴別人了。

小愛努力承諾道：“我肯定不會說的！”

“那就好。”

貝夫人微笑。

小愛對貝夫人二十四家族還有興趣，但她總共也只知道英克和貝夫人所在的兩個家族，就算還想再問點別的，搜腸刮肚也問不出來了。

貝夫人看著小愛想問問題又問不出來的小模樣，臉上不自覺地流露些寵愛的神情。

她拍拍小愛的頭：“你之前問過我，如果當初沒有出生的話，會不會更幸福。”

小愛擡起頭看貝夫人。

貝夫人的面部滿是皺紋，難以看清表情，但小愛莫名從中覺察出一抹難以發現的寂寥。

貝夫人搖了搖頭：“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我至今都無法準確地回答你。”

她捧住小愛的臉。

貝夫人說：“你的名字裏有‘DHF’三個字母，這意味著你出生於D星的H嬰兒培育基地，這是一個專門培育稀有基因嬰兒的地方，你的出生是有意義的。你將數百萬年前誕生在地球上的奇跡延續了下來，一種獨特的生命曾經面臨消亡，但你的誕生挽救了他們。”

“或許嬰兒培育基地在讓你出生的時候，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沒有告訴過你你未來將要面對的坎坷，但是世界上沒有人擁有這樣做的能力，誰也沒法分辨哪些是願意出生的孩子，哪些是不願意出生的孩子，擁有選擇權的只有已經具備生命的人。

“你既然已經誕生了，這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可能沒有人會因此表揚你，可從你降生面對世界的那一刻起，你的確是這個種族的英雄。”

貝夫人對小愛說了很長的話。

她慈愛地替小愛撫順她漂亮的長發。

貝夫人道：“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不公平，這是任誰都無法抹平的，我不能不負責任地說你將來一定能夠跨越這些。不過，我可以肯定，小愛，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孩子。”

說到這裏，貝夫人的表情愈發溫和。

她情真意切地道：“你聰明，有耐心，這麽小的年紀就能讀進那麽多枯燥的書。不僅如此，嬰兒培育基地培育出的嬰兒都經過嚴格的基因挑選和融合，你會比一般的獸人更健康、更能夠適應環境，這些都是無可取代的優勢。

“你無法決定你的出身，可是能夠決定你要以怎麽樣的方式度過人生。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受，我不可能預計你的將來。你的出生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只有到生命的盡頭時，你自己能夠解答。”

小愛溫順地聽著貝夫人說話，哪怕貝夫人說的話對現在的她來說聽得一知半解。

貝夫人道：“你或許會羨慕像英克那樣天生就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的孩子，但事實上，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寧願我的女兒不是作為我的孩子降生，而是能夠像你一樣……”

貝夫人沒有再說下去。

她的聲音裏不可抑制地染上一絲悲戚。

小愛亦是一楞，和貝夫人待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她從不知道貝夫人還有過女兒。在幼庇所所有孩子的印象裏，貝夫人都是一個孤零零的老婦人。

哪怕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憑著小孩子的直覺，小愛也能感覺到這件事讓貝夫人非常傷心。

她乖巧地沒有再問任何問題，而是小心翼翼地爬到貝夫人身上，輕手輕腳地抱住她的脖子，將臉貼在貝夫人的鎖骨上。

小女孩軟軟的身體、微高的體溫和香甜的氣息讓貝夫人平靜下來。

她抱住小愛，趁著小愛看不見，偷偷擦掉了從僅剩的一只真眼裏落下的眼淚。

小愛安靜地抱著貝夫人，直到她恢覆常態。

這天從圖書館裏離開的時候，小愛不知不覺走到了上次英克帶她爬過屋頂的那扇窗前。

小愛獨自一個人不敢走出去，她擡起頭，望向不站在屋頂上、看起來就沒有上次那麽遼闊的星空。

或者是由於貝夫人對她說的那番關於生命的話，或者是由於貝夫人第一次提到了女兒，小愛久違地再度思考起自己的人生。

其實理論上來說，即使是在試管中孕育，她也是有生理上的父母的，並不是平白就能來到世界上。

小愛孤獨地望著天空，天空其實是璀璨的宇宙。

浩瀚無垠的星空，數不清的行星，七千萬億人民。

在這星空的某處，會不會有某個素面謀面的獸人，曾經想過自己在世間還有一個沒見過面的親生女兒？

小愛的耳朵不安地落了下來。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這個問題本身毫無意義。

嬰兒培育中心有著極為先進的科技，為了避免倫理問題，讓她誕生的卵子和精子並不一定來自這個時代，甚至不一定來自同一個時代。

她可能是八百年前的男獸人和一千五百年前的女獸人的女兒，她生理上的父母，說不定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

正像貝夫人說的，她沒有辦法決定自己要以什麽形式來到這個世界上。

小愛收回了視線，靜悄悄地回到了房間裏，鉆回棉被中睡覺。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很平靜。

小愛依舊跟著貝夫人讀書，平時和小傑、小晴一起玩。

盡管小愛很在意貝夫人說的話，可是從那以後，貝夫人沒有再提起過她女兒的事。

與英克的一周之約也迅速到了期，英克會在下午的時候來找她。

這樣的平淡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日子。

變故發生在冬日裏的一天，小愛抱著從貝夫人那裏借的書，隔著鐵門與英克聊天。

等到離四點還差五分鐘的時候，英克提前結束了他們今天的話題，但也沒有離開，而是別有意味地看著小愛，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小愛困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英克一笑，說：“我要離開這裏了，今天是來和你道別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打算讓他們長大啦，開心嘛！

一長大應該就會直接開始機器人的劇情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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