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內部的裝潢十分古典。

寬敞的大廳裏擺著恰當的藝術品、掛著精致的琉璃吊燈，越是古老的家族，越是喜歡有歷史感的東西，且他們本身也留有不少家傳之物，氣氛與現下大部分新獸人流行的時髦新穎格格不入。

跟在小愛面前不太一樣，英克此刻顯得分外溫順乖巧。

他說：“我很抱歉，我本來以為你們不會起來的。”

女主人道：“就算我們不會起來，你也不能這樣做！萬一你一個人出去出了什麽事，怎麽辦？如果我們來不及救你，怎麽辦？而且，管家說你最近總是不打招呼就外出，下午茶時間更是每天不見蹤影……今天又晚上不見了，你都是幹什麽去了？”

英克的腦海中浮現出小愛。

“沒什麽。”

他平淡地說。

“只是我以前在花園喝下午茶的時候，對面幼兒庇護所裏的三個小孩總在看我。但最近我們旅行回來以後，他們有很長時間突然不來了，我有點在意，所以過去抓了其中一個女孩子問問原因。但她一直不告訴我，就多去了幾次。”

“庇護所？！”

女主人顯得很吃驚。

“你到那樣的地方去做什麽？！那裏的閑雜人等那麽多，小孩子也都亂糟糟的，他們打打鬧鬧的時候，你會受傷的。”

英克道：“沒那麽糟糕，我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

女主人的情緒依然處於很緊張的狀態，追問：“是哪一個女孩子？獸形安全嗎？會不會傷害你？”

男主人拍了拍女主人的肩膀，安撫她，同時也看向英克，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嗎？不熟悉的人，最好還是查一查。”

英克回憶了一下，回答：“她好像叫愛D……6015什麽的，我當時沒有仔細聽，具體的記不清楚了。”

英克本身對庇護所裏的小孩興趣並不是很高。

他的確早就覺察到小愛他們有時候會往城堡的方向看了，英克偶爾也會往那裏看一兩眼，但僅僅是因為無聊。

看那些小孩的行動，就像觀察浴缸裏不同顏色的金魚一樣。

他們是和自己完全不同類型的生物，幼稚，愚蠢，傻兮兮地透過扭曲的魚缸壁，用自以為是的眼光妄圖窺探魚缸外的世界。

但是，往日會追逐魚食的傻金魚，忽然對他手裏握著的魚食袋子沒興趣了，就顯得很奇怪。

英克的天性讓他想要弄清楚狀況，把金魚缸拍到地上打碎，然後一探究竟。

英克性格驕傲，但他善於言辭，比一般的男孩子要早熟，能夠將自己展示得很恰當。

他挑中了小愛。

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只是她是那天唯一落單的人。

這個女孩子出乎意料的可愛，還捧著一本現在連在普通人家都不常見的老舊的紙質書，竟然還是地球紀科技爆炸前的小說，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的試管獸人女孩子會有的口味。

如果幼兒庇護所裏有人會讀這種書的話，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貝夫人。

這個女孩和貝夫人有關，而且估計是貝夫人格外喜歡的學生。

果然，用這個話題很輕松就搭上了話。

她的獸身也很好猜，這女孩放著白耳朵，而天生純白的尖耳朵動物，並不算很多。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僅有的意外，就是小愛好像不願意談論之前為什麽不來的問題，而且，他不小心做過頭了。

英克是個很擅長掌握分寸的人，說話不會太多，不會太少，可這一回，沒有如他所願。

他莫名其妙覺得她喜怒好猜的樣子可愛，聊書眼睛亮晶晶的，吃甜的東西耳朵會亂擺，害羞就臉紅往後縮，緊張的時候悄悄扯裙子，一小塊蛋糕還要慎重地切成三塊再帶回去。

英克不知不覺行為變得過於親昵，不知不覺自己也在聊天過程中感到愉快，不知不覺有一點點真心期待見她。

但最糟糕的毫無疑問是今天。

看著小愛第一次爬上屋頂，在星空下搖來搖去的耳朵，他按照表兄教過他的那樣，直接親了上去。

小愛當時在拒絕他，英克自己也很清楚女孩子不能隨便親，但等回過神來，他還是這麽幹了。

回想起這一幕，英克的臉現在還是禁不住迅速地燙了起來。

簡直匪夷所思。

他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腦子壞了嗎？

英克越想，面頰越熱。

英克將話說到一半停下來，還開始臉紅的異狀無疑落入了他家長的眼中。

女主人緊切關心地道：“英克，你沒事吧？臉怎麽忽然這麽紅？身體不舒服嗎？”

她將手貼在英克的額頭上。

“……沒有。”

舅媽的舉動反而讓英克尷尬，他躲開舅媽的手，心虛地編造理由：“沒什麽……只是在外面待得久了點，大概是風吹的。”

面對舅舅舅母疑慮的表情，英克有意扭轉話題。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說到哪裏了，想了想，才繼續道：“沒事的，你們不必太擔憂，那個女孩年紀比我小，獸身是只小白貓，傷不到我。”

說完，他真誠地望向舅舅舅母：“讓你們為我擔心，我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這麽做。”

城堡的兩位主人為英克的平安松了口氣。

但等漸漸平靜下來以後，女主人將手放在英克幼小的肩膀上，鄭重地道：“英克，有些事，你一定要真心記住。”

“我們雪豹一族，早在所謂的大滅絕開始之前，就是數量極端稀少的極危物種。”

“我們本身是很強大的獸人，在自己的棲地內幾乎沒有敵人。但和許多在大滅絕時代時才大量減少的獸人不同，我們在舊習獸人時期適合生活的領地就很少，適應能力弱，繁衍能力也不是很強，卻有著非常漂亮的皮毛。”

“從社會誕生之初，人們就沒有停止過對金錢的渴望，有很多人，會用不正當的方式謀取財富。”

“而我們……很值錢。”

女主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微微顫抖。

她盡量想用不那麽殘酷的方式讓英克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談起來時，仍難以抑制悲傷。

英克的眸色漸漸暗了下來。

他明白舅媽的意思。

他們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家族。

不僅有用不盡的財富，本身的獸形也珍貴罕見。

自古以來，富有的家庭就很容易成為偷盜掠奪的目標，針對富商名人的綁架勒索案頻發。

不法之徒的目的大多是為了錢。一般的富人支付贖金，選擇破財消災，如果碰上的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就有可能活下來，但是他們這樣的家族不一樣。

被盯上的不只有他們擁有的錢財，還有他們價值連城的生命和皮毛。

從地球紀至今，無數同族的血染在族譜上，就像他的父母。

6016年K星謀殺案。

現場只留下血跡，沒有屍體。

說實話，由於那時英克年紀太小，大部分事情都是從其他人那裏聽說的，關於父母，也不太記得了。

據說他的父母是因為公務前往K星，而英克由於感冒被留在家中由管家照顧，僥幸逃過一劫。

犯人在6017年聯邦星系外被抓獲，同年12月處以極刑，但是他父母的遺體早已消失在茫茫宇宙的某處，至今仍未找到。

英克則被沒有孩子的舅舅和舅母收養。

家裏還留有一些父母生前的相片和全息影像，英克看過，畫面上的人和他長相有點像，但是已經全無印象。

這並不是稀有品種的獸人遭遇厄運的唯一案例，更不是最後一件。

女主人道：“數萬年來，只能依靠稀有基因保護計劃維持數量的獸人越來越多，我們作為自然繁衍的家族能夠延續至今，已經很不容易。”

“但貪婪是沒有止境的，哪怕我們踏入文明、走入星空，黑暗也不會消失。在我們熟悉的星系聯邦之外，還有許多危險的法外之地。”

“在聯邦管轄之外，仍有很多混亂的星球在公開地交易皮毛、血肉，乃至其他文明社會難以想象的東西。”

“英克，你要記得，不要在有人能看到的地方暴露你的獸身，不要告訴其他人你是什麽，你可能覺得很麻煩，但這都是為了保身。”

女主人說得殷切。

男主人大多數時候沒有開口，但妻子說話的時候，他周圍的氣氛同樣沈重。

這種沈默讓他顯得紳士，他是那種會讓人覺得很有風度的男人，某種意義上和英克有相似之處。

等妻子說完，他單膝跪下來，跪在兩人身邊，雙手握住英克作為一個孩童的手。

“當初決定撫養你的時候，我們對姐姐和姐夫的靈魂發過誓。”

男人望著英克的眼睛，他生著與英克一模一樣的灰藍色眼眸，但因為歲月，看起來更沈穩。

他語氣誠摯：“我們一定會像真正的父母那樣，讓你平安長大，將你教育成優秀的人。英克，我保證，我會信守諾言。”

女主人掉了眼淚，但怕被英克看見，飛快擦掉眼淚。

她難過地抱住英克，道：“英克，我們已經失去你的父母了，絕不能再失去你。”

舅舅和舅母都很傷心。

英克的眼神晦暗不明。

英克的神態看不出情緒，但他沒有在舅舅舅母面前表露出來。

良久，他回抱住舅母，體貼又善解人意地微笑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明白舅舅和舅母的苦心，不會做危險的事的。”

……

這一夜，小愛一宿都沒有睡著。

由於英克分別前隨口說出的話太讓人在意了，小愛即使摸回房間躺到床上，也絲毫沒有困意，硬生生帶著滿腦子的猜測醒到天亮。

結果她到教室的時候，當即把小晴嚇了一跳：“小愛，你看起來好沒精神，昨天晚上做噩夢了嗎？！”

小晴的態度讓小愛很窘迫，她解釋道：“沒，我沒事，只是沒有睡著。”

由於快要上課了，幼庇所的教室裏已經坐滿了小孩，頗為熱鬧，沒有多久，小愛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今日和平時隱隱不同的歡快氣氛。

小愛疑惑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大家看起來都好興奮。”

“啊，你還沒聽說嗎？”

說起這個，小晴頓時高興了起來。

她道：“有人不小心從保育員姐姐那裏偷聽到了，這個月的外出參觀日，剛剛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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