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森林裏火勢越來越旺， 燒到了黑水河對岸，驚動了無數妖族、魔族中人。

他們賴以生存的家被燒著了，都在瘋狂逃竄， 有些甚至劃著船渡河， 沖到著火的森林裏， 沖到宮殿這邊， 嚷嚷著，叫囂著， 要對付這一群天界來的人。

“我不同意！”百裏春緊緊抱著帝君，顫聲說道，“你要是留在這，就永遠見不到……”

眼看著要雙雙摔入火堆裏，解無帝君突然解開她的手， 將她反向推了出去——

兩個血淋淋的人，一個往火光裏撲， 一個被推向身後——追來的鳳許夫人的懷裏。

百裏春在空中掙紮，恨極了帝君，老淚縱橫地喊道，“你丫的去你媽的你幹嘛不聽我把話說完！&…％#@％&*！”

解無帝君怕是從來沒聽過這麽多臟話， 頓時錯愕。

他只錯愕了一瞬間， 因為下一刻，百裏春又被拉了回來！

解無帝君低頭一看，自己的腰帶什麽時候和百裏春捆綁在一起了？！

百裏春一進一出，尖叫不止， 兩人就像兩個溜溜球， 在空中你拉我扯，失去控制， 最終哐當一下，撞在堅硬的龍鱗上！

陌華殿下馱著兩人，從火光中飛了出來——

解無帝君躺在龍背上，艱難地抽了口氣。

百裏春爬了過來，抱著解無帝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媽的，為什麽！”

解無帝君眼睛合上，輕柔地摸了一下百裏春的頭，指尖在她柔軟的發頂處摩挲。

百裏春：“你聽我說！你一定要活下去！我想起來你說的那副畫了！”

解無帝君：“不重要了。”

“不，不！”百裏春道，“你別這樣！琉璃燈！我給你看琉璃燈！”

“鳳許夫人——”百裏春吼道，“快給他看琉璃燈！”

鳳許夫人慌慌忙忙，拿出琉璃燈，跪坐在解無帝君旁邊。

百裏春晃了晃琉璃燈，卻無半點反應，她心急死了，又不知該怎麽做才能讓琉璃燈放出之前的回憶。

解無帝君拉住她手臂，道，“用萬向門，將他們都帶走。”

“不！”百裏春難以相信，解無帝君竟然會在一剎那間，做出這種決定！

“我殞滅之後，心魔自會消亡，不會留下禍根。”

鳳許夫人手貼在百裏春背上，寬慰道，“走吧，將帝君一起帶走。”

四周都是火，火焰不斷往上沖，使得地下城的頂部結構開始瓦解，“天”直接塌了，砂石不斷砸下來，嘩啦啦淋到龍背上，眼看著要將整個魔域活埋。

獸人、走屍、魔族、妖族紛紛逃散，然而地下城的出口實在太窄，火燒起來的時候，那裏是第一時間被堵住的。

所有人都逃不開被活埋的命。

這個時候，能夠使用萬向門這種瞬移術的百裏春，成了唯一的生機。

而解無帝君早就預料到這一幕了。

他將心臟拱手讓人，因為他知道，魔尊即使得到了心臟，也根本沒有用。

該消亡的，遲早會消亡的。

他在天界封閉自我，沈淪了近萬年。

渾渾噩噩，不斷地迷失自我，甚至連他一直以來，都捧在心尖尖的寶藏，都要被時間無情的奪去。

從某個時刻開始，他發現自己記不清妻子的面容了。

畫了無數次，一開始是記不清妻子眼尾的形狀，接著他去翻之前畫過的作品，發現每一副都各有不同，眼睛的形狀，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厚度，每一副都在變化。

活了太久，時間永遠是最大的敵人。

解無帝君放棄了，不再畫他妻子，甚至很少去想了。

對過去的忘卻，也是對自己的寬恕。

想來，這次也是偶然，如果不是百裏春突然掉墓穴裏了，他們跟著進來，他自己都差點忘了，還有這樣一個地方的存在。

上萬年前，人界是另一番模樣，這裏也不是沙漠，也曾經山清水秀，孕育了無數生靈走獸，無數男人女人。

他與妻子曾經在這裏生活，他們的後代更是在這裏建立了王國，尊他們為父神、母神。

他與妻子能青春不老，但他們的子孫們卻僅僅只是凡人，每一次洪水肆虐，野獸侵襲，都是他和妻子帶領族人們，一次次度過難關。

那時候人們還不會耕種，僅僅依靠狩獵來維持生存。

數百年後，他開始傳授耕種技術，妻子則教人們制作陶瓷，紡織衣物，他們創造語言、文字，傳播信仰、文明，養活了一代又一代人，日子過得充實，並且非常快樂。

後來，一切都沒有了。

妻子被洪水沖走了，族人也全部滅亡了。

森林變成了荒漠，曾經的繁榮蕩然無存。

文明的建立，需花費數百年、上千年，而消亡，僅僅是一日之內。

他親手埋葬了族人，為他們建立墓穴，創造壁畫，又安排心魔在此守護。

他花了漫長的時間，尋遍天下各處，再也沒找到妻子。

而此時六界動蕩，天帝在著手創造新的秩序，解無帝君再次和他聯合，降服了妖界、魔界，將天界整個搬到了天上，以天帝為領導的新的秩序便是在那時候建立起來的。

百裏墨帶著妹妹飛升，都是在這之後幾千年內發生的事情。

時隔萬年，重新回到這裏，解無帝君便想，這裏應該就是他最後的歸宿了。

與時間作對抗，他永遠是輸。

他厭煩了，膩了，只有這片土地和這裏的骨灰，才能給他一絲慰藉。

地下城仍在瓦解，陌華殿下銜起化作人形的鳳言少君，馱著解無帝君和百裏春，不斷地躲避塌下來的泥塊。

森林和集市仍在燃燒，只是火勢逐漸減少，一來是覆土的作用，地下城頂上的土嘩啦嘩啦砸下來，不僅能將人活埋，還能將火湮滅，二來是地下城的空氣在減少，連火都燒不起來了，人更是無法呼吸。

再不離開這裏，他們一行人都要被活埋了。

陌華殿下仍在飛行，她在尋找落單的采霞仙子。

鳳許夫人寬慰百裏春，勸她時間已經不多了。

百裏春心如頑石，要走，就得所有人完完整整一起走！

缺一個人，缺一顆心，都不行！

不搶回帝君的心臟，她絕不離開這裏！

可該怎麽做，才能拿回那顆心臟？

魔尊現在在哪裏？

鳳許夫人焦灼不安，好在此時，陌華殿下找到了混戰中的采霞仙子，她俯沖過去，發出一聲龍吟——

龍吟聲震天動地，采霞仙子不再戀戰，雙袖一揚，勾在龍爪子上面，再次借力，將自己蕩上了龍背。

此時陌華殿下回轉龍頭，將銜在嘴裏的鳳言少君放在龍背上。

這麽一來，人全部都齊了。

只要百裏春發動萬向門，他們便可離開此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百裏春身上。

百裏春卻全神貫註，在混亂裏尋找魔尊的身影。

冷靜，千萬要冷靜。

此時，采霞仙子驚叫一聲，“帝君已經沒有呼吸了！”

百裏春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解無帝君已經合上了眼。

也是，心臟都挖空了，哪裏還有命可以活？

鳳許夫人抓著百裏春的袖子，紅著眼，道，“快走吧，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不！不！帝君怎麽可以死掉！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百裏春崩潰了！長久以往支撐她的力量，在一瞬間瓦解了！

她頹坐在地上，懊惱著，悔恨著，心痛如絞——

她真是個廢人，別說攻略男主了，連男主的性命都救不下來，還談什麽長久將來？

百裏春猛地喘息，卻也是在同一瞬間，她想起來——

系統沒有告知男主殞命的事情！

她連忙問系統。

系統道，“HP值還有，沒有完全掛掉，不過很快了。”

百裏春猛抽一口氣，抓住鳳許夫人，聲淚俱下地說，“鳳許夫人，我求求你幫我一個忙。”

鳳許夫人立刻心軟了，她道，“你說，你說便是。”

百裏春：“我知道現在情況緊急，但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眼下興許有一個辦法，能將魔尊逼出來。”

鳳許夫人眼神堅毅，溫熱的手覆在百裏春手背上，她道，“只要我能做到，我願意一試！”

“魔尊上萬年來，不曾離開此地，其目的是為了守護這裏的墓穴。只要帝君還活著，魔尊就得遵守契約。”百裏春道，“你試試，看看噴火毀壞墓穴，能不能將魔尊引出來。

這只是一個可能，如果魔尊真的出現，我們也只有一次機會將他捉住，只有一次機會，拿回帝君的心臟。”

鳳許夫人咽了咽口水，鄭重其事道，“我必當全力以赴。”

說著，她從龍背上縱身躍下，化身為火色鳳凰，從暴雨一般的塵泥中敏捷穿過，劃過黑水河上空，在一片混沌和混亂中，去尋找他們來時經過的墓穴——

鳳凰眼神極為犀利，很快，她找到了目標。

蓄力、俯沖、噴火——

連接墓穴的石墻開始動搖，甬道裏的壁畫在高溫和烈焰下，都開始變得面目全非。

鳳火氣焰之高，讓河對岸的百裏春都覺得渾身發麻。

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地下城都在瓦解，頭頂上的砂石大塊大塊地砸下來，撲滅了烈火，砸死砸傷了無數魔族，就連最開始鼎沸的叫囂聲、哭喊聲，都現在都減滅了一大半。

縱使魔尊現在、立刻就露面，他們也沒有把握能奪回心臟。

百裏春聚精會神，汗如雨下，全身肌肉繃緊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要魔尊出現，她立刻能做出反應，甚至連同歸於盡的心都有！

隨著一聲悅耳鳳鳴，鳳許夫人沖上高處，準備發動第二次火焰襲擊——

在她正下方，一道刺目的光突然出現，魔尊手持長戟，一飛沖天，從下往上，朝鳳凰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刺去！

百裏春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她雙腳一蹬，從龍背上飛了出去——

目的只有一個！

奪回解無帝君的心臟！

她在空中一躍千丈，全憑身體下意識在行動，飛到黑水河上方，她驀然想起來了——

她不會飛！！！

她還特別恐高！！！

意識到這一點，百裏春立刻陷入恐慌！

我踏馬居然踩在空中，亂石飛沙，就這麽踩在高空上！下面還是黑水河！

接著，她一腳踩空，猛地往下掉！

我擦嘞！

為什麽！

本來還好好的！為什麽要想自己不會飛！

她不斷下墜，一個仰頭，瞥見沙子在火光中游走，像極了她之前見過的天空——

解無帝君牽著她從天邊縱身躍下，風和雲從身旁呼啦而過，托著她，像托著一片羽毛一樣輕柔。

其實，她會飛，和所有天界的仙子一樣。

百裏春在空中翻了個身頭，踩著空氣，一腳蹬出去，如風，如雲，亦如散在漫天火光裏的飛沙。

此時，魔尊的註意力都在鳳凰身上，他一手拿著心臟，一手拿著長戟，擲標槍一樣，刺向鳳凰的胸口——

突地一聲！

鳳許夫人被刺中了！

與此同時，百裏春一個狼撲，竟是輕輕松松地逮住了魔尊！

演了很好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刻不容緩，用解無帝君的琴弦，將自己和魔尊捆綁在一起，同時朝鳳許夫人大喊，“我成功了——”

鳳許夫人褪去鳳凰真身，化作窈窕女子，一身艷裝，毫發無傷，在一片熒光中露出驚詫之色。

說是熒光，又像是五彩的星雲，從鳳許夫人身前漫開，圍著她徐徐打轉，在一片混亂和火光裏大放異彩，仿佛整個宇宙間，最美的畫面。

“琉璃燈破了！”鳳許夫人大喊一聲，緊接著，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玄妙的熒光，在一瞬間飛離鳳許夫人，如蜂蝶追尋花香一般，齊刷刷地湧向了百裏春！

作者有話要說：

V章留評有小紅包隨機掉落喔～

感謝老婆們為我灌溉營養液～

櫻雪 10瓶；阿爾 6瓶

好喝，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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