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延是冷著一張臉上的車。

開門前看一眼龍煜，他壓了一下糟糕的心情，克制而禮貌道：“小承就麻煩了。”

他直視龍煜的雙眼，說道，“叔。”

說實話，小承真心喜歡的人，只要不是人品有問題，他都沒意見，無所謂男女。

但龍煜不行，如果龍煜不是妖王，他也不會有意見，可龍煜偏偏是，有一個開門期在，他不希望小承跟著龍煜去妖界，與他們分別三十年。

龍煜扯了一下嘴角：“放心吧，大侄子。”

郁延看他幾秒，點點頭，上了車。

兩個人說著只有他們能聽懂的話，旁邊的高層和護衛則都聽懵了。眾人望著郁總走遠，齊刷刷看向龍煜。

“你怎麽還讓他喊你叔？”

“哪怕他還不知道你和小承的事，你也不能喊大侄子啊！”

“對啊，這可是娘家人，讓他以後知道了，他能饒過你嗎？”

眾人特別的不讚同。

這便宜你都占，還能不能行了？

龍煜心情不佳，簡單掃一眼他們，沒見著子春，便知道她只是來和客人吃個午飯，飯後就又去翻密碼本了。那貨雖然能作，但在正事上一向靠譜，他倒不用費心催，就是不清楚她能不能找到。

他扔下這些人，去看了看郁承。

郁承剛上床躺好，就見他進來了。

龍煜腳步微頓：“睡午覺？”

郁承應聲，見他要走，不由得喊道：“叔。”

龍煜回頭。

郁承前腳和大哥坦白完自己的心思，後腳就看見了龍煜，不太想就這麽放人走。

他知道他們沒可能，但正因如此，在一起的時光才讓人格外珍惜。而且他這一上午只顧著和宋葉磊那群人聊天了，他們都沒怎麽說過話。

他問道：“你忙嗎？”

龍煜走過去：“不忙，有事？”

郁承睜眼說瞎話：“我睡不著。”

龍煜挑眉：“所以？”

郁承精神不好，其實困得要死，不合適散步或看電影，便道：“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龍煜：“……”

他以前養兔子的時候都沒幹過這種事，嗤笑，“少爺，多大了？”

話是如此，他還是在床邊坐下了，張嘴就來，“從前有一個姑娘，抱著一幅畫千裏迢迢跑去京城見皇帝，問他還記不記得大明湖畔的白素貞。”

郁承笑了一聲：“然後呢？”

龍煜道：“皇帝很震驚，說你竟是素貞的女兒，簡直和你娘長得一模一樣。姑娘說我就是素貞，我天天給荷花澆水，感動了花神，她把我變年輕了。皇帝更震驚，把她納入後宮，給她弄了一池荷花，想看花神。素貞騰空而起站在荷花上，說狗皇帝，我就是花神，你竟敢睡完就走，給我跪下……”

郁承聽著他的聲音，笑著閉眼，意識漸漸模糊。

龍煜道：“皇帝帶著一群人嘩啦啦跪下，大總管法海過來，見之驚怒，說道呔，什麽花神，你就是一條長……”

他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差點把“蟲”字也倒出去，猛地閉嘴，低頭看向床上的人，見郁承已經睡著了，輕聲訓道，“小兔崽子，消遣我呢，你不是睡不著嗎……”

他伸手想摸摸郁承的頭，目光觸及到對方的額頭，想起那個放肆的親吻，收回手，起身走了。

郁承一直睡到將近傍晚才醒。

龍煜推著他去外面轉了轉，吃完飯沒有去書房，而是把人推回臥室，然後把書和文件拿過來在這裏陪他，反正今晚他們還得互換。

當初郁承折騰的時候在屋裏弄了一個小書房，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郁承在暖色的燈下看著對面的人，龍煜正在看文件，認真的神色讓五官顯得更加俊美。

郁少爺這些年追求者不斷，有時也曾好奇自己將來喜歡的會是什麽樣的人，自戀地想肯定會很聰明很優秀，其他則一律沒有概念。

現在再看，原來是這樣的眉眼，這樣的性格，可他們卻沒辦法在一起。

龍煜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頭也不擡道：“發什麽呆？”

郁承精神不濟，說話不過腦子，下意識道：“在想運氣好，我還能再見你兩次。”

龍煜握著文件的手一頓，擡頭看他。

郁承說完就後悔了，但說都說了，他只好匆忙掛上一個微笑：“到時候如果我沒得老年癡呆，可以教教你人類發明的新玩意。”

到那個時候，大概再濃烈的感情都會歸於平淡，他們也會像子春和爺爺一樣，笑著喝一杯茶。

龍煜扯扯嘴角，“嗯”了一聲。

郁承笑道：“不對，如果咱們的咒還沒解，都不用我教你。”

但那又有什麽用呢？

看得見你的人，看不見你的魂。

二人倏地沈默下來。

郁少爺舌燦蓮花，向來不是一個會冷場的人。他感覺自己好像總在龍煜的面前犯二百五，幹脆換了話題：“叔，我發現一個問題。”

龍煜壓著胸腔的情緒，神色半點不變：“說。”

郁承道：“我發現妖界除了龍，其他都是常見的動物，像那些傳說中的神獸，比如鳳凰、麒麟之類的統統沒有，為什麽？”

龍煜道：“我也不知道。”

郁承道：“你沒查過？”

龍煜道：“查不到。”

郁承道：“那你們龍是怎麽來的？”

龍煜道：“也查不到。”

郁承想起龍煜的思路有時和他很接近，估計他疑惑過的，龍煜肯定也查過，便又問：“那動物在妖界都能變成妖，如果換成人呢？”

龍煜道：“人妖。”

郁承猝不及防，頓時笑出聲，對上他帶著點惡劣的笑意，感覺剛才凝固的氣氛徹底散了。

龍煜這才道：“什麽都不會發生。你想想，妖界存在了上萬年，要是人類在這裏也能長生，這裏會變成什麽樣？”

郁承了然：“大概你們會像人界很多絕種的動物一樣，進博物館吧。”

而妖界，則會被人類徹底占據。

龍煜點頭。

郁承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便開始看書，想找找和禁地有關的資料，結果真如龍煜所言，都是些零碎的東西，恐嚇的成分居多，實則沒什麽幹貨。

他感慨道：“你的祖先真含蓄，一句有用的都不肯說。”

龍煜見他眉間帶了疲憊，便抽出他手裏的書，示意他休息。

郁承道：“我現在睡，零點還得醒。”

龍煜道：“你撐得到零點？”

郁承想了想，覺得不能，便放棄地上床睡覺，到零點被互換咒弄醒，很快又迷糊地睡了過去。

他的狀態比較差，本以為得好好養一段時間，結果不知是睡多了，還是和互換咒有關，每次換完，他都覺得好了很多，等到這次互換結束，他已經能扔下輪椅自己溜達了。

於是又休息幾天，他便回單位上班了。

生活回歸正軌，他再次過上兩點一線的日子。

子春依然在找密碼本，據說她喜歡收集那些漂亮的小玩意，見到喜歡的就往倉庫扔，百年下來裝了好幾個倉庫，現在已經搜完了四個，還剩三個。

龍煜沒空關註她，因為開門年只有一年的時間，兩界的幾個大項目是要同時啟動的，他最近一直在開會做最後的確認。

郁承照例識趣地不煩他。

龍煜沒空吃午飯，他就和宋葉磊他們在食堂吃，開會開到晚上，他就跟著護衛們先回妖界，省心極了。

這天龍煜又要開會，郁承開車帶著護衛回去，在花園裏遇見了一臉想死的子春。

二人對視幾秒。

子春“嗷”地撲過來抱大腿：“小承，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郁承道：“受不起。”

他看著她這模樣，問道，“沒找到密碼本？”

子春哽咽：“嗯，我能找的都找了，鬼知道那玩意去哪了，我覺得老大得扒了我的皮。”

郁承道：“不至於，他頂多拔你的毛。”

子春哭了：“那還不是一樣！”

她試圖拉關系，“你幫幫我，我雖然和你交情一般，但我和你爺爺是朋友啊！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爺爺的老朋友兼老相好受苦，要不我讓他親自跟你說？”

她說著就掏出手機，結果還沒打，郁承的手機就先響了。

郁承拿出來一看，發現真不禁念叨，竟是爺爺的號。他想起最近都沒去老爺子那邊吃飯，便笑著接了：“餵，爺爺……”

話沒說完，護工顫聲打斷：“小承，郁老暈倒昏迷，我們已經打了120，你快來！”

郁承神色一變：“什麽？”

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到醫院，郁老爺子已經被拉去搶救了。

郁老板和郁延又出差了，郁家能做主的只剩一個郁承，剛一來，首先接到的就是病危通知單。

郁承沈默地接過來，艱難地簽了。

子春的心情有些覆雜。

人啊……總是這麽脆弱。

她看一眼郁承，知道安慰什麽都沒用，人早晚有這一天，小承向來通透，想必心裏清楚。

她只好安靜地陪著，老實地站了半天，突然想起小承下班就過來了，還沒吃晚飯，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出門給他買東西。

走到半路，龍煜打了過來，語氣不太爽：“你把他帶哪去了？”

子春簡潔道：“醫院，他爺爺不行了。”

龍煜一頓，連忙詢問地址，掛斷通話趕了來。

此刻已入夜，搶救室外就只有郁承和守在一旁的東灰，他到的時候就見郁承背靠墻站著，身影顯得孤零零的。

他慢慢到了郁承的面前。

郁承平靜地看向他。

龍煜也看著他，沈默兩秒，心疼地把人拉進懷裏抱了抱。郁承鼻子一酸，用力回抱住他，把頭埋進了他的頸窩。

龍煜揉揉他的頭：“沒事，我陪著你。”

郁承“嗯”了一聲。

幾人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搶救室的門終於開了。

萬幸，送來得及時，人救回來了。他們跟著邁進病房，見老爺子還在睡，不知什麽時候能醒。

子春買來的飯郁承一口沒吃，早就涼了，龍煜便吩咐子春和東灰在這裏守著，揉一把小崽子的頭：“走，帶你去吃飯。”

郁承跟著他出門，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漸漸停住了腳。

人的生命如此短暫，還很可能伴隨著意外。

他有一天要麽像上次那樣倉促離世，要麽像爺爺這樣，暈過去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很多想對親人說的話來不及說，很多想做的事來不及做，很多後悔的東西……一直後悔著。

他喊道：“龍煜。”

龍煜回頭，見他眼底的情緒很深，折了回來：“怎麽了？”

郁承扣住他的後腦，吻了過去。

他不想到死的那一天，才後悔從來沒有擁有過這個人。

哪怕他們都不能陪彼此長久，哪怕他們沒有未來，哪怕他們就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都沒關系。

他認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