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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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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方旭安全離開,駝子一路陪護下山,聊起昨夜火蓮醉酒失態,駝子既是疼惜也有微微憤慨。心說火蓮已經年滿二十,卻還跟小時候一個樣,有什麽難事想不通了只知灌酒,仿佛喝醉了酒就能消愁似的,到頭來不過平白傷了自個的身體。駝子鼻子裏氣哼一聲:枉費火蓮跟著大哥這麽多年,好的不學,凈學些沒用的惡習!

直出了總壇大門,駝子問起火蓮醉酒的緣故,方旭眼神跳了跳,神情猶豫著,起初似乎並不想說的,只尋了個由頭搪塞,然而這躊躇模樣更惹得駝子懷疑追問。當方旭說起這半月裏火蓮曾聯合開封府包大人徹查了發生在十多年前的洛府命案,更聲稱已搜集到人證供詞顯示此滅門慘劇確是無間道所為,駝子內心訝然,兩排牙齒因氣惱而來回摩擦,他揪起方旭的衣襟瞪眼罵道:“你們,你們倆可真是他的好兒子!”

駝子沖進了開封府衙,身前身後被持刀護衛密密實實圍了兩圈,包拯驚疑的拿眼掃了一下後跟進堂來的方旭,粗黑濃密的眉尖一提,沈聲呵退護衛,拾起驚堂木正待開口相問,駝子已經沖前吼道:“我以為開封府的包拯乃是天降智星,洞察秋毫,原來也不過是個蠢貨!洛府命案絕非大哥所為,我駝子敢拿性命擔保!!”

虧得包拯是個好脾氣,心裏一琢磨也覺出不對,忙使個眼色令坐在屋角的師爺提筆做錄,起身繞過案臺道:“有何案情,還需慢慢相告。”

駝子橫眉豎眼一拍桌子:“我大哥這一生堂堂正正!他曾戍守邊境,馳騁戰場驅敵保國!是,他也確實殺過人、奪過命,可他做下的事,從來就沒否認過!竟由得你們在背後胡亂給他添磚加瓦?!”

包拯眉心淺淺蹙起,與方旭對視一眼,看向駝子道:“洛府命案已然作結,本府尋得供詞,更有官衙確切記載,當年滅門兇手正是以白衣冷面裝扮,定與無間道脫不了幹系。這還不能用以證明罪責麽?”

駝子一時也不知從如抗辯,只咬牙肯定道:“必然不是我大哥所為!你們要證據,我就是人證!此案當年我就問過他,他說不是,那就沒有別的可能!”

洪亮的聲音在大堂裏孤獨的回蕩,眾人一陣啞口,就連能言善辯的包拯也是皺眉嘆氣,遇上個不講理的蠻人,執法的衙門也是無能為力。這時方旭上前一步,沈聲說道:“我信。”

駝子聞言轉頭看去,輕輕點頭,心裏哼一聲,你是得信,就憑你是他兒子,你就得信他!懷疑誰也不能懷疑到親爹的頭上。你若是不信,我替大哥再教訓你一頓!

包拯神色一凜,挑眉看他一眼。方旭的視線從駝子臉上輕輕移開,半垂的目光轉了一轉,向包拯拱手道:“洛府滅門一案仍有諸多疑點,下官願重新細查,望大人應允。”

西落的太陽放出紅光,灑下一片金輝籠罩了火蓮身後的文德殿,殿門半敞。

火蓮快步踏下白玉石階,身上繡著繁覆暗紋的淡金色薄衫被行走的風吹起了一角,獵獵作響,他一步未停,在一道無法忽略的悠悠牽掛的目光之中,他懷揣著一把鑰匙,一紙赦令,靜靜的離開了皇城。

早些時候,那把偷來的生了少許銹斑的鑰匙鬼鬼祟祟的溜進了總壇書房,打開了書櫃之後隱藏的暗格。暗格中整齊的碼放著一排排土黃色的煙火筒。火蓮著急的一手摸出十幾個,一邊瞄著石門一邊借著幽暗的光線仔細辨認,終於挑出三個內壁有血紅標記的火筒。

隨著哧的一聲響,一道耀眼的光從火筒中迸射而出,直沖雲宵。在大殿守衛巡邏的百十個白衣衛士皆忍不住好奇的偷偷仰望。只見明凈高遠的天空裏綻開了一朵絢麗奪目的巨大煙花,幾乎籠罩了方圓幾十裏。

火蓮站在寂靜無人的山頂荒地,放下緊握火筒的手,慢慢擡起頭。璀璨的煙花漸漸變成了單一的淺藍色,已與蔚藍的背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然後那藍色的邊緣裏若有若無的透出一點點妖異的紫,不斷加深加濃,由四方向中心迅速擴張,隨著煙花的漲大散開,終於蛻成了漫天血紅。

紅得深重刺眼,仿佛是一團來自地獄的烈火,渴望吞噬的火苗在慘淡無光的天空裏沿著各個方向蔓延著攀爬著,久久不能消退。這是無間道最至高無上的幽冥血令。火蓮每一次見到這樣的奇景都會屏息駐足而望,實際上不止是他,更有萬餘兄弟同時靜視仰望,並會燃放相應的煙火,將指令以最快的速度傳播開去。沿襲著戰場指揮軍隊的習慣,一為攻,二為守,三為原地待命,不可妄動。火蓮將三個血紅標記的煙火筒依次燃放,而後帶著能直通深宮內苑的禦賜金牌趕往皇宮。

夜色初降,四圍靜謐,火蓮不等馬停已然飛身躍下快步跑進了總壇。潮濕的冷硬的夜風刮在臉頰,吹透了淡金色的華麗薄衫,火蓮在充滿苦藥氣味的臥房裏意外的沒找到展顥,本就為大批教眾的安危而焦急萬分的心更是亂跳不止,急得四處呼喊父親,終於來到大殿暗影裏最隱秘僻靜的書房石室,石門轟隆隆緩慢開啟,他看見巨大的石桌之後,父親手中半握著茶盞靠坐在椅背裏,臉上仍顯疲倦病容,一雙冷眸卻迸發著精光,直窺人心。

“爹!……”火蓮根本不欲與那銳利的目光正面相抗衡,他知展顥醒來發現一向貼身攜帶的書房暗格的鑰匙丟失了,必然少不了細細審問,可是火蓮暫時還沒空擔心自己,他心中更多的是在擔憂外面的情勢,他無法看著衛士們在這場清肅叛亂的腥風血雨中被連累得白白死去,然而想到父親的立場,懷中的薄紙卻也讓火蓮多少有點尷尬,好像一塊沈重的鐵皮壓在了心口,堵得呼吸不順,沒走幾步已是汗濕手心。

於是他半垂眼眸,微微低頭,快步上前自懷裏拿出那張自皇宮內苑帶回來的,寫滿俊秀字體的如書信般的赦令攤開輕鋪在石桌,他的目光像是被釘住了似的固定在尚未撫平的紙張一角,那裏有一個尊貴的名字。火蓮根本不曾擡起眼睛,商量般的放輕聲音:“想必此時,爹已經知道外地爆發動亂的消息。皇帝的意思,只要爹同意將被捕的無間衛士驅逐出教,千餘衛士就可以立即獲釋,赦令需要爹的印章,然後就可以立刻快馬傳至各地衙門生效,這是最快的法子,孩兒以為,也無不可……”

話音未落,忽覺得眼前一花,那個用俊秀字體寫下的尊貴的名字,連同微微泛黃的紙張同時消失,視野裏只剩下石桌臺面一片單調灰白的顏色。火蓮一驚擡頭,只見那張珍貴的能救下衛士們生命的赦令已被展顥捏在手中,就要撕開扯碎。火蓮腦中一聲轟響,眼前已經閃過大批衛士在法場上屍首分離血染白衣的死亡景象,這張赦令若毀,他實不知自己是否還能再次求得!更何況他已經沒有時間再闖皇宮!火蓮撲身上前緊抓住展顥的手:“爹!爹!有許多教眾明日清早就要處斬!這紙赦令不能撕啊,否則我們拿什麽拯救衛士?!”怎知還未用力搶奪,已被一股勁風掀翻在地。

只聽嗤啦幾聲,一片片碎紙在火蓮眼前無力的飄落,如同冷風裏無依無助的樹葉。火蓮想到了自己。他想肅清叛賊停止殺戮,雙手卻染上更多的血。他為解救被捕衛士而闖上皇宮並成功得到了特赦信函,卻被父親全盤否定。

“不……不……”腦海裏的死亡景象越發清晰,火蓮急得眼泛潮熱,慌亂的撿著地上的碎紙努力的拼合,仿佛重拼而成的紙張仍能發揮原有的作用似的。展顥忍無可忍,這比看到趙禎對無間道虛偽仁慈的赦免書信更讓他覺得諷刺!他厲喝:“你給我放下!”惱火的起身轉過石案,當目光觸及火蓮身上一襲陌生的暗金色繡紋衣衫,展顥的心臟一下明顯的刺痛,眼裏似要冒出火焰。

火蓮從小到大,凡添置了衣裳用具都會有專人呈報給展顥過目。展顥本不甚關心,一來二去倒還算熟悉,火蓮有幾件衣裳,幾條長褲,什麽款式,什麽顏色,展顥一向心知肚明。無間道資產雄厚,從未虧過火蓮的吃穿,然而展顥卻絕不會放任少主以如此華貴稀有的布料制衣而在教內刻意彰顯奢侈。

在幽暗的光線下,展顥忽然看清了火蓮衣衫背後的那一團意義不明的繁覆暗紋,那正是遮遮掩掩的龍躍彩雲!他胸口窒悶的一嗆,隱隱感到喉頭腥甜。

火蓮忽覺身體一輕被拽了起,然後砰的一聲,背後被凹凸不平的書架撞得生疼。他眼前一陣昏黑,隱約看見父親的手朝著自己的脖頸就要抓來,那雙時而溫和時而冷厲的眼裏流過了一絲狠色。

展顥如鐵鍬鐵鎖般有力的手,可以在瞬間捏碎生命。火蓮為即將到來的扼喉而本能的驚恐的閉眼,卻絲毫不曾退縮閃躲,他被生硬的推在書架不得逃脫,脖頸卻梗直,甚至微微昂起頭,他的臉上是如水般的沈寂,微弱的光線照出高傲的輪廓。

火蓮不忘將一側手臂悄悄彎至身後,手指輕輕一彈,被掌中汗水微微濡濕的鑰匙滑進了厚重書冊堆積形成的狹窄暗縫中。在這個瞬間,火蓮想起來父親熟睡的側臉,忽然蹙起的眉頭,顫抖抽搐的手指,微微張開的口,好似中了夢魘般將醒又未醒。今日火蓮帶方旭由後山一同進入了總壇,因他二人各有分工。火蓮在屋內搜尋著能取得火筒穩定局勢的鑰匙,方旭在門外放風並引走了駝子。當火蓮從展顥衣懷裏悄無聲息的摸走了鑰匙,心臟幾乎就要跳出喉嚨,然而他卻還嫌驚擾的不夠似的,俯下身自背後輕輕抱了住。爹,你染了風寒需要休養,孩兒自會想辦法平息暴動。

然後那張寫著俊秀字體的赦令在火蓮的腦海裏再一次被殘忍的撕成了碎片,紛亂的紙沫之後是靜靜沐浴在和暖陽光之下的皇陵。為了盡速赦免無辜的教眾,火蓮答應了趙禎唯一的條件前去探望了生母李妃的陵墓,他不敵趙禎的固執,脫去了原本的素雅白袍換上了淡金色繡暗紋的華貴衣衫,他隨著皇帝東出汴京乘駕快馬趕來,一去一回已近傍晚。

一股刺痛皮肉的淩厲掌風撲面而來,生生切斷了火蓮的思緒。當展顥的手沒有扼住火蓮的咽喉,而是大力扯起了頸邊的衣襟,火蓮心頭一冷,睜眼驚叫:“爹!——”

來不及阻止,“嗤”一聲脆響,一窄道淡金色已經被撕下,殘破的絲線中間露出潔白的裏衣。火蓮以為自己無所謂穿什麽服飾,無所謂陪伴皇帝去哪兒,只要能夠解決教內的動亂,只要不給靜養的父親再添煩惱。然而因為去過生母的靈前,如今這件奢華的陌生的衣袍已經有了不同一般的意義。

秋娘親自下廚備了晚飯正要送去臥房,一聽衛士說少主回了總壇,心中不勝之喜。她忙下山趕來了幽冥大殿,剛轉過回廊,就見一個落魄的白色人影自書房急跑了出來,跌跌撞撞的的穿過幽暗寂靜的大殿,面孔驚慌慘淡,身上掛了幾縷將斷未斷的金色絲線。

“火蓮……”秋娘的輕聲驚呼沒能阻止火蓮奔離的腳步,身後卻先傳來了更加惹人揪心的咳嗽。秋娘急轉回頭,只見展顥剛剛有些許好轉的臉色又呈現出病態的潮紅,深邃的黑眸像是兩顆木珠般灰暗無光,他一手扣著半開的書房石門勉強站穩,一手緊緊捂住了嘴,有紅色的液體浸過手指間,慢慢的滴落在地上散落的殘布,在意義不明的繡紋中間,染開了一朵朵淒艷的血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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