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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脈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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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輕功就算再好,也會在土裏留下些印跡。何況火蓮正窩著火,心緒不寧,更是難以控制步法。駝子安撫影衛稍安毋躁,然後尋著雜亂的腳印,終於在郊外樹林裏找到了火蓮。那時,火蓮正坐在一顆參天老樹下,盤膝弓背,低頭靜靜的看著樹根旁的螞蟻,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駝子輕步過去,陪著看了一會兒。心說這小子發完瘋之後怎的突然就天真無邪了,竟看起螞蟻搬家,倒有什麽深意麽?正琢磨著,只見火蓮忽的直起了身子,像是這才驚覺有人靠近。他立刻跳起來,然後開始踹樹根、踩螞蟻。拼命踩、拼命踩。發洩滿腔怨憤,可是每一腳都那麽悲哀無力。

駝子一頭霧水,由著他鬧了一陣,嗤笑道:“原來,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火蓮氣得臉漲紅,刀鋒一般的目光射過來。駝子絲毫不為所動。對峙半晌,火蓮目光涼下來,狠狠瞥一眼,輕哼:“你管我?!……”

駝子道:“我哪敢管你呀,”彎下腰給火蓮撣撣身上的土,冷笑:“沒崴了腳吧?”火蓮“唔”一聲,走開兩步,煩躁的:“……沒有。”沈默良久,回頭問道:“駝叔怎會來了邊關的?”想了想,緊張的道:“可是京中出了事?”

駝子道:“京城一切安好。倒是邊關大亂,著實讓人放心不下。”火蓮奇道:“邊關大亂?”駝子嘆息:“宗主都失蹤了,這還不夠亂嗎?”火蓮目光閃了閃,看向旁處,半晌道:“爹心緒焦躁,恨不得立刻闖去遼王府救人,我實在不想他去送命!可我又攔不住,所以,只好先用麻藥困住他……”擡頭輕聲:“駝叔,爹只是中了麻藥而已,我沒有傷害他!”

駝子點點頭,笑嘆道:“這可怪了。我聽聞,你曾兩次獨闖遼地,也都能安然而歸。怎的宗主還不如你,就非得要葬身遼王府了?”火蓮嘆道:“今時不同往日,我的線人告訴我,現今遼王府已是機關重重,處處陷阱,連鳥兒都飛不進。耶律夜希已布下大網,就等著一舉抓捕闖入者。爹若這個時候去,太冒險了。”

沈默一會兒,火蓮輕喃:“而我當初,至少還有莫飛。”駝子詫道:“怎麽,宗主不是下了追殺令,莫飛不是遼人的細作嗎?”火蓮緩緩垂下眼簾:“我闖遼營救陳蕭時,莫飛在我身邊。我身陷北院王府,如果不是莫飛不顧一切的前來營救,我早就被耶律夜希折磨得或瘋或殘。我後來才回想,正是因為他知曉遼地哪些機關能碰,哪些機關一觸即死,所以我才能兩次避開險路,平安返回。”火蓮苦笑:“我倒以為是遼人蠢笨防守無力,讓我可以來去自如,其實不然,是莫飛他、對我有義。我始終……”

“你始終下不了手。”駝子嘆道,“我能明白。畢竟是多年的兄弟情誼。我想宗主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想著讓你離開戰局。如今你制住宗主,也是為了放莫飛一馬,是麽?”火蓮深吸氣道:“如果無間道由我主事,莫飛還有一條活路,如果爹一心要除掉叛賊,莫飛定然逃不過血令追殺……”駝子想了想,驚道:“這麽說,你已經下令教眾放松警戒了?”

“那倒也沒有,只不過吩咐了讓他們抓活的。用不著就地正法。”火蓮低聲道,“我也想找到他,因他只有在我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可我又怕他真的回來,若是再傷了人,我只有殺了他。”火蓮望向天際,眼中閃著晶瑩,話音哽咽:“我覺得對不起爹。他曾因為信任我,不問不審就賜死了舊部李綽。爹能為我而殺了自己昔日的兄弟,可我卻被感情牽絆,一次次傷他的心。小時候爹常警醒我,做大事的人,就該獨身而行,瑣碎的情感只會拖了腳步,毀了大業。爹說的在理。火蓮這一生就不配有兄弟、有朋友,這是我的命。”

駝子聽得心疼,緩聲勸道:“少主想多了。對兄弟的過失多有寬容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什麽罪過。”頓了頓,拍拍火蓮的肩,笑道:“這事呀,換了大哥也是一樣。他能斷然殺了李綽不假,可他會因為你一句話,而殺了我嗎?”

火蓮楞了楞,看著駝子:“大約……不會吧。”駝子笑:“這不就結了?感情也有親疏的。怎能相提並論。李綽跟大哥的那點交情,相比莫飛與你,差得太遠了。往後大哥要是再拿莫飛說事,你就把我這些話說給他聽,就說,是駝子說了。他保準沒話。”火蓮笑起來:“想不到駝叔對自己的估量,還真不低。”

“呵,那是,”駝子笑道,“我就是再不濟,也幫著大哥養了你這麽多年。要不是一直有我在旁照顧著,他能有你這麽個英武機智的好兒子。”見火蓮神情慚愧的低了頭,駝子深嘆道,“你也別總是妄自菲薄。大哥他不癡又不傻,你在他身邊長大,是個什麽品性,他都明白。他既承認了你,就不可能輕易動搖。他肯定預料到你會對莫飛心軟,也知道你留住他是不想讓他去犯險。只不過此刻他心裏也不痛快,你別再氣他就是。”

身側緊攥著衣角的手漸漸松開,火蓮點點頭。駝子神色一舒,湊上前半步緩聲問道:“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駝叔,你把宗主安置在何處了?”火蓮聞言差點暈過去,斜瞪著駝子,心說你繞了這麽個大圈子原來是在套我的話!駝子見火蓮篤定了不說,忙又補充道:“那這樣,你把我也關起來,讓我照顧他,行嗎?大哥有我這個老朋友陪著,心裏面也會舒暢一些,秋娘不在身邊,他必定寢食難安。你也不希望他氣出病來,是不是?”

火蓮沈默一陣,忽嚴肅的道:“哦,對了,我正有件事想問駝叔。”駝子眨眨眼:“什麽事,你說吧。”火蓮神情凝重,緩聲問道:“是有關清月的身世……我記得當初咱們在破廟裏避雨,是駝叔讓我把她抱回無間道的,還說這個姑娘至關重要,一定得說服宗主收留她……”

駝子眼神一跳,忙看向旁處,幹笑兩聲:“嗨,我就是、看她可憐而已……”火蓮追問:“沒別的原因嗎?可是爹對她萬般驕縱寵愛已是令人驚奇,現在就連娘也看出來,清月與爹的長像越發相似。”火蓮沈聲道,“我不是不懷疑的。不過當年我還小,不能參懂。可如今我總可以派人去查。駝叔若是再執意避諱,就是等著我把這陳年往事揪出來,到時候只會讓爹覺得臉上無光,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駝子眼光閃動,遲疑良久,終是嘆聲道:“唉,我就知道這瞞不了一輩子。本來也沒什麽要緊。只不過嫂子回了展家,我就覺得這事要是再說出來,總有那麽點尷尬。”駝子為難的道,“其實當年大哥在邊關,曾與一洛氏少婦有過一段接觸,時候不算短、將近一年。那少婦本是京城人氏,自稱是出門求醫養病,在邊關客棧與大哥偶遇。大哥見她病容憔悴,便給她把了脈開了藥方,之後一直對她多予照撫,她還來過將軍府、抱過你呢。後來大哥去了外地辦事,我聽人說那少婦在客棧產下了一女,我算了日子,若估計的不錯,那孩子應是你爹的血脈……”

果然,爹對清月的疼愛寬容不是全無來由的。

火蓮心裏一陣涼,身體靠在樹幹,半晌顫聲道:“那、爹知道嗎?”駝子搖頭:“他不知道。洛氏產女後不久即離開邊關歸家。大哥回來以後沒再與她聯系,連提也沒提過。我想他是把這事忘得幹凈了。”

火蓮皺眉:“但是後來洛家卻慘遭滅門,全家老小百十口人在一夜之間喪生,我查過舊案,據官府記載兇手是一群白衣冷面人……”駝子越聽越不對,驚道:“你不會是在懷疑這是宗主下的手吧?洛家不過是個經商的,能有什麽作為,宗主犯得著對他們下死令嗎?”火蓮苦笑:“之前真的懷疑過,但是無間內部的宗卷裏卻沒有這個記載。”

駝子點點頭,挑眉問道:“這麽說,前些日子你與京城通信聯系,就是在討論這個?”火蓮大驚:“駝叔怎麽知道?!”駝子笑道:“我去方家拜訪時聽小離說的。她說你多次寫信指使包大人給你查案,還總是設了時限,催促著越快越好。皇帝又支持你,結果把包大人氣得夠嗆,那張黑臉更黑了一層!”

火蓮笑道:“畢竟關乎無間道,我只是急著想知道真相,並沒有輕慢包大人的意思。”收斂笑容正顏道:“不過後來出了點事,我也不再與京城通信了。”火蓮想起皇帝的一封信曾導致自己被困在西郊地窖多日,不論原委是何,心中總是不快。低眸輕聲道:“和京城通信的事,不要讓爹知道……”我和皇帝有接觸,爹知道了會傷心的吧。

駝子忽然覺著怪異,前後一想,立時怒從心生直沖腦頂,氣得擰起火蓮耳朵:“你這小子凈岔開話題!我問你宗主在哪你還沒答,竟先把我的話給套出來了!”火蓮慘叫:“啊呀!快快快放手!”痛得全身繃緊,兇狠的目光刺過來,冷聲威脅道:“沒見我剛才怎麽對影衛?!就不怕我殺了你?!”

駝子罵道:“你能下得了手你就殺!我若真是幫著宗主養了個白眼狼,我就該死,也算是給宗主提個醒了!”火蓮瞪著眼瞪了一會兒,眼裏充著一汪水,然後皺眉:“疼……”駝子嘆道:“你還知道疼呢?我就不信你能關著宗主一輩子,等他醒過神來,有你疼的!”“唔……”火蓮想到自己悲慘的未來,忽然覺得耳朵也不怎麽疼了,垂下眼沈默。駝子心軟,無奈松手,緩聲道:“趁著沒惹出大禍,還不趕緊老實交代,你把宗主藏在哪兒了?……”

火蓮摸摸耳朵,然後背對著駝子坐在了地上,盤膝弓背,許久不吭聲。駝子嘆:“無間上下數萬人能聽你指揮,是因你是餘火蓮嗎?是因你武藝高強,舉手之間就能奪人性命嗎?不是,他們尊敬你跟隨你,把生命交給你,是因為你是宗主的兒子。是因你身上這披風,是宗主授予的權威。”駝子蹲下身,拍拍他的肩,“你可別把這權威濫用了,別讓自己後悔。”

火蓮兩眼酸熱:“我只是不希望他死去。”擡袖抹了一把眼淚。駝子詫異,見了鬼一般驚道:“呦!怎的兩句話就能把你給逗哭了?!”火蓮噗哧樂了出來,又哭又笑的也不覺傷心了,氣道:“駝叔,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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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火蓮帶著駝子進入書劍閣的暗門,七拐八繞來到一間寬大的密室。室內燈火昏暗,展顥正靠坐在床頭,倚著床上矮桌似乎在研究棋譜。

火蓮叫了一聲“爹”,聲音孤獨的在石室裏回響。仿佛這屋裏根本沒人,他不過是自言自語。火蓮抿了抿唇,在想象中把話吞了回去。他倒了一杯熱茶遞上前。展顥不接,看都不看。火蓮只得輕放在桌上,又拿上帶來的食盒打了開,笑道:“爹你看,這是娘親手做的糕點……”展顥的眼深陷,面色灰黃,淡淡的目光落在書上,或落在棋盤。屋裏靜得能聽見取暖炭火的劈啪燃燒聲。火蓮輕聲:“爹多少吃一點吧……”

駝子站得遠,瞧不見二人的神情,只向四面看了看。石室內鋪陳講究,布設周全,暖床軟墊無一不缺,頂上墻角有多處通氣窄孔。空氣裏有一股淺淡的味道,仔細聞了聞,是茶香散了滿屋。駝子苦笑,這溫馨舒適的,哪是個囚禁的地方,倒像是客棧裏的包廂,還是最貴的那種。不過整個石室只在床側燃了盞燈,光線太過幽暗,顯得落落寂寞,深沈壓抑。

駝子才邁出一步,忽聽見一陣瓷碗落地碰碎的聲音。火蓮身上一片濕,滾燙的茶水引來清晰的刺痛,輕輕吸氣。他也無話,只蹲下身將地上的碎片一一撿起。駝子趕緊上前幫忙,展顥這才看見他,神色先是一驚,繼而皺了皺眉,冷笑道:“好。真是好。把該關起來的人都關起來,外面才是你的天下。”

火蓮身子一僵,手一滑瓷片再次摔落。駝子心中一陣莫名的疼,也不知這份傷痛是因展顥還是火蓮。見火蓮手指劃破出了血,駝子只得先扶起了他,又取了手帕替他包了傷口。展顥看了看,氣不打一處來,又把食盒掀翻在地,罵道:“拿這些個糕點來做什麽?!以此證明秋娘在你手裏?你這是在向我示威麽?!”火蓮垂著眼面色漸白,身側的拳緊握。駝子忙勸:“大哥想到哪兒去了……”

火蓮強忍淚:“爹明知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哽咽道:“不管爹怎麽想,總要進些吃食……”展顥冷冷看著火蓮:“我死不了,你不用急。”火蓮狠咬嘴唇:“爹……”展顥喝道:“滾,少在我面前晃悠!”火蓮緩緩退開半步,低著頭道:“孩兒會照顧娘周全。娘若有任何閃失,火蓮願以命相抵。”說完轉身離去。

展顥聽著石門關閉的聲音,然後靠在了床頭一語不發。昏暗的光只照亮了半邊臉,更顯得棱角分明。駝子收拾了打碎的茶碗和散落的糕點。靜寂半晌,展顥嘆了一聲:“又不是什麽好事,你何苦來湊這熱鬧!……”駝子笑,遞上一杯茶,道:“大哥在哪,駝子自當隨侍左右。多少年了,習慣了。……大哥怎的,不問我秋娘的消息?”

展顥接過茶碗:“我是想問,可你知道嗎?”駝子苦笑。展顥嘆道:“火蓮主意大得很,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自然不會輕易向你透露半分。我何必問呢。”展顥聲音低沈,“就算知道了秋娘的下落,我又如何能出得了這密室……”駝子擔憂:“大哥是中了特制的麻藥?”展顥哼笑,擡起左臂挽起袖:“你看看這些針眼……火蓮每天來給我紮一針!”駝子驚訝顫聲:“這小子!……我聽火蓮說大哥近日裏還吐了血?定是讓他給氣的!”

展顥看了看他,咳一聲,笑:“我裝的。不必擔心。”駝子啞然,內心嘆息:裝的。火蓮真是你教出來的,一點都假不了,哼道:“虧你還笑得出來。”展顥苦笑:“我如今只是使不出力量,走動倒是無礙。這還是火蓮瞧見我吐了血才給我減輕了藥量。若非如此,我只能見天的躺著,半分也動彈不得。這回真是落在他手裏了。”駝子聽得心中難過,道:“大哥想開些吧,別氣傷了自己。”

展顥看著石門的方向許久,眉頭皺起來:“火蓮臉上那紅印,是你動的手?”駝子搖頭:“是老汪。被那小子氣的,一時昏了頭。”展顥臉色漸沈,擔心的:“火蓮沒傷了影衛吧?”駝子忙笑道:“沒有沒有……火蓮自知理虧,挨就挨了,還能怎麽樣。死咬著不說出把你藏在哪也就是了。”

展顥沈默半晌,起身從藥櫃裏取來一小盒藥膏塞給駝子,輕描淡寫的道:“消腫化淤的,回頭囑咐火蓮擦上一些。”駝子看看手裏的藥,笑道:“既是關心,剛才怎麽不親自給他?”展顥瞪著眼:“他這般欺負我,我還給他上藥?!除非,我真讓這麻藥給逼瘋了!”駝子笑:“你可不就是瘋了麽!”駝子心嘆:你若是能多做這一分,火蓮心裏也不會那麽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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