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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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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軍首領及其親信護衛約二十餘人此時正站在一處山崗上借著沖天火光淡然看著峽谷間的爭鬥,只見一身披黑色戰甲的小將身形矯健,驍勇無比,手舞銀槍連戳死一眾遼兵,周圍不斷有血霧撲射傾灑,其氣勢兇猛攝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萬夫莫敵,猶如從地獄而來的索命羅剎一般。

頭戴鐵灰色戰盔,斜披銀環密網,身著墨色戰袍的耶律夜希,略一指點,似問非問的緩緩說道:“這人,救走了陳熙?”

一旁站立身著深紫色勁裝的輕塵拱手道:“回七王,他是無間少主,餘火蓮。”

“噢?”耶律夜希仿佛被某兩個字刺了一下,道,“無間?……這麽說,他是展顥的……”

“展顥的兒子。”輕塵回道,擡眼瞄了一下耶律夜希的神情。

“啊,果然不同尋常,”耶律夜希聲音突顯得有些陰陽怪異,誚笑道,“上回救走陳蕭的人,可也是他?”輕塵點頭。耶律夜希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冷聲道:“傳令張生,想辦法把宋軍都撤走,我只要這個人,餘火蓮。”說完一揮袖,轉身離去,身後呼啦啦跟了一眾侍將。

耶律夜希的命令一經下達,不多久,鳴金聲響傳來,宋軍大批撤退。餘火蓮也聽到了撤兵的指令,略收殺勢,正要向部隊後方退去,卻被百十遼兵從四面八方圍攏阻隔。

餘火蓮手執長槍斜點地,警戒的環視一周,只見遼兵已將他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而宋軍騎兵此時早已退出了峽谷草地,馬蹄喧聲越來越遠。此時他身上黑色鐵甲已被敵人的鮮血覆蓋,在銀色月光的輝映之下反射著幽暗森冷的寒光。

一隊遼兵拔刀迎上呼喊著向他沖過來,餘火蓮眼光一凜,一柄銀槍上下翻飛,接連穿刺。身手平凡的小兵哪裏是他的對手,沒幾個來回便紛紛中槍慘呼倒地身亡,灑盡鮮血,染紅了烏黑冷硬的山間草地。遼兵見他身懷絕技武功奇高,明知沒有勝算卻因軍令難違不得不上前白白送命。敵人一波一波哄喝而至,餘火蓮殺了又殺,圍上來的遼兵卻是越來越多。餘火蓮手舞長槍,接連應敵,雖未受傷,卻也略顯疲憊。

餘火蓮又斬殺數人,腳下血流成河,腥氣撲鼻,黑色的戰靴沾染了鮮血。他心知如此下去,只會逐漸被敵人削弱體力而擊潰,便不再退守,提槍朝兵布略少的東南方向攻去。銀槍橫掃劃破敵人咽喉,掠起一道道慘厲的血花,敵兵大震不禁畏懼避退,頓時一道缺口乍現,餘火蓮便趁機殺出了重圍。危機之間他顧不得辨清地形,只是一步不停的朝東南方向疾奔而去,身後一眾遼兵使盡力氣緊追不放。

餘火蓮沖入一處山崖險道。此處山道蜿蜒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餘火蓮奔在前面,身後約莫十數步,遼兵哄擠,數人跌落山崖,淒厲的慘呼在山谷間回蕩。

山背不見月光,夜色黑漆濃重,陰風卷席,餘火蓮腳下幾次踩在了道邊松落的石塊上,當真危險重重,九死一生。他站定身形,忽然抽出一道銀鞭回身揮出,鞭如毒蛇襲向遼兵面門、心口,頓時便有鮮血濺射,骨肉撕裂,多人死傷。

餘火蓮且戰且走,利用地形之利,逐漸甩退了身後追兵。就在他以為勝利在望之時,忽然胃裏狠狠一揪,立時便有一股刺穿般的抽痛傳來,直沖頭頂,餘火蓮不禁腳下一歪,險些跌倒。他雙眉緊皺,臉色泛青,額上冷汗微露,一手按壓左上腹部,勉力站定,輕輕喘息。身後十數個遼兵見他突然停住了腳步,以為他又要發難,屆時皆止步遲疑不敢向前。

餘火蓮等那疼痛微微退去些許,便霍然回身大步襲來,手中運力,長槍平刺,連戳死數人,再一回落,中槍的遼兵皆紛紛墜入了山間峽谷。如此幾個勉力沖殺,追兵盡死。然而,餘火蓮體內的痛楚卻也越發加重,劇烈難忍。

“嘭”一聲長槍直立於地上,餘火蓮一手拄長槍支住身體,另一手緊緊壓住胃部,正放松因拼殺而緊繃的身體,暗自運力調息,忽然一道疾風襲來,餘火蓮胸口一痛,一只白翎利箭已刺入了身軀,立時便有潮熱的鮮血浸透了衣襟。餘火蓮伸手一摸,滿手黑血。

他倒下昏迷前的最後一眼,只見一個身著深紫色勁裝的人站在不遠處的山石上,冷冷的看著他,發出了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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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微亮,邊軍大營裏一片嘈雜。

此一役,少帥親衛隊約百人誤入敵人的陷阱全部陣亡。少帥陳熙中了遼人的暗箭傷得極重,至今未醒,軍醫束手無策,將軍副將等皆圍在軍醫帳內嘆息擔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帳簾猛然一掀,從外面沖進來莫飛。莫飛抓著陳方的衣袍前襟把他拽了起來,兇神惡煞的吼道:“陳方!我哥呢?!他跟著你出去的,你卻沒把他帶回來?!”這次行動莫飛並沒有參與,他只道餘火蓮晚些回營,怎料一夜過去還不見人影。他去陳府找過,還遇上了清月,清月一聽餘火蓮失蹤了,也跟了過來,這會正在營外等著。

“什麽?”陳方大驚,“他沒回來麽?!”回身問,“剛才不是點過人數了嗎?展雲陽沒回來,怎的沒人上報?!”一人拱手恭敬回道,“稟將軍,是點過的,許是他回來了又出去了吧。”莫飛眉心一皺,轉過目光看著那說話人,只見那人緩緩擡起頭,嘴角扯起一絲詭異的笑。這張臉莫飛認得,是張生!——莫飛心裏咯噔一下。李綽雖死,可張生還留在軍營裏,聽命於輕塵!莫飛心道:難道他們已經開始行動?!若是被心狠手辣的七王子抓到,餘火蓮必然兇多吉少!當下不再細問,轉身奔出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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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王府

“王爺,就讓妾身服侍你穿衣吧。”

“好。”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耶律夜希揮手,侍女退了出去,一個身著淡黃色輕紗衣裙的少女從金絲玉榻上起了身來,輕柔的為他換上一件幽藍色的蟒袍。她的表情是幸福的,卻帶著一點點淡淡的感傷。耶律夜希似乎早已看慣,絲毫沒有理會少女眉眼間的哀怨,反倒有些反感似的,偏過頭並不看她。

“煜兒,”一聲呼喚牽動了愁腸,少女眼中一閃靈動的光彩,臉上是難掩的喜悅,耶律夜希一雙冷眸卻是冰封千裏,無情無愛,他看見了少女神色間的失落,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只冷淡的道:“密室裏的人,是我的仇人。”“煜兒知道。”“他中了我大遼的劇毒,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只不過他武功奇高,只怕非鐐銬鐵鏈能鎖得住。”少女低眸,紅唇緊抿,欲言又止,幽幽道:“煜兒知道怎麽做。”耶律夜希一向不喜歡沾染鮮血,凡此皆由她代勞。他對她,從不表露愛意,只是霸道的占有,然後再冷漠的離去。他可以給她王妃的名分,卻明言給不了一絲真情摯愛。她甘願接受他的冷酷和漠視,只為留在他的身邊。為他放棄了自我,為他出賣了靈魂。如今不過為他鎖個人而已,又算得了什麽,莫煜早已習慣。

耶律夜希離開後,莫煜揮退了下人,關緊了門窗,手扶床頭虎紋機關,轟隆一聲,床側屏風之後的墻內顯出一個缺口,溢出些許幽暗的火光,莫煜微挽起長發,略整衣裝,擡步入了密室。

密室深處,餘火蓮正被沈重冰冷的鎖鏈緊緊綁縛在鐵架上,人尚在昏迷。他口角溢出些許黑紅的血絲,胸前的利箭已被拔去,傷口也被簡單的處理過,但那一身被鮮血覆蓋的黑衣戰甲,仍是透著冷厲懾人的煞氣。

莫煜舉燭靠近,一張俊秀的臉,在明燭下漸漸清晰。他劍眉微蹙,長睫輕顫,唇無血色,他因毒傷病痛,冷汗浸濕,散發淩亂的貼在蒼白削瘦的臉頰上。莫煜嘆他也是個鐵骨錚錚的血性男兒,便是中了王爺的暗算才被抓至此地。一個人堪堪殺盡三百遼兵,當真武藝卓絕。

纖弱的手拿起泛著冷光寒芒的銀鉤鐵鏈,對著餘火蓮的鎖骨就要刺下,卻忽然遲疑。莫煜也是漢人,她雖然深愛著耶律夜希,但她並不喜歡被要求做這樣的事,傷害自己的同胞。她哀聲嘆息,低語喃喃:“這一刺下去,你雙手再無力舉槍,一身武功全廢。”

話音還未全然落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急吼:“住手!”一個人影疾閃而至,一把奪過鐵鏈“嘩啦”一聲擲在地上,莫煜後退兩步立即擺開架勢欲反擊,看清來人,心裏頓時一軟。那人奔上前大力抓著她雙肩,眼中淚光直閃,伏低身體幾乎就要給她跪下,“小煜,別傷害他!別傷害他!就當哥哥求求你!!”“哥哥,”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扶起莫飛,撲進他懷裏,“哥哥你終於回來了,這回別走了好嗎?”

“小煜,”莫飛掙開她的懷抱,抓起她的手腕,只見那纖細的手臂上布滿青紅的傷痕,咬牙恨道:“你在這裏過得並不好,快放了這個人,然後跟我一起離開王府吧!”邊說邊為餘火蓮解開束縛的鐐銬。“我不走,我不會離開王爺。”她擡頭,“我愛他。”

“可他並不愛你!”莫飛氣道,“七王他根本沒把你當作他的妻子!他不過利用你,還虐待你!你還不明白?!”莫煜搖頭:“我不奢望他的愛,我只想留在他身邊。王爺沒有虐待我,他對我很好。”

“那是因為你從小就生活在王府裏,你只見過七王,你可還見過其他的男子?他怎麽對你,你怎麽受。你的人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你怎知道這世間什麽是愛,什麽是真情?你一旦出了王府,會覺得天大地大,這裏不過是個牢籠,囚禁了你。”莫煜道:“我是大遼王妃,難道還能跟你回宋重新做人麽?!……哥哥,我的人生早就是錯的!”早就錯了!

莫飛想起幼年,妹妹被耶律夜希拘在北院王府作人質,他被送去間諜營讀識密文,人生的第一個七年,便是在那高墻冷院裏度過。然後他被指使潛入無間道,結識了許多在他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人。那裏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兄弟。他的武功,他的信念,他的世界。他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因為他給了他感動,他就不能讓他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可是她呢?

她自小從未踏出王府半步。對耶律夜希的愛有如飛蛾撲火。本是宋人,卻生長在遼國王府,懂事之前,雙手就已沾滿了屠殺同胞的鮮血。哪裏是回頭路呢?

“小煜,哥哥今天必須救這個人走。他不能死,更不能傷在你手裏。他是哥哥的救命恩人。他救過我三次。”莫飛知道她寧死不會背叛七王,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妹妹動手拼命,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滲出一抹猩紅,“為了你能向王爺有所交代,我會留下來。等這個人安全離開以後,你帶著我去見王爺,我自會說服他。”莫煜心裏突的一震,放了王爺的仇人?還要說服王爺?“哥哥,你會沒命的。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做?”莫飛突然笑了,笑得滿是傷痛:“我不會死。七王不會讓我死。”微合雙眼,心開始下沈,不斷加速。“就算我死,也要保他周全。”

莫飛的手指只是動了一下,莫煜立時昏了過去癱倒在地。微弱的燭光下,莫煜頸部、手腳、腰際等多處穴位上紮著一片片葉形的暗器,反射著森冷的寒光。

再說另一邊。片刻之前,清月跟著莫飛繞過巡查守衛,穿過隱蔽的石山密道,輕易的潛進了重重兵防的北院王府。二人從花園假山中的暗門裏鉆出來,莫飛趕著闖進王爺寢殿救少主,派清月在房門口接應並阻擋守兵。清月心中奇怪莫飛怎的如此熟悉王府的地形,不過危急之間也不便多問。她守在門口,忽聽得一陣戰靴踏地的響動越來越近,她口中發出一聲清音哨響,然後飛身跳上了回廊拱頂,手按腰刀。只見墻角拐進來一批王府衛士,領頭的是個身著深紫色勁裝的女子,便是輕塵。

輕塵腳下一頓,忽然覺得哪裏不對,擡手揮止身後衛兵。她緩步走近王爺寢殿門口,只見門扉微微虛掩,門檻上沾著一絲褐色的草葉泥土。王爺一向愛潔,斷不會隨意弄汙房間。難道有人闖進了王府?!

清月心裏輕哼一聲,突然拔刀俯身沖了下來。輕塵感到頭頂上方一股逼人的殺氣,眉心一凜,輕盈的立即退開一步抽出一條銀鞭相抗。二人武器相撞發出錚錚作響。長鞭不適合近身攻擊,輕塵饒是機敏的倒轉鞭柄對抗卻仍是稍稍落了下風,她跳開些許距離,定睛一看,心中一沈。

一旁的鐵甲衛士齊齊沖上來助她逮捕刺客,輕塵大喝:“都別過來!”深吸一口氣,解釋似的道:“我不願以多欺少。”清月笑:“倒是個俠女!以一對一,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勝過我!”刀光如龍,快似閃電般席卷著襲向輕塵,發出陣陣攝人魂魄的清鳴聲。怎料輕塵只退不攻,神色微有惶惶,手中招式越加煩亂。清月纏住輕塵,一身白衣綾紗化作一團翩翩白影,手中冷鋒閃爍著寒光,逼著輕塵退至院外。鐵衛見她處在弱勢,皆拔刀圍攏而來。輕塵心道清月不過在外面望風,屋裏恐怕還有人,忙喊道:“有人闖進了王爺寢殿,快去攔住他們,決不能讓賊人救走同夥!”鐵衛聞言立即推門沖進屋內。

莫煜才倒下,莫飛就聽見了屋外嘈雜的打鬥聲,心中不免擔憂,生怕清月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於是急忙沖了出來,危急之間只虛掩著密室石門並未關死。他才跨出密室,奔至外間,就見一眾鐵甲衛士揮刀沖破門檻向他襲來。他空手扼死一個衛士,奪來一柄彎刀,身形連動,刀鋒劈斬,仿佛空氣也被激起了層層波瀾。

他無一刀空揮,刀刀見血,血從彎刀冷鋒上滴下來,泛起迫人的殺氣。幾招之下,眾鐵甲衛士死的死,傷的傷,接連被他逼出了寢殿退至院內,他瞥眼瞧見清月正與輕塵戰在院外廊下,並無大礙,才稍稍放心。

然後突然間,院內所有的刀光消失,所有的動作頓然停止。只聽“嗤”的一聲輕響,莫飛站在原地眼神凝滯,動也不動,半晌,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背後有一道劍傷,並不很深,撕裂了衣服,紫黑的鮮血從傷口沁出來,染汙了淡藍色的衣袍。然後他頹然後仰,陷入了一個幽藍色的懷抱中。

耶律夜希穩穩托住莫飛的身體,看著他口吐鮮血,眼神卻依然頑強的射著不屈的光芒。“王爺!院外還有一個賊女!”耶律夜希仿佛沒聽見一般,並不理會院外的打鬥,只是將莫飛的身體輕輕放在石階上,轉身走進屋內密室查看,只見鐵架上數條鎖鏈皆被震斷,餘火蓮人已不在,一身淡黃色紗衣的莫煜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燭光映染她白皙的側臉,那上面還掛著一行晶瑩的清淚。耶律夜希勃然大怒,拔劍就要刺入莫煜的胸口,手下一頓,心道當下追人要緊,立即奔出屋外喝道:“賊人逃逸,封堵王府所有出口,決不能放走了他!”

這一聲大喝,讓快要昏死過去的莫飛微微睜了一下眼,通紅的雙目中掠過了一絲驚異,轉過了些許悵然,再安穩的閉上。院外清月聽得此呼,眉心一凜,一個閃身退出數丈,轉身飛上了房檐,身形漸漸遠去。輕塵呆立在院外回廊下,並沒有追過去,心裏是苦澀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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