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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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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風沙翻卷,刮在臉上有如刀割。

陳蕭經歷百般疼痛折磨已是傷痕累累,此刻正昏迷的伏在馬背上,由莫飛牽馬,二人走在了前面。身後約莫十步遠的距離,八個無間影衛圍攏在餘火蓮身邊,皆牽著馬緩緩而行。

影衛們談笑著遼軍的措手不及和節節潰敗,餘火蓮只是淡淡聽著,沒什麽話說,似是心事重重。他眉心微蹙,目光虛空的看著天邊升起的第一抹紅暈揭開了黑沈的夜幕,腳下像是被一股力量拖住了一般,越走越慢,越落越遠。

一個影衛一早便發現少主神色有異,這會兒見他遠遠落在後面,忙走過來關心的問:“少主有心事?”

餘火蓮回神,轉頭看了看他,目光中隱隱露出孩子般的委屈,自嘲的笑道:“我渾身都疼。”

那人詫道:“少主受傷了?!”他這一聲驚呼引來了另外七個影衛。

“沒有,”餘火蓮道,“就是因為沒受傷,所以我才……擔憂……”餘火蓮垂著眼默了默,再擡眼時,雙目中滿是哀傷和苦澀,他道:“叔叔們幫幫火蓮吧!”

影衛們糊塗了,他們沒聽明白不受傷有什麽不妥,更不明白如何做能夠幫到他,疑惑道:“少主且說,怎麽個幫法?”

餘火蓮頓住腳步,目光凜冽掃過眾人,肅顏道:“一人一刀,皮下一寸。”

影衛們大驚:“少主!”

“裝裝樣子,博取同情。”餘火蓮笑道,“叔叔們就當是救我了。”清冽的眸中透出的堅定漠然,惹人心痛,讓人不忍去看。影衛們頓然明白,少主若是受了傷,宗主應當不會苛責。一時間,各個斂眉,手扶腰間長刀。

餘火蓮唇角扯出一絲苦笑,道:“來吧。”

話音才落,寒光疾閃,血霧迸濺,冷厲的快刀在餘火蓮身上各處割出了八個傷口,皆是三寸長,一寸深,立時便有鮮血涔涔而出。餘火蓮身子只是微微一晃,便穩穩站立。

“你們幹什麽?!”莫飛耳聽得背後傳來刀劍出鞘的聲音,猛的回頭,只見餘火蓮竟被圍在八個影衛中間,身中數刀浴血。莫飛驚得瞪大雙眼,疾奔而來,將少主護在身後,怒吼道,“你們反了?!”說著擡起一只手。

“阿飛!”餘火蓮一把拉下莫飛的手臂,阻擋住險些射出的致命暗器,輕聲笑道:“是我下的令。他們是在幫我逃脫罪責。”

莫飛驚住,轉身詫道,“你說什麽?!他們幫你?!……”莫飛略一查看餘火蓮身上的傷口,忽然明了,倒退兩步,“哥,你瘋了……”莫飛眼中噙滿憂傷,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蹭到的血,那樣鮮紅的血啊,莫飛忽然覺得自己軟弱得可恥,當下不再作多想,只是將餘火蓮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朝城門走去,步步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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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衛不見陽光,終是在天蒙蒙亮時,便靜悄悄的消失了蹤跡。

餘火蓮和莫飛帶著陳蕭才進城門,就見陳熙早在城門口等候。三人一道將重傷昏迷的陳蕭送回了陳府,這時陳方正坐在偏廳裏等得焦急。

陳方一見餘火蓮一行人踏進廳門,頓時眼前一亮,趕忙迎上前去,只見陳蕭伏在陳熙背上,兩眼緊緊閉著,一身的傷痕,陳方心中一痛,急忙招呼下人去請大夫,又著陳熙帶弟弟下去療傷。

這時候,天已大亮,和暖的陽光灑入陳府院落。

院門“碰”的一聲突然被推開,走進來展顥,展顥一身銀絲黑袍,神情威嚴冷峻,身後跟著換了常服的八個影衛。

正站在偏廳門口的餘火蓮和莫飛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皆轉身。餘火蓮只匆匆瞄了一眼,便垂了眼靜立。

“爹。”/“宗主。”

展顥眉心蹙起,大步走上前一把扯過火蓮的衣袍前襟,拽到眼前,恨聲喝罵道:“你還知道回來?!”餘火蓮被他這一扯,帶的上前兩步,心中驚顫,強自定了定神,低聲道:“爹,這裏是陳府。”展顥聞言心中竄起怒火,猛的一腳踹過去。

此時陳方正在廳堂側門處吩咐下人們看護好少爺,才一擺手讓他們下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陳方轉身一看,只見火蓮已從門口一直飛滾到屋內轟然撞在了桌腳翻落撲摔在地。桌案上的茶杯悉數掉落在火蓮身旁,碎裂成數片。一地狼藉之中,火蓮低著頭,咬著牙,身上的傷口綻裂出血。

陳方大驚,忙奔上前攔住緊跟進來的展顥,急聲勸道:“大哥息怒,火蓮也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展顥憤然甩開陳方,怒目斥道,“你身為將軍,你告訴我,一句救人心切,就可以擅自出營,置軍紀於不顧?!”

陳方心知理虧,卻仍是護住火蓮,擋在二人之間,“火蓮是我的下屬!我尚且不怪罪他,大哥不能隨意動我的人!”

“你可以放任不管!但我不能當作此事沒發生過!如此胡鬧,早晚要做出難以挽回的禍事!”展顥喝道:“他是你的下屬不假,可他也是我的兒子!你倒問問他,哪個為先?!”

“這……”陳方皺眉,只聽身後火蓮低聲說道:“火蓮無怨,甘願受罰。”

“你聽見了!”展顥斷喝,“還不讓開!這是我展家的事,輪不到旁人插手,你也不例外!”

“大哥!”

“還有!”展顥冷哼一聲,“火蓮說了,這裏是陳府。仿佛我在陳府便奈何不了他!陳方,帶走你所有的下人,立刻給我清空這偏廳!今天我倒要看看我在這兒動不動得了他!”

陳方知道自己攔不住怒氣沖天的展顥,當下只得離開,心中正在琢磨,又聽展顥吼道:“你要是敢去通知秋娘,我就去撕了陳蕭!我說到做到!”陳方怒哼一聲,憤然離去,一路揮散了所有下人,當真把這偏廳清了個空。

陳 方才一讓開,展顥便看見了火蓮身上大大小小的數道傷痕。方才的震動使得傷口崩裂,那些寸許長的傷口裏,正有鮮紅的血湧出。展顥蔓延全身的怒火立時熄滅,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抽痛,他一把拽起火蓮,皺眉道:“你受傷了?”聲音裏夾雜著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他憤然轉身,厲聲吼道:“莫飛!”

莫飛上前。展顥看向莫飛冷喝道:“我說過什麽,你可還記得?!”

莫飛早已準備好為少主頂罪,當下跪地道:“宗主要莫飛貼身保護,少主若有任何閃失,唯我是問!”

此話一出,餘火蓮和影衛們皆是心頭一震。餘火蓮臉色幾變,忙辯解道:“爹,是火蓮觸犯軍紀,任意妄為,沒莫飛什麽事!”

莫飛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屬下失職,任憑處置!”

“廢物!”展顥一腳把莫飛仰面踢倒在地,莫飛胸口一嗆,一口血堪堪吐在地上。

餘火蓮搶上前攔住,急道:“爹!我受傷與莫飛無關!我身上的這些傷是……是……”微微一頓,“莫飛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受傷了!這不關他的事!”

只是一瞬間的遲疑,便讓展顥心頭升起了疑雲。他目光掃過眾人,發現眾人之中,竟然只有火蓮受傷!展顥開始閱讀餘火蓮的表情,目如利刃,細細打量他身上的諸多傷口。

展顥眉心蹙起,目射寒光,面色陰雲密布。他心中已有了定奪,但他無意拆穿火蓮的把戲,他決定給火蓮一個教訓。

忽聽“蒼郎”一聲,展顥已拔劍在手,極緩地,他將劍尖停在了火蓮的肩頭。

眾影衛皆不敢置信的驚呼:“宗主!少主罪不至死啊!”

“不不!……”莫飛一張臉驚怒到扭曲,不顧胸口的劇痛起身奔上前,卻終是在距離展顥兩步遠的地方頓然停住。他沒有再靠近,因為他的武功是展顥教的,不論是速度還是力量,他都拼不過展顥,無論如何也拼不過。很悲哀吧,但這是事實。他痛恨自己此時此刻竟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竟然只能祈禱!

展顥看了莫飛一眼,那一眼滿含譏誚,然後忽然間銀光一閃,手腕一抖,劍尖在火蓮身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那道血痕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腰際,入肉僅一分,刺破了血肉卻不傷筋骨。

冷寒的銀光一掠,劍回鞘套。展顥森冷的目光掃過目瞪口呆的眾人,視線最終停在了火蓮蒼白震驚的臉上。

那張臉毫無血色,那個靈魂在脆弱的顫抖,仿佛冷風中的落葉。

從容的微笑爬上嘴角,展顥緩聲道:“火蓮,你說你身上的傷口皆與莫飛無關,我姑且信你。可是方才這一劍,又該怎麽算?”

餘火蓮猛地睜大雙眼驚訝的看著展顥。他覺得好痛,不是身上,是心裏,傷口不疼,心中卻似滴血。因為內心的驚痛他顫顫的向後退了一步。

莫飛看得餘火蓮身上那道長長的血痕和翻破的血肉,腦中止不住的轟鳴,悲怒的喊道:“宗主!你明知道若你出手,少主斷不會反抗!就算你要殺了他,他也不會躲閃半步!”

“我當然清楚他不會反抗,可是你為什麽不來保護?!我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反應,即便你打不過我,你也該舍身護主!”展顥眉峰一挑,冷聲喝道,“我吩咐你保護少主,生死一剎那間,你便是這樣冷眼旁觀的麽?!”

莫飛心中突的一沈,剎那間全身冰涼。他這才明白展顥是要用這一劍來治他的罪。他沒有反抗,他也不打算反抗。他不怕受責,他心甘情願為少主領罰。可是,為什麽要傷害他的哥哥!為什麽要在他哥哥身上再劃一刀!為什麽這麽狠!

餘火蓮依舊是那個驚痛的表情,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只是茫然的看著展顥,雙目中那一點微弱的光,一寸一寸的黯淡下來,嘴唇顫抖。半晌,他終於開口悲聲道:“爹,這太過分了!”

“過分麽?”展顥轉過頭看著他。——我過分?!

你獨闖狼窩,你傷害自己,你絲毫不在乎家人的牽掛和擔憂,你可曾顧慮過我的感受?!展顥的腦海中憤恨的浪潮翻卷,怒聲喝道:“我就讓你看看什麽是過分!”展顥目光看向影衛,大聲吼道:“拿棍子來!莫飛保護少主不力,杖責一百!”

眾影衛聞言眼中皆掠過一層悲痛,但是他們從來不會違逆宗主的意思,縱是百般不忍也只得行刑。其中二人走上前拖著莫飛退開十步,接著壓著他的肩迫使他面向展顥雙膝著地,然後雙臂被牽拽著伸開,衣服被挑破撕開,袒露脊背。莫飛的面色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的抗拒,順從的被影衛加持著等待受刑,唯獨一雙發紅的眼睛迸射著錐心的恨意直直的瞪著展顥。

“爹!”餘火蓮“砰、砰”兩聲雙膝跪倒在展顥身前,哀聲喊道,“爹氣的是火蓮!爹要罰就罰我吧!不要遷怒莫飛!”

展顥看也沒看他,冷喝道:“杖兩百!”

餘火蓮驚駭,當下不敢再張口,只是膝行上前緊緊扯著展顥的衣擺滿面哀懇的搖頭。

展顥不予理會,眼見得影衛已經拿來了棍子,斷然喝道:“打。”

“不,不可以……”餘火蓮起身才奔出一步,卻又被展顥扯著手臂拽回了原地。展顥吼道:“站在這兒看著!”看看你的任性妄為帶來的慘劇,看看你的不顧後果讓你的兄弟被痛苦折磨的死去活來!

棍子砸在莫飛的背上,發出沈悶的聲響,一聲聲敲在火蓮心上。火蓮被展顥鉗制著動彈不得,竟是無法上前相救。他頭腦一陣陣麻木的發顫: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為什麽莫飛要為我受責?!為什麽我要親眼目睹我的兄弟因為我而挨打受傷?!

他看見莫飛緊咬牙關,身體因為疼痛而抽搐,地上開始匯集了血點。他看見執杖的影衛眉頭微皺,悄悄的朝著他望了一眼。

影衛是故意在放水了。

依照他們的身手,莫飛受了幾十下早就可以昏過去了,可他還清醒著,目光仍舊死死的盯著展顥。

影衛在放水,火蓮心中稍稍舒緩了一些。

可是,火蓮看得出來,展顥當然也看得出來。

展顥憤然怒喝:“你們真敢!”便要上前。火蓮心頭頓然一緊,登時跪地環著展顥的腰死死抱住,急道:“爹!不!不要!”不要過去!夠了!已經夠了!不要再加重傷害了!

火蓮清楚,展顥若是親自動手,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

“放手!”展顥猛力一掙,火蓮被甩在地上,這一震動,火蓮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展顥回頭看看自己身上手上蹭到的血,那是火蓮的血,心中刺得生疼。可是展顥覺得這樣的教訓對於火蓮來說根本不夠。眉頭緊鎖,展顥憤然轉身大步上前,對著兩個影衛指著火蓮說道,“拉住他!”接著一把奪過影衛手裏的棍子狠狠劈了下來。

莫飛立時噴出一口血,痛得繃緊身體,汗如雨下。兩邊影衛眼見宗主下手如此兇狠皆驚詫不已,為免莫飛手臂受傷脫臼,幹脆放開了莫飛的雙臂。莫飛背上又挨狠狠一棍,整個人轟然摔趴在地,背上血流不止。

十步之外,餘火蓮被兩個影衛拉住,不得上前,看到莫飛幾次想要撐起身體又被打的撲倒,地上很快積起一灘血,餘火蓮腦中嗡嗡直響,眼睛通紅,“不不!快放開我!放開我!!”雙臂被穩穩拽住,火蓮哽咽道,“叔叔,叔叔,求求你們放開我!我不能看著莫飛被爹活活打死!他沒做錯什麽!!”如果莫飛就這樣被打死了,那會有一根刺,紮在我心上,一輩子也拔不下來。

難道我只能被鉗制著站在旁邊看,看著我的兄弟被打得遍體鱗傷,痛得苦苦掙紮,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是我,是我!是,我不應該擅闖遼營,我不應該違反軍紀。可是憑什麽,憑什麽要用別人的痛苦來懲罰我?!這太殘忍!太殘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還是沒能寫完這一幕,,,嗷嗷嗷,後面才是關鍵啊關鍵,,,下文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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