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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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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

室外秋風送爽,陽光燦爛。

祠堂裏門扉緊閉,幽暗沈重。

餘火蓮閉著眼睛,擺了個“大”字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不是喜歡折磨自己,只是這石板地的溫度能以最有效的方式讓他的頭腦保持清醒。畢竟,在展顥回來之前,他得為自己背著宗主火燒群英樓分舵編個說的過去的理由。

展顥讓他回將軍府等著。——依照展顥當時的臉色,顯然不會有什麽好事。方才餘火蓮剛一下馬進府門,座駕閃電不知為何忽然異常興奮起來,死命的脫韁而去,一溜煙跑沒了蹤影。餘火蓮本想飛身去追,可是又擔心展顥回來找不到人會發火,他便立刻打消了念頭。過去的經驗告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觸怒展顥,可沒什麽好玩的。

祠堂的門被推開一道縫,清月朝裏看了看,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她不喜歡這個地方。燭火奄奄,陰森恐怖,到處透著涼意。剛才她聽見動靜就知道有人回府了,找了一圈才發現餘火蓮竟躺在了祠堂的地上。她蹲在餘火蓮身邊,輕聲問:“火蓮哥哥,你在這種地方也能睡得著啊?”

餘火蓮睜開眼,看見清月面色紅潤,雙眼清澈有神,身體也恢覆了,心裏一喜。頓了頓,想起自己的處境又喪氣的嘆道:“我這會兒可睡不著。”展顥隨時都有可能踹門而入,這個時候睡覺,他可沒有那麽好的心理素質。餘火蓮伸手摸了摸清月的脈象,欣慰的嘴角上揚,“你什麽時候醒的?”

“今天早上。”清月笑笑,作思考狀,“我只記得我從群英樓摔下來了,我昏了多久?”

“三天,”餘火蓮問,“還記得當時你看見什麽了嗎?”

清月撲閃著眼睛,回憶道:“我記得我在風迎客棧跟蹤一個紫衣少女,她進了群英樓李綽的房間,我就爬到屋頂上偷看,當時房間裏有三個人,除了李綽和紫衣少女以外,還有個頭戴黑色大帽的黑衣人……”

餘火蓮三兩句形容了若言的相貌,清月點頭道:“啊,她就是那個紫衣少女!”

“那黑衣人呢?沒看清是什麽人嗎?”

清月搖頭,扁扁嘴道:“大帽遮住了面容,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我正想換個角度看呢,卻先摔下來了。”

餘火蓮微微嘆息,不安的握住清月的手,眼裏傳遞著,是我讓你身處險境了的歉意。

清月領會其意,露出個甜美的笑容,表示自己不怕危險,目光溫柔而堅定。你不舍得讓我身處險境,我又何嘗能夠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呢?

正在此時,院裏忽然響起莫飛高八度的聲音:“宗主!宗主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展顥看了莫飛一眼,沒理,繼續向祠堂走去。展顥那一眼讓莫飛覺得自己仿佛被刀子刮了一下,可是少主讓他在外面望風,他總得盡職盡責才是,於是又奔過去攔住展顥不要命的高聲廢話道:“宗主,你渴不渴,我給你倒茶?”

莫飛立時為自己賺來一個響亮的耳光。展顥看著他恨聲冷道:“放心!你也跑不了!”說罷冷哼一聲拂袖而過。

才走兩步,祠堂門開,清月鉆了出來,小鳥似的蹦跳著跑過來一頭撲進展顥懷裏,“宗主你回來啦!”

展顥看得出這個擁抱可不像是串通好的。他想起陳方信上說清月病重,擔心的立即動身往邊關趕來,如今看到清月病已痊愈,不禁大為寬慰,心中一顆大石總算落下。言歸正傳,他溫和的問道:“火蓮在裏面?”

清月看到展顥回來了喜不自勝,想也沒想的答道:“是啊!火蓮哥哥在裏面躺著呢。”剛說完立即遭遇莫飛像看白癡一樣的目光,下意識的趕緊捂嘴,一雙大眼睛怯生生水汪汪的看著展顥,“不是不是,是……恩……”

展顥見她發現自己說漏嘴的可憐的小模樣,心生憐惜,回身吩咐莫飛道:“你帶清月去陳府,”見二人神情皆有些不願,又補充道,“秋娘在那兒。”

清月一聽秋娘也回來了,腦中浮現起溫柔的眼眉和好吃的點心,立時忘了眼下的事,主要是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清月拉著莫飛就往外走。莫飛也知宗主和少主的事他不便插手,只好隨著清月離開直奔陳府。

祠堂裏,餘火蓮已經噌的爬起來迅速面朝香案筆直的跪在屋子中央。

他聽見門外的說話聲,聽得展顥說秋娘回來了現在陳府,當下恨不得跳窗逃出去,只要回到秋娘身邊就萬事大吉了。不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展顥一定要他對今天的事有個交代,自然有辦法避開秋娘整治他。看得出來,展顥已經夠氣了,餘火蓮不想火上澆油。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又有極輕的腳步聲,然後是半晌的沈默。

餘火蓮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再多的動靜,只看到從打開的門縫裏滲進來一道日光。他不敢回頭,視線不知所措的落在地上飄忽不定,背上淌下冷汗。他恨不得展顥一進門就沖過來給他一腳倒也痛快。此時不知道展顥在醞釀怎樣的憤怒,想想都讓他膽戰。

展顥沈默,面沈似水。他是願意相信餘火蓮的判斷的。還記得十年前年幼的餘火蓮向他告發容毅策劃謀反。這個孩子觸覺敏銳,思維迅捷,展顥相信李綽肯定有不妥的地方,否則不會惹得火蓮興師動眾圍剿分舵,因為火蓮不會無事生非。

但是展顥不喜歡有人背著他搞內部鬥爭,他簡直痛恨這一點。更何況李綽是曾與他一同上過戰場拼死殺敵的戰友,雖說不是像陳方和駝子那般的生死之交,但他也不允許他死的不明不白。

展顥決定把李綽暫時關押起來。他的心底真切的希望火蓮能夠給他個明確的解釋。如果有證據證明李綽當真與遼人有勾結,展顥會一刀砍死他絕不遲疑。

展顥看著燭光下火蓮跪在地上的清冷的背影。忽然想起火蓮小時候,常常躲在黑暗中的,那樣落寞、孤獨的一團。他讓他回將軍府等,他就來了這裏,這是展家的祠堂。——這個孩子,到底是從心底把他當作父親,把自己當作展家的子孫了。展顥覺得欣慰,火蓮回到這裏,順從的靜思己過,沒有吵沒有鬧。展顥覺得火蓮真是個乖順的孩子。

然而,一想起他自作主張的聚眾燒殺,搞得全城人盡皆知,一想起他此時恭順的樣子不過是裝出來的,方才他還舒舒服服的躺在祠堂的地上——展顥立刻就被拉回了現實。

展顥關上門走上前,伸手在餘火蓮頸後摸了一下,手指觸及背後一片冰涼,果然是躺在地上有一會兒了。展顥發覺他的身子顫了一下,便放開手,緩緩的圍著他繞了一圈,仿佛在從各個角度觀察他的表情。當展顥聽陳方說餘火蓮在邊軍大營裏放火逃獄,氣的簡直就要吐出一口血來。展顥以為他長大了,可以放心的讓他主事了,沒想到他還是做事沖動毛躁,到處惹事,並且變本加厲。

展顥開口問道:“你想幹什麽?”

森冷的聲音把餘火蓮內心的不安和倉惶吊到了最高點,他擡起頭看著展顥眉眼間的冷漠威嚴,腦中脹痛的忽然忘了說辭,忙垂下眼——如同以往,一萬個有理到了展顥面前也變成了沒理了。火蓮結巴的道:“我我……我清理門戶……”

展顥真想立刻給他一腳,清理門戶?背著我清理門戶?!不過展顥還是忍住了。他耐心的問:“你有什麽證據認定李綽與遼人勾結?”

展顥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靜等著餘火蓮的回答。沒想到餘火蓮掙紮了一會,吐出幾個字:“現在還沒有。”

“你說什麽?!”展顥不是失望,他簡直是震驚。沒有確實的證據?!沒有確實的證據,餘火蓮也可以召集三堂人馬,在光天化日之下絞殺分舵舵主?!

餘火蓮當然不想這樣回答,可他沒有別的選擇。從遼賊夜闖軍營的事起,他就開始懷疑李綽;然後是獄中遼人親口承認李綽是他們的領頭人;還有費勁千辛萬苦保住一口氣的若言在臨死前的指認……可是可是,遼人沒搜到,若言也死了,證據,他目前還拿不出證據!

他當然可以回答說有,但是當展顥繼續追問的時候,如果搬出這些個殘缺的根本站不住腳的證據,那樣,情況只會更糟。所以他只好說,現在還沒有。

展顥暴怒,他問不下去了,他擡眼四望,尋找著什麽。

餘火蓮臉色刷白,發覺他剛剛似乎給自己挖了個墳,忙哆嗦的補充道:“不,不過,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

晚了。展顥已經從墻壁上取下一根被黃布包裹的長鞭。他一把扯開黃布,回身運足了力氣掄了過來,鞭子“呼”的一聲抽在了餘火蓮的背上。

餘火蓮聽見了破空的風聲,可是他不能躲也不敢躲。在展顥的手下,他從來都是無處可逃的。他眼前黑了一瞬,被重重的擊打帶得身子不住前傾。他咬著嘴唇,嘴唇立刻就出血了。他覺得背上像被人劈了開,又著了火一般的疼。

糾著銅絲的四棱長鞭撕碎了衣服,每一下都在背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血口。一連挨了十幾鞭,根本沒有喘歇的間隙。疼痛如洪水破堤,席卷而來,五臟六腑似乎都抽結在了一起。沒有痛呼,沒有抽泣,他把不斷泛起的濃烈的血腥都壓制在喉間。他咬緊牙關,硬挺著身子忍著,雙手顫抖著緊緊攥著腿上的衣褲。

展顥看著那血淋淋的傷口,怒氣頓然消減,心裏也有一陣疼。他走到火蓮身旁,慢慢蹲下身來,只見火蓮面色蒼白,額頭浮著一層冷汗,唇上一道血紅,低垂著眼,睫毛輕顫。

展顥微微皺眉,痛心的緩緩道:“陳方把你關押候審,你跑什麽?你逃獄,不就坐實了罪名麽?”

餘火蓮沈默。

展顥道:“軍營的牢獄有什麽待不住的?……陳方又不會對你上刑,更加不會要你死,你非要跑出來,殺人抓人,燒了群英樓?”

餘火蓮沈默。

展顥道:“你就不能等我回來主持大局麽?”

餘火蓮終於擡眼看他,哀傷和無助在眼眶裏抖動,嘴角抽搐了一下,虛弱的低聲:“對不起。”展顥看見那一雙清亮的眼睛裏沒有狂放之氣也沒有精光四射,只單單蘊著一層水霧,在燭光熠熠的照映下波光瀲灩。

展顥心裏突的痛了一下,他想,或許他錯怪火蓮了。

也許這裏面還有故事,火蓮也有難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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