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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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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從山坡摔落到了山底一處樹叢掩蓋的山體狹縫當中。有兩三棵大樹交纏叢生,在大雨夜色裏,反倒一時掩住了他們身影,擺脫了追兵。

山縫裏枯枝爛葉厚厚的鋪著一層,碎石泥土夾雜零落。從碎石草堆裏一翻身,顧不上臉上身上的擦傷,惡骨跌跌撞撞,撲到綺羅生旁,慌亂的撥開他身上的草葉碎石。

山壁上方山石層疊,在山體中紮根的大樹繁茂,將大雨抵住了七七八八,此刻只有稀零的雨水從葉縫中流墜下來,淅淅瀝瀝的澆打個不停。

“綺羅生!”惡骨拿手抹去他臉上的泥漿樹葉,焦急喚他名字,“綺羅生,你醒醒!你醒來啊!”

綺羅生雙目緊閉,面上卻泛起了一層不自然的潮紅,惡骨探手觸碰了下他的額頭,燙的如同一塊烙鐵,心裏一沈,頓時焦急形於色。

“糟糕,燙成這個樣子...他,他豈不是...要死了?”

思緒所及,惡骨心頭一震,忽然有些顫抖的放下了手。他...要死了嗎?惡骨環顧四周,山壁陡峭偏僻,雨水一點一滴的敲打在山石上,耳邊只聽得到自己言語的回音,有風從山間呼嘯穿過,吹起了帶雨的枯葉,蕭瑟清寒。似乎從一開始,便是這樣的情與景。

流浪孤獨的稚子,曾渴望的生活和世界,到底是否曾存在?從流浪到如今,手上無數的血腥和罪惡的畫面,漸漸模糊成綺羅生的諄諄教導...他是唯一一個給了她“家”的人,但最終又將變回靈魂的漂泊。似乎經歷過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變成了虛幻,所有的,又將回到原點嗎?

誰知道...她是如此懼怕這樣的一個真實的“原點”。流浪,漂泊,她也曾倔強的強辯那是自由,來維護自己僅存而又脆弱的尊嚴,可是在內心的最深處,只有她明白,是多麽憎惡並痛恨著這樣的生活啊。

綺羅生死去,她跟流浪的開始又有什麽不同呢?

她又看看他,想起那時候,他彎腰向她伸出了手,月光照落。

——不,不要讓他死!心裏有這樣一個聲音在吶喊著,從微弱漸次放大,直到響徹整個腦海。

惡骨深吸了幾口氣,騰的站起來,彎腰“刺啦”一聲在裙擺上扯下一塊布料,就著樹葉間漏下的雨水,洇濕了,笨拙又小心的敷在他的額頭上。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動作生疏得幾乎可以稱得上蠢笨。

綺羅生燒的更厲害了,整個臉上都透著一股病態的緋紅,雖然沈睡,卻呼吸沈重急促,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在忍受著幹渴。

惡骨咬住唇,又捧起雙手,小心翼翼地接住落下的雨水,匆匆忙忙的蹲到綺羅生旁,將帶著涼意的雨水,從指縫間,一點一點的漏到綺羅生皸裂的嘴唇上。直到水盡了,又重覆著相同的過程。

直到覺得差不多了,惡骨才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靠著綺羅生坐了下來。

雨漸漸小了,大雨過去,只剩淅淅瀝瀝的餘韻。忽然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人聲。

“找到他們了嗎?”

“摔下山坡,他們一定就在這附近,快找!侯爺吩咐,決不能讓他們逃脫!”

“......”

聲音漸漸由遠及近。似乎就要到這裏來了。

剛剛坐下,惡骨又驚慌起來,站起來往那邊一望,又看看綺羅生,一咬牙,來不及多等,一彎腰背起綺羅生,又急匆匆的往曲迷的山路深處趕去。

跑出去沒有多遠,就聽見後面有人喊,“抓住他們!”

惡骨倉皇間,同後面剛追上的殺手一個交手,趁著追來的人尚少,一掌對去,旋即倉皇奔逃。直直奔入山林更深處,力氣耗盡,幾乎是一步一步的挪動,直到聽不見背後的喊殺,惡骨才又停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裏,惡骨幾乎是背著綺羅生在這樣沒有停歇的逃亡裏。剛剛擺脫,那些人就又馬上追上來。只能又強打起枯竭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奔逃。

將背上的綺羅生放了下來,在一棵樹下,安置好他,惡骨仍舊粗重的喘息不止。不知道多久他們就又能追到這裏來,簡直如跗骨之蛆。這次逃脫了,下次逃脫了,下下次又該怎麽辦呢...

趁著陰暗的天色,蒙蒙的薄光,惡骨低頭看向綺羅生,他還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惡骨唉了一聲,瞥見綺羅生臉上沾上了雜葉,俯下身子去揪掉,扔開雜葉了,卻怔忪的看著綺羅生,過了半晌,終於支持不住,俯下頭去,埋頭到他懷裏,雙肩似乎有些微微的聳動,叫人看不清楚。

惡骨低聲喊他,“你什麽時候能醒......什麽時候能醒啊!”

“我都這麽有義氣回來救你,你難道要這麽容易就死嗎——!”

“我聽你的話,沒有殺人了,你為什麽不醒過來啊!”

“......”

一片寂靜裏,隱約可聞,有那麽一兩聲,沒有壓抑得住的抽泣。

不知過了許久,沒有預兆地,一只寬大的手掌,顫抖著,極其吃力的按上惡骨的肩頭。隔著薄薄的衣衫,傳來溫暖的觸感。

感受到肩頭,惡骨猛然擡頭,看見綺羅生睜開了那雙讓她熟悉的眼睛,有些虛弱地著看她。還來不及反應,惡骨有些楞住。

此刻的惡骨,在泥地塵土裏滾過,渾身都灰撲撲的,頭發被樹石勾的淩亂,臉上也臟兮兮的,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看著他。但此刻看在眼裏,竟是從前說不出的可親可愛。

綺羅生拿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低聲道,“...怎麽哭了?”

惡骨回過神來,先是不可置信的盯著他,臉上浮現的神情欣喜若狂,“你醒...”說到一半,側過頭去,有些結結巴巴,“我才,才沒...”

綺羅生面上隱約有笑,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沒哭...我都知道。”最後面的四個字,他說的極正重,緩慢,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他的手指逐漸觸上她的面頰,原本白皙的少女肌膚上,分布著些許樹枝和石棱的刮傷,映出淡淡的血痕。他嘆了一口氣,問道,“疼不疼?”指腹微微的觸碰女孩的臉頰,小心的動作裏透著若有若無的憐惜,帶起一片溫柔的熱度。

惡骨一怔,擡頭看他。這樣的觸碰...與記憶絕然不同,她不驚慌,也不恐懼,甚至堅硬的心有些柔軟的觸動。

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的什麽,臉頰不自覺的漲紅,惡骨有些不自在,胡亂答道,“沒,沒什麽,我都習慣了,哈,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麽。”面上雖然竭力放松,手掌卻攥得緊緊地。

身體極虛弱,一時說了些話,綺羅生忽而一陣咳嗽起來,皸裂的嘴唇染上一絲血色。

惡骨有些急躁,不知該如何是好,欲站起來,“我,我去找水!”

綺羅生卻拉住了她,道,“我沒事。”

“可是你...”惡骨有些急眼。

“我無大礙...”綺羅生輕咳了幾聲,微微笑起來,“你都這麽有義氣回來救我,我是不能這麽輕易就死。”

這話說的俏皮玩笑,可惡骨心裏卻隱隱約約明白,剛剛擺脫追殺,此刻亂走,恐怕會招惹到身後那些兇煞的追兵,綺羅生這麽說,大約是不想讓她去冒險。

經過多日的逃亡,兩人此刻一個精疲力盡,一個重傷難愈,狼狽的不能再狼狽,如果再被身後的殺手追上,用腳趾頭想,也是兇多吉少。

惡骨出奇的沒有反駁他,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抱住雙腿,“綺羅生,我們會不會死?”她轉過頭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眼裏流露出隱約的懼意。

綺羅生低頭看著她,尖長的耳朵在微風裏微微翕動,風帶來了無數的消息,在風裏,聽到了喊殺,聽到了腳步,也許聽到了些別的什麽。

他還是如同往常那樣掛著淡淡的笑,“不會,”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不會死的。”

“真的?”惡骨眼睛有一瞬間的明亮,緊緊地盯著他。

“你忘了,綺羅生從來不說虛話。”綺羅生回視她,不避不讓,說的溫和篤定。

他的聲音仍然虛弱,但莫名其妙的,卻讓人有相信的沖動。惡骨看著他的眼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確信的回答,神色終於不像方才那樣沮喪了。

忽然之間,詭異的,周圍的草木都像被大風吹動一樣,窸窸窣窣的環繞舞動起來。而明明沒有什麽風,這樣的舞動顯得格外駭人。

惡骨吃驚:“這是怎麽啦?”

綺羅生道:“策夢侯以奇花七部之奇寶,強行催動神通之術,以天地間花草樹木為耳目,尋查我們的蹤跡。”

惡骨大驚失色:“那他不是很快就能找到我們了?”

綺羅生閉上了眼睛。

“不是很快,是已經。”

巨大的氣勁從樹林深處席卷而來,伴之而來的是如同夢魘一般的聲音,草木隨之同舞。

“哈...綺羅生...真叫我一番好找...既已被本侯尋到,掙紮已是徒勞,何不束手?咦...救人的小娃兒,本侯偶熾慈悲之心,允你二人同赴黃泉...”

惡骨幾乎是恐懼的跳了起來,拉住綺羅生,大聲喊,“我們快跑——!”

綺羅生一把按住惡骨的手,道,“來不及。”

策夢侯之能為,不是尋常妖兵可比,前幾日恐怕是策夢侯有所事故,未能來尋,方才讓惡骨能背著他逃了這幾日。如今策夢侯既然親自前來,絕不會讓二人有生機可尋。惡骨雖有鬼手之威,初習武道,卻絲毫無功力根基,欲對付策夢侯,簡直是猶如蚍蜉之撼樹,恐怕在策夢侯手下,連三步都逃不出去...

綺羅生看向惡骨,道:“惡骨,你聽好我下面的每一句話——你馬上就能有逃離的能力了...一個人逃,策夢侯追不上你...此處離叫喚淵藪不遠,我之好友意琦行隱居在此,你往西邊,去尋他求救,切不可回頭。”

惡骨睜大了一雙眼睛,似乎頃刻之間難以消化明白。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風忽然就吹了起來,颶風席卷吹動,吹的人戰立不住,草彎木折,似要嘯盡天下。

轉身之間,綺羅生輕輕攬住惡骨,低低笑了一聲。

惡骨不可置信的看著近在眼前的人,溫熱的觸感從唇上傳來,綿綿不盡,不是欺辱,不是決絕,而胸膛裏有什麽嘯喊著、嘶吼著沖破樊籠...層層疊疊的鎖鏈、層層疊疊的混沌頃刻間煙消雲散...

身體像是在最枯竭的時候煥發了新的生機,力量在經脈血肉裏轉圜流動。

又仿佛有什麽輕微地一聲碎裂。再不覆初。

恍惚裏,血色似乎漫天,而伴著花落如雨,香飄四溢。

風裏有聲音吹來。

“何以了花事...何以身道消...何以憐稚子...何以別...今朝...”

漸弱的聲音在風裏幾番盤桓,逐漸消匿而去,而至終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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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習獸花之術,久則精神化蘊,有如花之生根,而成獸花之心,外化艷身之色,此長開不謝之道。及此,則其代舊心之用,以至於融匯八脈,溝通大道。回生轉命,生造先天,亦非不可期。此中之際,種種神妙,詳可列敘,而言不盡也。

惟其不可離體,礙乎身道性命。非無生之道,實乃心道玄妙,千難萬難矣。所可記者,惟花心離體,有如人失其心,花毀其根,九死之中,豈有一生哉!萬戒此行,習者切記切記!”

————《獸花天譜》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很心水古劍奇譚那首詩

“何以飄零去,

何以少團欒,

何以別離久,

何以不得安”

於是在文裏自己也編了一首,哈哈

“何以了花事,

何以身道消,

何以憐稚子,

何以別今朝”

按說這章比較重要,但是寫的時候,超級沒有靈感。。。更完這章了。。。還覺得怪怪的

還是要好好想想後面怎麽寫,構想裏還有蠻多內容的,很可能以後還會大面積修改的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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