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1-5 15:17:44 字數：3087

齊雪的話，常羲想了整整兩天，第三天，她終於跑去對方涯若說了個“好”字。

方涯若笑意漫開，倏忽春意拂過，仿佛是一夜之間，窗外海棠就開了。

常羲轉頭望去，有風鋪面而來，洋洋暖意攜著紛飛花雨，溫柔而美好。

風來之處，齊雪獨自立於落英之中，身形寡淡得似要融進花瓣裏，或是隨風而去了。

方涯若既然要在長安述職，也不想浪費這兩月時間，幹脆就稟報了父母，決定盡快籌辦婚事。

鎮國公早詢問過常羲身世，原本也不是很計較門當戶對之事，由著兒子去了，只是提醒他，鎮國夫人那關大概不好過。

很快，鎮國夫人的貼身丫鬟便來請常羲過去。

先前常羲與普通外客一樣住在外院，僅在接聖旨與鎮國夫人上朝回來那兩次見過鎮國夫人，也不過是匆匆打個照面，甚至來不及說幾句話。此次鎮國夫人來請，常羲知道是什麽意思，卻不知應當如何表現應對，緊張之下，有手輕輕握住她的，在她身邊說：“你既無父母，師父也不在身邊，我也是你長輩，同去應當不算失禮。”

恬恬淡淡一句話，便讓常羲平靜下來，沖著她感激一笑。

侍女沒說什麽，恭恭敬敬將二人引入內院臥房。

內院中央，也有一棵槐樹，與外院角落裏的那株槐樹一般大，尋角度看，正成某種堪輿之勢。

目光僅僅停留了片刻，齊雪沒有言語，隨著侍女步入臥房。

方涯若之事已暫了，方夫人卻依舊神情疲憊憔悴，眼圈仍是青中泛紅，像剛哭過。

常羲心下奇怪，方涯若不是已經沒事了麽，為什麽還是這樣憂心忡忡模樣？不由得留了心，細細觀察過去，卻發現方夫人神情沈郁，眉宇間濃濃的慟意郁結，非一朝一夕所成；而那眼瞼處並非哭泣之後的紅腫，而是隱隱暗色血絲，似是正緩緩從眼睛滲來的血。

“常羲姑娘、齊雪姑娘。”方夫人禮數周到，親自起身招呼她們坐下，吩咐侍女上來最好的茶。

“多謝夫人款待。”齊雪抿唇，略略欠身。

常羲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遞去：“方夫人，這是安神符，放在枕下能助人好眠的。”

方夫人沒有接：“姑娘有心，我睡得很好。”

誒？可是這樣子分明……常羲訕訕收回安神符，囁嚅著道歉：“對不住，是我看錯了。”

方夫人將所有侍女支開，淺淺啜飲茶水，品了好一會，一直到常羲坐立不安才再次緩緩開口：“自勖爾殉國，涯若的性子就變了，兩年來不曾見他真心笑過。姑娘能替他解開心結，身為母親，我很感激。”

常羲摸摸腦袋，不好意思：“我其實並沒有做什麽……”

“姑娘謙虛了。”方夫人親自為她添茶，“只要涯若喜歡，我這個當娘的便不會攔他，何況我看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這親事沒什麽不好。”

得到肯定，常羲略微松了口氣，不知為什麽，總是害怕這位夫人不喜歡她。

“不過……”方夫人擡眼緊緊盯著她，目中隱有壓迫之勢，“有一樣，還需姑娘幫我。”

常羲挺直腰背，屏了呼吸：“夫人請說。”

“涯若在意你，想必你的話他會聽些。”方夫人嘆出一口氣，“望你替我勸他，莫要再去邊關。戰事政事，都及早抽身為好。”

方夫人親身闖朝堂之事早在外傳的沸沸揚揚，常羲也聽了三個以上版本，但每一版本都不會漏下一句，就是方夫人請求皇帝廢方涯若官身，永不錄用。父母之心，方夫人已經失去一子一女，對最後的孩子費盡心思要他平安，良苦用心鐵石心腸之人亦動容，何況是自小就不曾有過父母關懷的常羲。但是，方涯若志在戰場，又何忍剝奪他淩雲壯志？“夫人別擔心，我有道行會法術，我會幫他的！”

“神仙尚有力所不及之時，你即便修習法術也不過一介凡人，如何確保他平安？”方夫人平靜道，似是早料到她會這樣說，“況且我也並非不知你們道門共約，玄門中人不得參與軍政之事，你入了紅塵，必不能再以方外之術幹涉紅塵之事。”

常羲怔了怔，為難：“可是夫人都勸不動他，我怎麽可能勸得動……”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啊……

“我已看過，十九日後正是吉日，你們便在那時完婚。”方夫人道，“涯若述職兩月，你若到時有了身孕，以胎象不穩為由要他留下，他還能安心走麽？”

常羲唬了一跳，騰地紅了臉：“這……這不是騙他嗎……”

冷眼旁觀許久的齊雪開口：“子息之事也看緣分，恐怕不能為人掌控。”

外面似乎飄來朵雲，遮住了陽光，常羲突然覺得房內有些冷颼颼。

有些許陰影落上方夫人臉頰，連帶著眼睛都少了幾分光亮：“若真有了身孕便不是騙，若沒有，就只能騙了。”

常羲不自覺挪開了幾寸，她並不大懂這些事，好像是成了親就會有孩子，但孩子什麽時候會出現如何出現又是一知半解。若換了平時她定會去求教齊雪孕育之事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此刻，她只無端覺得惴惴不安，背上似有寒氣漸漸滲入，說不出的怪異感讓她再抽不出心思去想其他。

“…………”齊雪微闔了眼，片刻睜開，神情已然不同，“夫人說方小將軍有心結，夫人何嘗不是如此？”

纖細雙眉壓下，方夫人聲音冷了：“此話怎講？”

“世人只當神仙隨心所欲無煩無憂，夫人卻說神仙也力有不逮；且方外之人並不清楚道門共約，夫人卻知一二。貧道猜測，夫人對玄門也有涉獵，那麽……”齊雪起身，打開緊閉的窗，以眼神示意庭中槐樹，“貴府風水格局而言自是上佳，卻偏偏犯下大忌在那個位置種了棵槐樹？”

常羲跟著蹭到窗邊，回憶著所學：“木中之鬼為槐，槐樹是聚陰的？可是也有種槐為官的布置啊……”

齊雪回首，對上方夫人的目光：“內院種槐為大忌，更何況是那樣一個聚陰之位。若僅這一棵也不過是聚陰多夢，但合上外院那棵，就是招鬼了。”

“招鬼？！”常羲頓時明白一進內院隨之而來的怪異感出自何處了。

“貴府堪輿格局甚好，且鎮國公與兩位公子皆是沙場出身，一身殺伐之氣；加之有禦賜聖物白虎印壓制，鬼氣淡薄，常人難以覺察，也不會有所不適。”

常羲重新仔細觀察方夫人，越細查越驚異：“不對啊，方夫人這樣，是……是鬼氣纏身啊！”

“若我推算不錯，方夫人應是純陰之命。”齊雪緩步走到桌邊，取過毛筆，沒有研墨，便直接蘸了筆洗中的清水，在桌上寫下八字，“貧道可有推算錯？”

僅憑見過的一兩面，便能將人生辰八字推算得分毫不差，方夫人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起身向著她行下一禮。“此局是我請人布置，還請道長莫要插手。”

“純陰之命怎麽能在這招鬼局裏呢？”常羲著急地拉住方夫人，“若被孤魂野鬼纏上，是要損耗精氣，會夭壽的啊！”

“那不是孤魂野鬼，那是我的女兒。”方夫人低低說道，痛苦閉上眼。

“夫人好糊塗。”齊雪毫不留情道，“若真是令媛，更該早放她轉世投胎，怎能養在府中？且不說羈絆於此世無法投胎，單這府中兵器殺意深重，白虎印攜天子之氣，稍有不慎都會對那魂魄造成損傷，夫人……”說到這裏，齊雪突然變色，“莫非夫人正是以自身精氣養著它？！”

方夫人默然。

“此為歪門邪道！”齊雪拂袖，緊緊蹙眉，“夫人怎能如此？生死輪回往覆循壞是為天道，夫人這樣強行留下早該離去的魂魄，何異於逆天而行？終不過自食苦果！”

方夫人別開臉：“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女兒，她活著我沒有護住她，如今即便耗我壽命我也要與她一起，等我死了，我們娘兒倆一起投胎。不然……她還那樣小，忘川河畔，奈何橋上，她迷了道可怎麽辦？被其它魂魄欺負了怎麽辦？”

鼻子一酸，有熱意忽然充盈了眼眶。常羲抹抹眼，攔下了齊雪：“夫人借命養魂，夫人的女兒，現在如何了呢？”

唇角揚起弧度，方夫人放柔了聲音：“她如今大些了，雖然不會說話，但晚上，我時常能見到她，她會來看我……”

“那麽夫人可曾想辦法知她訴求？”常羲說著，聲音也不自覺有些哽咽，“若是我，我絕不會希望娘親耗損自己的。”

方夫人不以為意：“她還小，不必去在意這些。”

“但我在意。”門被砰地推開，方涯若僵著身子站在門外，目中盡是痛意。

“活著的兒子活著的夫君，原來還敵不過死了十幾年的女兒嗎？”

方涯若聲音嘶啞，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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