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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鐵甲碎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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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23 13:26:51 字數:3253

漫漫黃沙,累累白骨。

方勖爾橫槍立馬,當先立於軍前,回首寒雲漠漠,王旗獵獵。

“方涯若聽命!我若有事,軍中就交由你。”

方涯若沖過去:“大哥!”

方勖爾一夾馬腹:“這是軍令!”

煙塵滾滾而去,方涯若聽命留守大營,隔著滿目風沙遠眺,望不見將旗濺血,聽不到戰馬悲鳴。

此一戰,朔方軍與吐蕃主力迎面對上,打得甚為慘烈。吐蕃軍本就不是泛泛之流,此戰更是帶了十萬大軍迎戰方勖爾的六萬大軍,領軍的是驍勇善戰的吐蕃王巴甘穆讚普親弟。

方勖爾再厲害,到底寡不敵眾。

那日天上雲層翻滾,原本朗朗晴天忽地陰了,有風呼呼而來,割得面龐生疼。

方涯若捧起一抔沙,仿佛在滿手的暗黃中看出了殷紅血色。

戰報傳來,我軍與吐蕃皆是折損嚴重,兩軍主帥,同歸於盡。

帶回的屍體怒目圓睜,身上遍布深深淺淺的傷,有一柄刀深深嵌入鐵甲,硬是砸破防護。彎曲的鐵片刺入血肉,鮮血淋上甲胄,斑斑駁駁,就像副將身上魚鱗甲映出的殘陽,寸寸碎裂。

那柄長槍仍緊緊握在手中。找到他的士兵說,大帥以槍支地,到死都不曾後退一步,更不曾倒下。

烈營的旗,浸透二十年前突厥之血,二十年後又染盡方勖爾之血。

營旗裹屍,葬在一列胡楊之側。

若能日夜守國土,魂化胡楊亦無妨——他曾如此說。

“方涯若以命立誓,絕不放過害我大哥之人!”年方十九歲的方涯若聲聲斷玉。

兩敗俱傷,兩方均是各自休整。

方涯若領了烈營人馬直奔敵營,無論何人擋道,無論是戰是降均盡數斬殺。吐蕃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彼時剛失了王弟主帥,正是群龍無首之機,官職最高的那位將軍匆匆忙忙擔過指揮之職,士兵們卻無法迅速集結完成布陣。方涯若殺紅了眼,徑自沖入中軍,一路廝殺將一柄滴著鮮血的銀槍指在那位敵將咽喉。

那位敵將還來不及說一個字,便被刺穿喉嚨。

長槍一轉,頭顱被割下,方涯若以長槍挑起高示眾人:“殺!”

連失兩位主帥,吐蕃士兵膽寒,一個個士氣大減且戰且退,想要逃出戰場。

但朔方軍不依不饒,很快戰場成了修羅場,逼得吐蕃士兵重新抵死相抗,直殺到雙方都被屍體包圍。

吐蕃軍人數本遠多於朔方軍,若非主力已先行撤走,以方涯若帶的那些人,即便偷襲,也是難以占到太多便宜的。不知幸或不幸,方涯若直屠殺到剩下最後十個敵人,在士兵要趕盡殺絕之時突然叫停。

“滾回去告訴你們讚普。”方涯若雙目赤紅,渾身血腥,就如墮於凡間戾氣入魔的惡神,“我叫——方、涯、若。”

玉面修羅之名,自此傳開。

無盡殺孽加身,從此永墮黑暗,再無光明。

晨間,方涯若背靠廊柱坐在階前,雙目輕闔。

常羲躡手躡腳走過去,見他似是睡著了,惡作劇地伸出手去想要以眼還眼捏他鼻子。

一手迅速抓住她手腕,方涯若依舊閉著眼冷哼:“蠢丫頭膽子不小。”

常羲也不惱,嘻嘻笑著:“你怎麽坐在這?”

方涯若睜開眼:“這是我家,我想坐哪坐哪。”

常羲興奮:“坐屋頂上去怎麽樣?”

方涯若鄙視:“蠢。”

常羲托著腮打量他:“你剛才做噩夢了嗎?怎麽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樣子。”

方涯若不答,別開目光,好一會才道:“沒有,我沒做夢。”

沒有否認心情不好,也就是說猜對咯?看他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常羲也配合地沒有追問,左掏右掏抽出張符,疊了個紙鶴,遞到他面前。

方涯若皺眉,正莫名其妙,便見那紙鶴撲棱幾下翅膀,活了一般振翅飛起,撲到他鼻尖打轉。鼻尖被弄得發癢,方涯若左右躲閃,那紙鶴卻牢牢定準了他的臉,一刻不曾偏離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我的紙鶴聰明吧!”常羲指著他大笑,隨手又幻出個紙鶴撲上去。

方涯若兩下抓住紙鶴,繃著臉瞪她,抿緊的唇角卻又忍不住勾起:“看我把它們燒了!”

常羲嘿嘿笑著,指指已經化作兩張符紙的紙鶴:“不開心的事就別想啦。這個是傳信符,我走了以後,你能用這個找到我。”

方涯若又冷下臉:“你要走了?”呵,先前還說要與他有難同當,這便要走了?

“沒有沒有,等皇帝找你的事解決了我再走。”常羲忙不疊擺手,“我不會那麽不講義氣的,你別擔心啦。”

方涯若嗤笑:“此事恐怕有些難辦。”

他們到達長安已整整一日一夜,除卻最開始軟禁的諭令,朝中再無消息。

剛到長安,方涯若就遞了陳情表上去,詳細闡明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來回請示,出手傷城門守衛也實是迫不得已。照例說,瘟疫剛發之時他就上奏過,期間也每日一奏稟報情況,皇帝應該能夠諒解才是。然而,到了方府與父親談及才知,朝中並無任何關於鳴沙縣瘟疫的風聲傳出。

鳴沙縣畢竟是邊關重鎮,臨近吐蕃,若讓吐蕃知曉,必會趁虛而入大舉進犯,畢竟兩年前一戰後,雙方都憋著股勁報仇雪恨。皇帝顧忌吐蕃封鎖消息也在情理之中,但父親身為鎮國公,雖說多年不涉足政事,但朝中該有的根系還是在的,也有不少親朋舊部身居高位,連父親都不曾聽聞鳴沙縣瘟疫之事,若非皇帝封鎖消息已到嚴密程度,便是有意不讓父親知曉……

無論哪一種,此時於方涯若,均是不利。

朝中有意隱瞞瘟疫,這便不能成為他脫罪之由。

朝中沒有任何消息,外界傳聞愈發沸沸揚揚,有說他方涯若狂妄自大目無法紀的,有指責他膽大妄為不顧後果的,也有猜度整個鎮國公府居心不良的,即便足不出戶,他方涯若也能猜到那些百姓官員如何議論他。

一日一夜的發酵,他雖未表現出心事,到底做好了最糟的準備。

無非是殺一儆百,以他一人拖垮整個鎮國公府。

常羲想不了那麽覆雜,拉著他問:“怎麽個難辦?”

方涯若回神,挑著眉道:“我壞了規矩,聖上鐵面無私,恐怕會重罰。”

常羲不解:“鐵面無私不是該怎麽罰怎麽罰嗎?怎麽還要加重?”

方涯若漫不經心地嚇唬她:“我是鎮國公之子,父兄皆是戰功彪炳,多少人以為我有免死金牌,或許皇上也擔心我恃才傲物恃功而驕。此番我自己撞上槍頭,正好讓皇上給眾臣做個榜樣,叫他們知道什麽是法理之下,無一僥幸。更何況……父親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多年來皇上費盡心思也不曾鏟除幹凈,如今機會放在眼前,他怎會放過……”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意思是……”常羲小心開口,“你活不了了?”

方涯若斜睨著她,突然笑了:“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常羲眼睛一亮:“什麽?”

“與我一同潛回來又出手傷人的,你。”方涯若斜挑起唇角,一手撫上她的鬢發,聲音變得溫柔而蠱惑,“你會玄門法術,若你站出來演示給所有人看,能以術法惑我心智,所有一切均是你一手作為,或許我就沒事了。”

常羲想了想:“然後,他們會燒死我?”

“不錯。”方涯若湊近,連同目光也柔和下來,“怎麽樣,你可願意?”

“卑鄙!”

有掌風襲來,帶著冷冽寒意將二人振開。常羲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人拉著退出近百步,庭中新花嫩葉紛紛而下,落上肩頭。

有人擋在她面前,身姿卓絕。

筆直的背影太過熟悉,慣常的衣衫色沈如墨,幾瓣明艷花瓣落在上面,較於思念記憶倒顯出幾分鮮活真實。

“墨……墨泠?”常羲怔了好久,一拍腦袋,“我還沒睡醒呢吧……我,我接著去睡……”說著倒真要往房間走。

安之素跑來拉住她:“你沒做夢啦!仔細看看?”

常羲使勁揉揉眼,面前的黑衣男子與素杉少女那樣真切,立於庭中樹下的一雙人影清晰而……般配。

墨泠和安之素在一起。

方才的小小欣喜頓時黯了下去,常羲摸摸腦袋,遮住了目中神情:“你們……你們怎麽在這裏呀……”

懶懶旁觀的方涯若站起身,撣撣衣衫,語氣不善:“這位墨少俠,此處是我方家,少俠此舉似乎不是為客之道。”

墨泠拱手作禮,卻是半步不讓:“墨泠失禮。但常羲不知深淺,還請方將軍放過她。”

方涯若環抱起手臂,長目瞇起,上挑的眼尾更顯淩厲:“你是她什麽人,要我放過她?”

墨泠結舌,頓了頓還是道:“常羲姑娘,是在下好友。”

方涯若看熱鬧不嫌事大:“好友?她說她僅有兩個朋友,東都易蘭旌與廬州徐筠,似乎不曾提過你。”

有一瞬間那雙烏沈沈的眸子失去亮色,恍若失卻焦點。

常羲終於反應過來,心虛地探出腦袋去爭辯:“墨泠是我朋友!我……我之前只是來不及說!”

方涯若點著頭附和:“哦,對,刀架著你脖子呢,連多報個名字都來不及。”

常羲臉通紅,絞著衣角的手心都出了汗,心中不知為何只覺萬分對不住墨泠。

墨泠卻淡淡道:“墨泠是什麽人無關緊要,方將軍欲以常羲姑娘李代桃僵,卻是萬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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