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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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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沈音有些搞不清楚這是個什麽狀況。

如果不是玄靈道君傳音讓她去送赤月道君和江雪衣離開,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和宿修寧做到哪一步。

猛地後撤身子, 望向傳音符漸漸消失的灰燼,頗有些被人窺見了秘密的慌亂感。

陸沈音紅唇輕抿, 唇齒間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另一人的味道。她轉眸去看宿修寧, 他似乎也有些恍惚, 側站在一旁, 修長如玉的手緩緩撫去唇邊的水漬, 陸沈音臉一紅, 趕緊移開了視線。

“我去送赤月道君和江師兄。”

最後還是陸沈音先開了口,她交代完了便想先離開, 沒走幾步就被宿修寧的劍氣攔住了去路。

她怔了怔, 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師父是想現在來興師問罪了嗎?

可他明明沒有拒絕, 從頭到尾都沒有抗拒的意思。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 腰間佩戴的玉塤波動了一下, 像被風輕輕吹動了一樣。

她低頭去看,耳邊傳來宿修寧距離很近的聲音,低沈裏帶著些沙啞, 夾雜著某種只有他們兩人能感知到的情動色彩。

“你和江師侄的婚約, 為師會親自去找赤月道君解除。”

陸沈音匆忙回頭, 宿修寧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很近的地方,她這一回頭,直接撲進了他懷裏。

雙手撐在他胸膛上, 陸沈音鼻息間滿是他身上好聞禁欲的冷梅香氣, 她擡眼和他對視, 許久,她輕聲問:“師父的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宿修寧眼瞼微垂,與她對視片刻道:“你說過,天上地下,我們永遠都不分開,自然沒辦法再嫁給別人。”

陸沈音的心又酸又軟,她很想問明白他懂不懂明不明白這些話代表什麽,可他當時明明是明白的,現在應該也是懂的吧?所以她是不是可以以為,其實他心裏也是有些喜歡她的,哪怕這份喜歡不如她的澎湃熱切,但至少足夠了讓他不想她屬於別人?

陸沈音魂不守舍地來送了赤月道君和江雪衣。

她和江雪衣還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他們離開,她理應來送。

站在山前道場,赤月道君特地留了空間給他們未婚小兩口說話,臉上掛滿了揶揄的笑。

這份諱莫如深,讓本就關系虛假的陸沈音和江雪衣都有些不適。

“白師兄既已無性命之憂,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緘默片刻,江雪衣主動挑起了話題。

陸沈音表情覆雜道:“嗯,不過師兄的修為……也不知他醒來能不能接受。”

江雪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少見地勾了勾嘴角,清美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極其悅目的笑容來。

他笑得斯文又溫軟,和他平日裏冰山美人的模樣差之千裏,看得陸沈音一時楞住。

“不過百年罷了,修士命運漫長,熬過這百年,從新鍛骨修煉便是。”江雪衣想了想道,“我向你保證,等白師兄可以重新修煉了,我會不限量提供梵音砂助他修行。”

陸沈音回過神來道:“這太麻煩江師兄了。”

“這是我的一份心意。”江雪衣慢慢道,“等到了那一天,我會主動跟白師兄說,要不要接受,全看他的意思。”

這是交付給白檀的好意,那等他自己考慮是否接受是最好的結果。

陸沈音點點頭,算是應下了這個安排。

江雪衣看了她一會,忽然手腕翻轉,一條墜著流蘇的銀色如意結出現在他手中。

他頓了頓,將手伸過來說:“之前幫師父的笛子編了不少繩結,他挑挑揀揀,剩下了這個,左右我留著也沒什麽用處,便送給你吧。”

陸沈音意外道:“江師兄還會編這個?”

她以為只有女孩子喜歡玩這個。

江雪衣慢慢說道:“師父喜歡,常常要換,我便去學了。”

陸沈音有些猶豫,這東西其實不怎麽好收下,但真的要拒絕又顯得太不近人情,畢竟只是個繩結,又是如意結這種非常常見的不具備其他深意的繩結。

若她執意拒絕,恐怕反而會讓江雪衣多想。

果然,她的遲疑江雪衣看在眼裏,他皺了皺眉,眉心一點朱砂痣襯得他氣質孤高淒美,他輕聲說:“即便我們的婚約是假的,陸師妹至少也有將我當做朋友吧?”

“那是自然。”

“那便收下。”江雪衣將手往前推了推,“你的劍上沒什麽掛飾,正好可以用它。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你實在不必那麽為難。”

想到江雪衣在秘境裏為了救她也幾次身陷危機,陸沈音便不好太讓他尷尬,她點點頭,終於還是收下了如意結。

不得不說的是,江雪衣的手藝很好,簡簡單單的繩結被他巧手編制後與常見得十分不同,精致典雅,極襯朝露。

朝露有點喜歡,迫不及待想要戴上,陸沈音按著它讓它冷靜,江雪衣在這時又開了口。

“不嫌棄的話,便掛上吧。”

這樣一句話好像鼓勵了朝露,朝露又開始動了,陸沈音皺了皺眉,權衡之下,還是先掛上了。

如意結掛上,朝露很是滿意地晃了晃,陸沈音無奈嘆息,擡頭道:“江師兄結嬰我都沒送賀禮給你,卻還要收你的禮物,實在過意不去。”

江雪衣嘴角輕揚,弧度微小地笑了笑。

風拂過他的發絲,他輕聲說道:“不必勞煩,我不需要什麽賀禮。”

他轉過身,朝赤月道君走去,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轉頭看向她,緩聲道:“下次見面不知何時,秘境之中未能保護好你,回去之後我會好好修煉,下次必不會再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陸沈音遠遠望著他,想要回一句“朋友之間不用做到這種地步”,他卻已經飛身而去,只與赤月道君在天際邊留下兩道修長的剪影。

陸沈音握著朝露,轉身想回青玄峰,卻不料剛轉過來,就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宿修寧。

她最近好像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他,他靜靜望著她的方向,一襲銀邊輕綢雪色錦袍,半披著青絲,發頂用銀蓮冠紮了半馬尾,長過腰際的發絲與垂落的發帶絲絲縷縷糾纏著,於微風中漾出了幾分芝蘭雍美。

他站在哪裏,哪裏便為他萬籟俱寂,這樣清俊絕倫不染凡俗的一個人,很難想象他某一天會獨屬於某一個人。

陸沈音剛想走過去,宿修寧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她眨了眨眼,不由又低頭去看劍上的如意結,想起江雪衣,就不得不想起流離谷那個改變很多事的夜晚,她不知道宿修寧有沒有不高興,若真的不高興,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她和江雪衣所有的瓜葛,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白檀傷重昏迷,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軟的,雖然血都回來了,但看上去依舊很脆弱。

陸沈音來為他補全靈力,坐在床邊看著他昏迷不醒的蒼白臉龐,想到嘉容樓主的話,想到從頭至尾一切事情的發展,她慢慢吐了口氣,收起手中靈力,轉而替他拉了拉被子。

修士不畏寒暑,按理說不需如此的,但如今的白檀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現在的他恐怕還不如當年被趕出夏家時奄奄一息的她。

至少她當時的傷還可以靠著靈丹妙藥很快痊愈,繼而加緊修煉,但他……

陸沈音轉開了視線,她站起身走向門口,關門之前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不管一切到底怎麽回事,在他醒來之前,都不要再想了。

至於他醒來之後……仰頭看看天,恨,她沒多少,但至少,不會再有敬了。

回到青玄峰,陸沈音在洞府外見到了宿修寧,他手持太微劍,白袍銀衣,單是一個背影便如淩霜傲雪,俊逸無邊。

他應該是剛練完劍,太微上強大的劍氣還未收斂,哪怕陸沈音已經結了丹,還是被這轟然強大的劍意震得後退幾步。

宿修寧似這時才察覺到她回來了,他飛快轉頭望向她,如瀑青絲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飄動,他立刻收了劍氣,將太微化去,開口道:“回來了。”

陸沈音點了點頭,走上前說:“師父在練劍?”

宿修寧輕輕“嗯”了一聲,垂下眼攏了攏衣袖道:“白檀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我幫師兄補了靈力。”

“過來。”

陸沈音很聽話地靠近他,他執起她的手,動作那麽自然,嫻熟到似乎他們總是牽著手。

舒緩的靈力自他手心轉入她體內,陸沈音擔心他的身體,正想開口阻止,便聽宿修寧語速緩慢,聲音低沈地開了口。

“白檀既已無性命之憂,你便不必再日日守著他。”他擡眼看她,看了幾息又重新垂下眼,註視著兩人合十的手道,“你也該加緊修煉。”

宿修寧本來準備了許多話來勸說陸沈音,但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好怎麽說。

勸說別人這件事,他做得太少太少,實在是不擅長。

但陸沈音根本不需要他的勸說,她直接點頭說:“師父說得對,我的確該加緊修煉了。”

她慢慢反握住他的手,在沒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情況下與他十指緊扣。

宿修寧靜靜看著,不語不動,似並無察覺這樣不妥。

“原以為結了丹,總不至於再那麽被動,但天際海的事情讓我清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得更加努力才行。”陸沈音緊緊抓著他的手說,“只有我變強了,才再也不用誰為了保護我而受傷,與其做那個被保護的人,我更想做保護別人的人。”

擡起頭,她專註地看著宿修寧,宿修寧後知後覺地與她對視,聽見她說:“就像師父那樣,永遠無所畏懼,便也永遠不需要為了任何自己所不喜的事而妥協。”

宿修寧下意識覺得,他應該解釋一下,什麽是他喜的事,什麽是他不喜的事。

但陸沈音並不需要解釋。

她凝神看了他一會,用另一手輕撫過他的臉龐,他眼神定了定,半點不見過去的閃避,坦然平靜地任由她觸碰他,輕撫他。

“我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陸沈音再次開口,語氣覆雜道,“雖然他很厲害,全天下的人都要受他保護,但我卻想要做保護他的那個人。”

停了停,她悶悶道:“師父會不會覺得我不自量力?”

宿修寧心跳漏了一拍,微微偏頭躲開了她的手,緘默片刻道:“去練劍吧。”

陸沈音“嗯”了一聲,跟著他去了後山。

握著朝露,陸沈音在宿修寧的指點下開始練劍,宿修寧站在雪色的樹下望著她靈秀的身姿,方才她在洞府外的一字一句又回到了他腦海中。那句“全天下的人都要受他保護,但我卻想要做保護他的那個人”回蕩在他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在教導陸沈音修煉這方面,宿修寧是傾盡全力,毫不容情的。

他是個很好的老師,雖然他自己可能不那麽認為。

陸沈音遇到疑慮,劍下有了遲疑,他便會主動為她解惑,甚至會為了讓她更清晰明確一些,拿了朝露為她示範。

朝露被他握在手中,激動得無以覆加,心音裏飆出來的話讓陸沈音都難以啟齒。

她見宿修寧收起朝露遞給她,趕緊接過來道:“我試試。”

話音才落她便再次執劍刺出,似乎還差些火候。

宿修寧看了片刻,幾步上前站到她背後,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一起揮劍。

“跟著我的力道。”

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她的發絲拂過他的鼻息,兩人皆是一頓,但也很快反應過來,繼續練劍。

他在手把手教她。

意識到這一點,陸沈音不免有些心神恍惚。

以前他雖然也曾近距離教過她,可從未如此自然,如此旁若無人地親密靠近過。

而且自從流離谷回來後,他便從未近距離教過她練劍了,更別提手把手。

跟著宿修寧的力道揮劍,陸沈音身形翻轉,兩人自地面到空中,再落下時,衣袂交織在一起,他握著她手執劍,劍尖指天,他低下頭來,便是她茫然又矛盾的眼神。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宿修寧放開了她的手,對她說:“回去休息吧。”

陸沈音還有些失神,沒有立刻回答,等她再回神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當時她並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只以為他不自在了,便躲開了。

可直到半夜,她依然不見他回來。

陸沈音神識幾次飄過正殿,裏面都空空蕩蕩,一片安靜。

太微在劍架上,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神識,輕輕動了一下像要表達什麽意思。

陸沈音自床上睜開眼,飛快翻身下了床趕到正殿,望著劍架上的太微道:“師父去了哪裏?”

太微飄了起來,陸沈音想了想,問朝露:“它有說什麽嗎?”

朝露扭扭捏捏道:“它說讓你去後山,玄塵道君在無垢泉。”

無垢泉?宿修寧怎麽會在那裏?

陸沈音當即便要過去,朝露趕忙道:“你把我放下嘛,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師父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多尷尬?把我放在這謝謝。”

陸沈音心裏著急宿修寧的情況,便也沒反對,將朝露解下來隨手放到了桌上。

她匆匆離開洞府,只身前往後山,飛身掠過巍峨的山峰,終於見到了宿修寧。

他看上去很不好,整個人浸在無垢泉的中央,長發濕潤,淩亂地貼在他白如玉的臉頰上。

他閉著眼,睫羽輕顫,似乎很冷。

陸沈音是洗過無垢泉的,越是深入泉水中央泉水越是寒冷,那股透骨的冷意她如今依然記憶深刻。

無垢泉是用來煉體和清心的,宿修寧何時竟需要泡無垢泉了。

陸沈音緊蹙眉頭,宿修寧根本沒察覺到她來了,他好像真的很痛苦,俊美的臉蒼白毫無血色,薄唇輕抿著,額頭和頸項的青筋不斷跳動,似隱忍著極大苦楚。

陸沈音看不下去了,她不管不顧地跳下無垢泉,義無返顧地來到他面前,開口說話時因為周圍太冷,呼出了一片白氣。

“師父?師父?”

她輕喚他,他毫無反應,只面色脆弱,身體冰冷,像是隨時可能會被打碎的琉璃玉像。

陸沈音擔心得不得了,她心裏明白他或許是太冷了,便抱住他想讓他暖和一點,可這樣也沒什麽用,不但他沒有暖和多少,她反而也越來越冷了。

他真的好涼,像是死了一樣,陸沈音被自己的腦補嚇到了,再開口時聲音都在顫抖。

“師父,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陸沈音雙手捧著宿修寧的臉,紅著眼睛喚他,宿修寧像是終於回了神,他慢慢睜開眼,眼睫因為太冷而結了霜,他靜靜地註視她許久,才顫抖著身體靠在了她懷裏。

他的臉埋在她勁窩,聲音幹澀沙啞道:“沈音,我好冷。”

陸沈音心疼得不行,緊緊抱著他說:“我們上岸,上岸就不冷了。”

宿修寧在她懷裏搖頭,低聲喃喃道:“不能上岸。”

“為什麽不能上岸?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跟我說啊。”

陸沈音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對於都很冷的兩人來說,眼淚簡直是滾燙的。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掉落在他頸窩,宿修寧微微凝眸,輕聲說:“別哭。”他勉力撐起身子,擡手顫抖著撫去她臉上的淚水,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她為什麽不能上岸。

他覺得難以啟齒。

本該是天下禮法規矩大道至公的維護者,卻做了最沒有禮法規矩,甚至大逆不道的事。他的道心和劍意折磨著他,他明明知道及時回頭才是他最應該做的,但他卻最不想那麽做。

他望著陸沈音,看著她眼底的擔憂和急切,看著她為了讓他暖和一點幫他的手哈氣,語氣很輕,仿若清風飄過般無痕道:“沈音,我不喜歡你劍上掛的東西。”

陸沈音楞住,詫異地望著他。

“我也不喜歡你腰間掛的東西。”

他慢慢說著話,不知何時動作的,只下一瞬,她腰間佩戴的玉塤便到了他手裏。

他緊緊握著它,力道大到讓陸沈音覺得玉塤下一秒就會被捏得粉碎。

“我幫你還給江師侄好不好?”

宿修寧低聲詢問,結了霜的眼睫不斷顫抖,他真的很冷,冷到已經習慣了站在舉世無雙無人可敵位置的他不斷加劇戰栗。

“好,好。”陸沈音趕忙答應他,“全都還給江師兄,師父跟我上岸好不好?”

宿修寧笑了笑,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身上都開始結霜了,陸沈音的發髻布滿了霜花,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不能讓她陪著他煎熬。

宿修寧這樣想著,便點了頭。

陸沈音立刻拉著他上岸,她轉過了頭,沒註意到在她視線移開的一瞬間,宿修寧嘴角滲出血跡,他強忍下去,迅速擡手抹掉了。

回到岸上,兩人都有些腿軟,幹脆跌坐在無垢泉邊,互相依偎著久久未動。

陸沈音抱著宿修寧,餘光瞥見泉水裏兩人的倒影,突然笑了笑說:“師父,你看我們這樣,算不算是共白頭?”

宿修寧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泉水的倒影中,兩人發絲結霜,果然是……

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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