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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新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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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馬輪替,晝夜不停。八百裏加急, 入了王城亦不減速, 一路煙塵滾滾, 直入宮門。

“又有捷報傳來嗎?”身為中書舍人,謝裒也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之一。不過跟旁人不同, 這消息對他而言,尤多一份歡喜!

他的兄長謝鯤如今官拜幽州刺史。前線的每一場勝仗,都有其運轉之功。只待幽州平定, 阿兄必然大有作為!

放在兩三年前, 誰能想到他們陳郡謝氏, 也能出一州刺史?這等高官向來都是豪門囊中之物,若不是兄長改投並州, 何來今日風光?

別說兄長, 就連他也進了中書省, 任中書舍人。雖然只有六品階銜, 但是中書舍人最為清貴,乃天子近臣。只這一條, 便能看出陛下對謝氏的恩寵。這讓謝裒感恩之餘, 也暗自警醒。當今天子重才幹, 輕玄談。自己可萬萬不能放縱, 應如兄長一般勤於政事, 報答天子知遇之恩!

待到兄長家的尚兒,和自家奕兒成人時,謝氏應當也能在新朝, 紮下根基了吧?

一時想著家族,一時惦念捷報,就連謝裒也有些神思不屬,坐立難安。可惜他資歷尚淺,不能禦前承旨。此次戰果如何,只能等同為舍人的郭璞回來轉述了。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當郭璞終於回到官衙,莫說是謝裒,其他舍人也一擁而上,圍了過去。

“捷報如何?可拿下平州了?!”有人急急問道。

郭璞撚須一笑:“車騎將軍已於三日前大破襄平!那崔毖死於流矢,平州歸附!”

這話聽得眾人頓時一陣叫好。這才多長時間,就連定了幽平二州。王師勇悍,無人能擋!

謝裒在興奮之餘,也不由暗忖。亂軍之中,尚能擒到幽州都督段務勿塵,怎地到了平州,崔毖就死於流矢了呢?難不成,是因為清河崔氏的緣故?也是,若是崔毖不死,是殺是赦,還真有些麻煩。

那段氏呢?天子又會如何懲處?

正想著,郭璞已經繼續說道:“……聽聞捷報,陛下龍顏大悅,命車騎將軍回京獻俘。”

獻俘!陛下是想借此,一展國威啊!

曾經肆虐中原,攻破長安的段氏鮮卑,已被徹底擊垮。占據雍州的匈奴,還能茍延殘喘多長時間?逃到南方的前朝餘孽呢?說不定有生之年,能見到河山一統……

稱頌之聲,已然響起。謝裒興奮的身體發抖,不住捏著掌心,想要克制面上表情。若是悉心輔佐天子,百年後,自家是否也能在青史上記下一筆呢?

隨著聖旨出了禁中,王師大勝,獻俘端門的消息,讓整個洛陽城都沸騰了起來。這是多少年未曾出現的大典了?而如今,只立國一載,就能得見!大趙的聖天子果真是天命所歸!

在急切又興奮的期盼中,大軍姍姍回返。想要一睹親軍兵容,宣陽門內外,擠滿了百姓,道路兩側水洩不透,幾乎無處落足。壺漿簞食迎王師,誰肯落在人後?

也不管那洶湧人潮,一位婦人下了牛車,在仆役的簇擁下向前走去。被她牽在手中的孩童訝異道:“阿娘,路邊人多,為何不留在車上?”

“王師凱旋,自當夾道相迎。”站在道邊,那婦人定定望著遠處的大軍,輕聲答道。

銅駝街上,已經能看到軍陣。最前方是馬隊,百來匹烏孫大馬昂首踏步,蹄聲若鼓。其後是披甲銳士,長槍燦燦,旌旗颯颯。成串的俘虜頸栓白繩,弓腰背負,一個個蓬頭垢面,衣不蔽體。

那童子才幾歲年紀,被駭人軍容嚇退了半步,又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那些降囚。看了半晌,他突然扯了扯娘親,問道:“那些都是敵人?怎麽跟城外乞兒相差無幾?”

是啊,這些段部王孫,哪還有往日威風?就連小小孩童,都看不上眼。

婦人的目光停在了陣中,似是看到了什麽,粲然一笑:“面對天子親軍,再怎麽強的敵人,也要變作土雞瓦狗。”

她說的斬釘截鐵,篤定無比,就像親眼所見。

天子親軍這麽厲害嗎?阿父是不是也隸屬親軍呢?那孩童忍不住踮起了腳尖,努力看去。可惜,他的身量不足,看不到母親所看的方向。

陣列正中,一位大將策馬而行。兜鍪猙獰,帥纛蔽日,無人能看清那人長相。然而百戰虎賁,驅如鷹犬;千軍萬馬,如臂使指。就算前後皆是猛士,亦無人能擋那人雄姿。

也唯有郎君,能教出這等人物。

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綠竹眼角溢出了淚光。當年在梁府,何曾想到今日景象?出嫁生子,她過很好。然而沒有一日,不惦念十載前那段光陰。

“阿娘,我也要入親軍!”身邊孩童抓緊了母親的手,低聲叫道。

綠竹笑了,伸手撫了撫兒子發頂:“只要勤練武藝,總有一日能報效天子……”

就像他父親一般,著盔披甲,以報聖恩。

天子鹵薄設於端門,浩浩蕩蕩,直鋪到閶闔門外。鳴鐘,鳴金鼓,奏鐃歌,天子登禦樓,鼓樂大作。

頸上繩索一緊,段務勿塵踉踉蹌蹌邁出腳步,像一只老羊,被牽在了城下。無需呵斥,他主動跪在了光潔的禦道上。身邊,跪著的是他的長子段疾陸眷,族子段末柸,還有無數段氏族人。

車騎將軍進前一步:“奉旨平定幽州,所獲俘囚,謹獻闕下,請旨。”

這聲音,就像厲鞭,狠狠抽在了段務勿塵背上。遼西郡公的威儀,幽州都督的權勢,早已灰飛煙滅。如今的他,只能佝僂身軀,盡量縮起肩膀,期盼高高在上的趙國皇帝,能饒他一條狗命。

段部是降了的。雖然他和兒子是陣前被俘,但是遼西段氏裏,終歸有人開了城門。若是連降臣都殺,等到打匈奴、打晉國時,又有誰敢獻城?他們當然不會殺自己,獻降不過是彰顯天子仁德的儀式罷了。

然而想是這麽想,段務勿塵的身體,仍舊抖的厲害。年邁和疲憊,讓他腦中嗡嗡作響。端門上遙遙傳來的聖旨,也變得時斷時續。

隱約中,他聽到了王浚的名字。聽到了鄴城,聽到了長安,聽到了那些被自己忘在腦後的東西。典禮官高亢的聲音中,寒意森森,威懾迫人。

為何要提這些事?不論是打鄴城,還是攻長安,分明都是聽從司馬氏的命令,是遵照王命而為啊!難道你這趙天子,不是曾經的晉臣嗎?!段務勿塵的面孔扭曲,汗如雨下,只覺一顆心沈到了谷底。

不算長的詔書讀到了盡頭。沒有赦免,沒有聖恩,戰俘交由刑部。刑部尚書出列,再次請旨。

禦座上,天子開了金口:“侵我城府,屠我百姓,其罪難饒。殺無赦。”

高臺之上,一人的聲音能傳多遠?然而最後三字落定時,天子身側禮官高聲重覆:“殺無赦!”

禦座前後,四名近侍齊聲呼喝:“殺無赦!”

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呼喝一層一層疊加,直到端門城頭,三百六十羽林親軍大喊出聲。

“殺無赦!”

吼聲震天,如攜風雷!

段務勿塵雙腿一軟,癱坐了地上。不,這不可能。段部是降了的,他是降了的……

父親癱倒,段疾陸眷卻不甘的掙紮起來,想要高喊一番,求個恩典。可惜,身旁人哪會讓他放肆?扼住脖頸,堵住口舌,兵士們昂首挺胸,牽起繩索,把這些欽定的死囚拖向刑場。

城樓上,梁峰冷眼看著那些垂死掙紮的身影。他當然要用段部,要在拓跋氏和慕容氏之間,再插一道屏障。但是他要用的,並非段務勿塵一脈。縱掠鄴城,洗劫長安,多少無辜性命,死在這些人刀下?總要有人,為躺在易水下的八千女子,討回公道。

至於殺降。段氏遵奉的,是幽州都督王浚,是東海王司馬越。這些人,恰恰是西晉王朝沒落和腐朽的代表,是晉國得位不正的明證。遵奉前朝餘孽,謀逆作亂,他殺了段部降囚,名正言順。

而這,也會成為趙國未來的國策。天下未定,還有無數場大戰要打。他們面對的敵人中,會有人誓死抵抗,也會有人棄城獻降。但是那些殘暴戕民的“豪強”,他絕不會用。想要拿百姓作為籌碼,用人命來換詔安的,皆是可殺之人!

胸腹中,怒意如冰,冷冷流淌。也不知這些人的腦袋,還能壘起多少座京觀……

“陛下,當封賞諸將了。”宣禮官低聲進言。

梁峰吸了口氣,揮手讓儀式繼續。加官進爵,增封添邑,這是為國盡忠的將士們,應得的獎賞。還有拓跋部和慕容部,也要厚賜。當被削弱過的段部重新出現在兩者之間,他們可不會收斂爪牙了。草原將再次陷入紛亂,兩強相爭,應當能拖住他們南下牧馬的腳步。

這是場大勝不錯,但是梁峰心中沒無多少喜意。還有太多的事情,要一一處置。然而緊鎖的眉峰,在看到一人的身影時,緩緩舒展開來。

甲胄加身,也未曾影響矯健身姿。那人跪倒階前,向天子行禮。

端門內外,有數不清的朝臣將官,無數雙眼睛。然而梁峰並不在乎。他長身而起,來到那人面前。

“愛卿此戰勞苦功高,快快平身。”

白皙的手掌,扶在了冰冷的護腕之上。那人擡頭,灰藍眸中透出由衷歡喜。

梁峰也笑了。君臣相得,不也是佳話嗎?

作者有話要說: 獻俘參考的是明清的儀式,不過當時沒有午門的說法,還是端門為正南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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