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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冬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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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日一日冷了下來。冬至之後,萬物蟄伏, 田裏的農耕漸漸停息, 經商的旅隊愈發稀少, 就連官吏們也要封卷理書,準備迎接其後臘月和新春到來。

然而晉陽的近郊, 卻不平靜。

天剛蒙蒙亮,山谷中便出現了一隊兵馬。兵陣林立,星旗電戟, 讓人不可逼視。

今日, 是梁郡公首次舉行冬狩的日子。非但上黨三軍, 就連晉陽兵馬也精銳盡出,想要一爭鋒銳。

立於不遠處的小丘上, 看著下面堅甲利刃, 旌旗林立的大軍, 梁峰微微頷首。閱兵, 是檢驗手下兵士的最好辦法。不過今秋趕上了先帝駕崩,又要操心制科, 哪裏有時間進行秋閱?因此原本的閱兵儀式, 就推遲了冬日, 以田獵之名展開。

周禮中, 天子、諸侯四時田獵, 分別稱作春搜、夏苗、秋狝、冬狩。這本就是宗廟祭祀,演練軍陣的手段。但是這次的冬狩,意義可不止這麽簡單。

“傳令下去, 開始操演。”梁峰下領道。

一聲令下,身邊的旗手立刻揮舞令旗,戰鼓響起。那不是助陣的鼓樂,鼓點隆隆,響徹四野,下面的大軍,也隨著沈重鼓聲挪動起來。列在前排的兵士舉起了手中木盾,半人高的盾牌遮蔽了一切可能窺探的視線,隨後,“嗡”的一聲,瘆人悶響撕裂朔風。木盾之後,上千箭弩蜂擁而出!

動作太快,沒人看得清下方的兵士是如何舉弩,如何聽令。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假想的敵陣已經紮滿了箭羽。然而箭陣並未停歇,第二輪、第三輪……連續五輪齊射,面前三百步內,再也尋不到立錐之地。

若是陣前,站著敵人呢?

沒人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箭弩消失了,明晃晃的槍尖,出現在陣中。

“殺!殺!殺!”

帶著血腥和威懾的呼喝,整齊劃一,驚得山林之中群鳥騰起。軍陣開始前進了,一步一步,隨著咚咚鼓響,分毫不亂。這可不是一個陣,而是三陣齊進,如此規模,還能保持陣型,著實讓人驚嘆。

然而威逼並未結束,當步卒前行時,一支騎隊從側翼疾馳而出。千百匹戰馬,蹄聲如雷,動作卻輕盈異常,猶若農人揮起的鐮刀,角度微斜,刺入敵陣。馬槊翻飛,長刀劈砍,只是須臾,敵陣就清掃一空。

這可不是平常的校閱,沒有那麽多眼花繚亂,假模假式的拼殺。但是短短數息,陣勢三變,強悍到面對任何敵人,都不會落於下風。如此真刀實槍的操演,才更能顯出此軍雄壯。

梁峰座下,起了一片漣漪。此次冬狩,文武盡出。其中士族占了大半。又有多少人,是第一次見識梁府三軍的兵勢呢?

已經有人開口讚道:“有此精銳,當真無堅不摧。郡公麾下兵強馬壯,乃並州之幸也!”

這話只是起了頭,稱頌之聲就嗡嗡響起。梁峰並不需要更多的歌功頌德,這些聲音背後的敬畏,才是他想要的。

加封上黨郡公後,不知多少高門士族來到並州相投。這些人中,可不乏投機分子。梁峰深知,對於不少人而言,他手中的兵力遠比郡公這個稱謂更值得尊敬。既然如此,就要找機會亮一亮拳頭。故而,才會用冬狩替代原本的臘獵。亂世之中,武力永遠都是值得依仗的靠山,越是強硬,又是讓人安心。

微微一笑,梁峰:“操演罷了。今日圍獵,還當試試諸軍手段。”

這話一出,一旁候著的令狐況等年輕將領都興奮了起來。剛剛操演的是上黨三軍,既然已經擺過軍陣,圍獵必然不會參與。那下來的田獵,才是他們這些人一爭長短的機會。

見眾將躍躍欲試,梁峰也不阻攔,宣布圍獵正式開始。自先秦起,田獵就是一種極受世人喜愛的貴族運動。魏晉以來,更是大興。不過這次比較的是諸軍陣法配合,因而並未牽來世家慣用的獵犬、蒼鷹,只靠兵士編伍配合。這個難度,可就大了。

不過饒是如此,眾人的興致依舊不減。別說是那些領兵的將軍了,就是刺史府裏的文臣,也有不少跨馬行獵。並州的尚武之風從來不弱,更別提這種在郡公面前露臉的機會。

不多時,下方就傳來虎嘯熊吼。這裏可是晉陽城外的龍山,不缺猛獸。梁峰還專門下令獵場圍三放一,既遵從了古禮,也免得這些野生動物被禍害太多。

坐在父親身側,梁榮也有些興奮。他參加田獵的次數不少,但是這麽大規模的,實屬首次。見小家夥探頭探腦,梁峰不由笑道:“榮兒可願替為父獵些野物來?”

這種大規模狩獵,梁峰不好親自下場。搶了屬下風頭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安全隱患。場面太大,他的騎射又都平平,那些心腹近臣怎麽敢讓他行險?

但是梁榮就不一樣了。畢竟是郡公獨子,若是此刻梁榮能展現出騎射本領,也是一種強烈的政治信號。繼承人的健康勇武,代表著集團未來的興旺,是個不錯的舞臺。

梁榮一聽就欣喜的站起身來:“孩兒願為父親出獵!”

他苦練了那麽久箭術,怎肯錯過良機?

梁峰笑道:“伯遠,你隨榮兒一起去吧。”

郡公如此信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奕延只是拱手應道:“末將領命。”

梁榮看著那身長體健的羯將,覺得有點喪氣,阿父是不信任他的射獵本領嗎?暗自下定決心,梁榮跨上馬背,在奕延和十來個親隨的護送下,向山林駛去。

田獵不同於尋常打獵,會有兵士不斷驅趕野獸,送到達官貴人們面前。因而跑了沒多遠,梁榮就雙眼一亮,勒住了馬韁。只見前方停著一只鹿,距離不算太遠,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嚇,竟然一動不動。

梁榮趕忙取下軟弓,搭弦欲射。誰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弓上:“榮公子,這鹿還是放過吧。”

為什麽?梁榮怔怔回頭,看向奕延。

“鹿秋冬受孕,隔年夏天產仔。因而冬狩時,不能射獵母鹿。”奕延解釋道。

還有這一說?梁榮趕忙垂下了弓。他也是知禮的,田獵之中網開一面,不捕幼獸,不殺有孕之獸,是古來就有的規矩。

見梁榮聽勸,奕延唇角微挑,打了個呼哨。旁邊幾個親兵立刻逐了出去,那鹿受驚,撒蹄向不設網的方向逃去。

沒了獵物,梁榮定了定神,繼續策馬前行。不多時,又碰到了一群亂竄的野兔。這次他可沒有放過機會,立刻彎弓射了出去。前兩箭根本沒有擦到兔毛,等到第三箭時,才堪堪射中一只灰兔的前腳。身邊兵士立刻起身高呼:“榮公子威武!”

梁榮心中極喜,這還是他初次行獵得來的獵物呢。還在掙紮的兔子,被人捆住了雙足,懸在馬後。有了這一個開門彩,下來愈發順利。不多時,又碰到一群錦雞。梁榮自然飛矢連連,得了戰獲。

又中了只錦雞,梁榮突然醒過神來:“奕將軍,你為何不射獵?”

奕延的箭法,他是見過的,更親眼看到過他獨鬥金錢豹的壯舉。可是今天行獵,對方竟然沒有張過一次弓,就像不願搶他風頭一樣。

“今日乃榮公子初獵。”奕延只說了半句,但是話裏的意思明白。若是由他出手,獵來虎豹也不奇怪。但是如此一來,誰肯相信其他獵物是梁榮親手所得呢?更多人只會以為郡公為了給兒子撐面子,才派奕延隨行。

梁榮微微一怔,沒想到奕延竟會考慮的如此周詳。那麽他隨自己前來,豈不是沒了出風頭的機會?

“奕將軍自可行獵,不必在乎我……”梁榮咬了咬唇,倔強道。

看梁榮這副模樣,奕延眼底有了點笑意:“都是些無知獸類,再怎麽兇猛狡詐,也比不過陣中敵人。”

啊!梁榮反映過了來。是了,誰都會在乎冬狩的戰果,偏偏面前這人不會。他的戰功早就赫赫,哪裏需要一兩頭猛獸妝點?只是這淡然,讓梁榮那一腔激動之情,都冷了些。

似是看了出來,奕延道:“圍獵不比其他,榮公子若是有意,不妨試試兵陣之法。亦有其樂。”

這話點醒了梁榮,讓他再次振奮起來。沒錯,田獵起初不就是為了操演軍陣嗎?既然自己帶了這麽多親隨,似乎也可用用。

有了目標,這次梁榮不再惦記親手射獵,而是指揮身側親兵,開始圍堵獵物。能跟在他身邊的,又豈是愚笨之人?

半個多時辰後,兩只野狐,一頭雄鹿也掛在了馬後。

“興許林中還有虎豹……”梁榮興奮的兩眼發亮。若是能親自指揮人獵到猛獸,豈不是為父親爭光?

他忍不住夾了夾馬腹,想要讓坐騎再行快些。誰料奕延突然飛也似的搭箭引弦。只聽嗖的一聲,那箭不偏不倚,釘在了梁榮坐騎足下。

馬兒嘶鳴,險些跳將起來,然而一只手已經拉住了嚼頭,把它釘在原處。梁榮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死死抓住了韁繩。

“榮公子小心!”這時,耳邊才傳來聲音。

他扭頭看向身側,只見奕延眉頭緊皺。再看足下,長長箭羽盡頭,是一條尺餘長的黑蛇。三角腦袋已經被箭射穿,死了個幹脆。

這一下,梁榮背上冷汗都出來了。誰曾想冬日還會有蛇?若是一不小心蛇兒竄起,咬住了馬腿,才是驚馬難馴。

然而此刻,他的坐騎被人牢牢控著,而那蛇,早就死的不能再死。除了阿父以外,還有誰能這麽盡心竭力的看護自己呢?

“多謝奕將軍……”梁榮低聲道。

奕延松開了手,輕輕撫了撫馬兒鬃毛:“有末將在,榮公子不必擔憂。”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穩定,和平日一般無二。而那安撫,似乎也撫在了梁榮心間。這便是阿父選出的人。

抑住了心中情緒,梁榮用力點了點頭,繼續策馬而行。

半個時辰後,帶著獵物,梁榮回到了營帳。

“榮兒所獲頗豐啊。都獵到了什麽?”梁峰笑著問道。

“孩兒親手射了一只野兔,兩只錦雞。還圍獵得來兩只狐,一只猞猁,一頭鹿。”梁榮大聲答道。

這樣的回答,比得來的獵物還要讓人欣喜。這意味著郡公的繼承人已經能夠騎射,且會用兵。這可比單純的勇武更加可貴。

“好孩兒,今日便嘗嘗你獵的野物吧。”梁峰笑著把小家夥抱在腿上,又對奕延道,“伯遠可會烤野物?”

奕延唇角微彎,擡頭望來:“願為主公烹制。”

那聲音中,帶上了旁人聽不出的笑意。看著兩人膠合的目光,梁榮手上一緊,牽住了父親的衣袍。但是很快,那只小手松開了。梁榮放松身體,倚在了父親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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