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

伍小蔓的聲音很輕，很柔，合著背景微微的風聲傳了過來。莫沁雯懵了一懵，差點以為自己又開始胡想做白日夢了，直到下一句“你呢”響起，才恍然大悟：是真的，小蔓說喜歡她，小蔓在等她的回應。

莫沁雯激動得刷的站起身，磕著桌角也不感到疼，任由迅速的動作帶來的昏眩迷了自己狂喜的腦袋。她開心興奮，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傻了吧唧地走出兩步又不知道去哪裏，折回原處想鎮定點給個正經回應，張張口又啞了嗓子，“我……”

伍小蔓的心情同她一樣忐忑，問的話顫顫弱弱要被風給吹去了，“什麽？”

莫沁雯想要抓住這個聲音，一咬牙利落答，“我也喜歡你。”

伍小蔓笑了，這回的聲音不再輕飄飄，切實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莫沁雯也跟著笑，興奮的紓解不去的情緒化成了一個個亂糟糟的步子，莫名在房間裏繞起了圈。她不覺得累，只覺得耳畔響著伍小蔓的笑聲走到哪兒都是人間仙境，轉悠來轉悠去，到了窗邊被透進來的夜風糊了一臉才勉強定下。

然後她傻兮兮的笑僵住了。

莫沁雯隨意一瞅，就看到了樓下的戒備森嚴，就看到了旁人眼中自己不正常的生活。

院子裏的灌木有藏人的隱患，園丁受了莫霜的交代，直接砍去留下了光禿禿的一覽無餘的一片，圍墻上造型可愛的燈具更換成了防人的報警器，草地裏沒有了小精靈玩耍的裝飾工藝品，新鋪上的草皮因為最近天氣不好而顯得蔫蔫的，很是突兀，最明顯的是外頭的一條路，幾輛車整齊排開，裏頭有保鏢組的各式人員，偶爾經過一兩個人，也不是鄰居遛彎，而是時刻警惕的巡邏保安。

媒體在壓力之下放棄打探莫家的新聞，莫家的風波卻遠遠沒有結束。

她的舅舅還在醫院躺著，她的表姐莫霜還冒著自己出事的危險，為了將耀榮公司一網打盡而努力著。

莫沁雯來了一段時間，自認適應了沒有爸爸媽媽，只有安靜表姐、啰嗦的微瀾姐姐和溫柔體貼做的一手好菜的芳姨的家。她甚至適應了保鏢組的存在，偶爾擡頭，見到保鏢們站在那裏會擡手打個招呼，“哎，吃餅幹不？”

小丁嘴饞，每次都點頭，然後被易晴說一頓。

小周不喜歡吃這種甜甜膩膩的小零食，卻有煙癮，工作時咬著牙忍著不抽，有時狀態實在太差了會求她通融一下早點交接班，然後被易晴說一頓。

最難搞定的是易晴，油鹽不進，不吃她給的小餅幹還用嫌棄的目光看她，死板生硬地重覆她最不愛聽的話：“請配合我的工作。”

其他人是打個照面的關系，這三個主要負責保護她，莫沁雯熟了，慢慢習慣，差點忘記自己身邊跟著幾個人。有一次，她在校園裏散步，見到同學開開心心搭話。同學一看她身後跟著人就現出不自然的神色，她這才反應過來不拉著人聊天了。

如果伍小蔓遇到這種情況，會是什麽反應呢？

莫沁雯覺著，伍小蔓會像是圖書館被圍觀那次一樣故作鎮定，其實該有的心情已經被攪亂到一團糟，基本做不成事情。

莫沁雯一想到那時就覺得打擊，低頭垂眸，不去看外頭四處安插保鏢的畫面。可是一低頭，前不久跟米佳萌打架落下的傷痕就迫不及待地沖到她的眼前叫囂著。

她的心思再也輕松不起來了，悠悠嘆口氣。

“沁雯？”伍小蔓因她的嘆息感到不安，“你怎麽了？”

莫沁雯重新擡起頭，動作太急太快，讓腦袋嗡了一下陷入混亂，眼前出現瞬間的茫茫白霧，將她帶到了那一個充滿著消毒水氣味和凝重面色的舅舅病房外。

也就是這麽一個瞬間，她想透了，努力揚起嘴角想把自己擠出來的笑意沁入話語裏，讓伍小蔓聽起來更舒服一些，“小蔓，現在學習最重要，我們等畢業以後再考慮感情的事情吧。”

她說的話，全是自己和伍小蔓的約定。

不急於一時。

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

莫沁雯覺得伍小蔓是個計劃清晰的人，絕對會理解，哪怕一時沖動說了表白的話也不會動搖學習為中心的信念。

伍小蔓卻變了主意，“我覺得我可以兼顧。”

“什麽？”莫沁雯有些吃驚。

“以前是我太自私了。”伍小蔓說，“讓你感到不安了，對不起。”

莫沁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伍小蔓“畢業後再說”的說辭，現在……伍小蔓反悔了？

她的心情很覆雜，有高興，有驚訝，最多的還是哭笑不得的無奈。

“我家裏出了太多的事情，我沒辦法兼顧，而且在我身邊真的很危險。”莫沁雯不再是以前腦子一熱就做事的人了，她被記者圍堵過，從丟手機一事感受過耀榮公司的無處不在，心裏深深刻住了舅舅被管子和繃帶淹沒的慘象。她發現現在的情況不是一點小聰明和小勇氣能解決的，好好地跟伍小蔓說明，“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畢業以後，一起讀大學，一起租房子，我跟你學做菜，學不會的時候就跟在你後面提東西，刷刷碗……”

伍小蔓聽完，只說，“晚了，該睡了。”

“好。”莫沁雯覺得自己該給小蔓一點時間，態度愈加溫柔，“晚……”

她的晚安沒說完，伍小蔓就掛掉了電話。

莫沁雯瞪著戛然而止的通話計時，一股憋屈的無名火冒了上來。可無名火終歸是無名火，她憋了半天還是憋回去了，躺回床上看天花板。

這個房間的天花板與她以前看的那個不一樣，能催眠。

莫沁雯昨天中午12點睡，晚上9點才醒，不久前在哼哧哼哧啃烤雞，有力氣沖到莫霜和卓微瀾面前問舅舅情況，此刻卻困了乏了，釀出幾分倦意，一閉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再醒來，鬧鐘嘀嘀嘀響著。

莫沁雯摸到床頭摁掉鬧鐘，盯著天花板半晌，想起了昨晚精彩紛呈的生日前幾小時。

“唔~”莫沁雯伸個懶腰抓抓頭發，掀被子找到甩到床角的手機給伍小蔓發了個早安。

伍小蔓沒有回覆。

莫沁雯想著可能是起床的時間對不上號，不在意，看時間還早就去洗漱。她專門洗了個澡，用精神抖擻的狀態下樓吃早飯。

莫霜在醫院熬了這麽多天，依然起得早，坐在飯桌前吃飯，見到她走過來就把剛剝的水煮蛋放在她的碗裏了，“早。”

“早。”莫沁雯迫不及待問，“我們什麽時候去看舅舅？”

莫霜鎮定答，“探視時間在下午，你先去上課。”

“現在已經是覆習期了，沒什麽好上的。”莫沁雯不樂意，“我跟你們直接去醫院。”

“不行，學習重要。”

莫沁雯扁嘴，“我的學習挺好的，上次期中考是第一名。”

“嗯，我記得。”莫霜說，“爸也很開心，昨天還問你什麽時候期末考。”

莫沁雯不說話了。

“好好學習。”莫霜直接亮出了殺手鐧，“你冒著耽誤學習的危險請假去醫院看爸爸，他會開心嗎？”

莫沁雯嘆氣，收起非要跟去的熊樣好好吃早餐。

她吃得差不多，易晴也像平時一樣出現在門口。莫霜起身親自送她，學著卓微瀾平時的樣子幫她整一整書包帶，交代幾句“上課不要玩手機”“有事打電話”之類的話。

莫沁雯保持笑臉上了車，一關門，耷拉嘴角滿臉不高興。

易晴不緊不慢問，“有事？”

“下午才能看舅舅。”莫沁雯氣鼓鼓嘟囔，“課有什麽好上的。”

她抄起手生悶氣，易晴不受影響，指了指安全帶。

百怒之中，莫沁雯勉強擠出一點時間系上安全帶，配合易晴的工作。

易晴見她合作，也給面子勸了句，“不想上課，就看看小蔓吧。”

莫沁雯的怒氣一下子就消了，變成散也散不掉的惆悵。

對哦，小蔓。

洗漱的時候，莫沁雯把手機放在衛生間裏，聽到一點動靜就拿起來查看，怎麽也見不到伍小蔓回的信息。

她難過，想著自己肯定吃不下熱包子，喝不下熱粥，帶了點失魂落魄的情緒晃悠到了樓下，被莫霜的目光一掃又自動揚起笑臉。之後她聽說自己不能馬上看舅舅，光顧著郁悶，把小蔓給忘了。傷心確實是傷心，包子和煎餅都是麻木咀嚼吞咽嘗不出什麽滋味，卻不為情傷為家事。

莫沁雯聯系著昨晚睡得著的表現，十分郁悶。

她為什麽有種背叛了小蔓的感覺？

帶著這股莫名其妙的愧疚，莫沁雯試著給伍小蔓打電話，起初是通了沒人接，後來直接聽到了“關機”的提示。到了教室，她騰不出時間放書包，直接走到埋頭做題的伍小蔓面前，輕輕叫，“小蔓？”

伍小蔓沒擡頭，只說，“我要做題。”

“中午有空嗎？”莫沁雯覺著該談一談。

伍小蔓筆尖頓了頓，拿草稿紙寫了句，“易晴也在嗎？”

莫沁雯為難。

沒有舅舅的事，她肯定勇敢地說一句：我甩掉保鏢，跟你走。可是，舅舅的事情發生了，莫霜的臉在短短兩天內瘦了一圈，卓微瀾的嘮叨比以前多，笑容也比以前多，卻像是迫不及待證明：看，我們家一點沒變呢。

“在。”莫沁雯垂頭喪氣。

伍小蔓揪緊了筆，沒說話。

莫沁雯杵在原處，不知怎麽辦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同學要走這條過道，被她擋了路，猶豫片刻轉到別處繞行去了。

莫沁雯這才發現自己是個多麽礙眼的存在，一聲不吭地回到位置上。

她抱著書包沒動，咬著唇發呆了一下。過後，她聽到別人的討論聲說的是“好可愛~我也想被擋道”，轉頭一望，見到方才因為她繞行的同學拿著夏靜珂姐姐花店裏的喵嗚鑰匙扣。

莫沁雯一下子明白了，看了看外頭面無表情跟平時沒啥不一樣的易晴，拿出手機發信息：“你幫我道歉了？”

“嗯。”易晴問，“要吃東西嗎？我讓小周去買。”

她一不高興就喜歡吃東西，莫霜知道，早上命令她去上學會幫忙挑最大的灌湯包，卓微瀾知道，想跟她談一談心事就捧著蛋糕來誘惑人，芳姨知道，在家裏常備小點心，舅舅知道，時不時派人給她送難買的零食。

現在，易晴也知道了。

莫沁雯回了句：“不用，我包裏有軟糖。”

易晴沒堅持，“哦。”

莫沁雯翻出軟糖吃一顆，嚼著酸甜的味兒想著辦法。

上課鈴響了。老師走進來，沒點鋪墊就抓緊時間開始覆習，為期末聯考做準備。伍小蔓松開了那支握得要變形的筆，換了筆記本開始記錄，神態認真。

莫沁雯盯著瞧了一會兒，沒來由地感到郁悶。

伍小蔓之前不理她，是真想做題吧。

莫沁雯拿出筆記本，較勁似的投入學習，等自己精神抖擻聽完了大半節課忽的發現這股怨恨沒有道理：伍小蔓不耽誤正事，她不也是惆悵半天不影響睡眠，早飯跟平常一個量嗎？

都變了。

不用人安慰，莫沁雯自己把自己給哄好了，待到下課又一句句給伍小蔓發信息。

伍小蔓一句沒回。

莫沁雯不甘心地堅持，總是往伍小蔓的方向看一看，希望能得到哪怕是不經意瞥過的回應。

伍小蔓一樣沒給。

漸漸地，莫沁雯累了，往桌上一趴，軟軟的手沒抓好手機。

可憐的新手機在她手上沒揣上多久，砰的掉地了。旁邊的同學A驚呼一聲，看見是她的手機又默默地轉了回去，同學B皺皺眉，面上閃過一點可惜的表情，但也迅速做回自己的事情，避免與她接觸，同學C離得最近，幫忙撿起椅子下的手機，不與她說話，輕輕地放在桌子的邊沿。

莫沁雯很理解這些人為什麽不理她。

不說家裏那點破事，她打米佳萌的狠勁已經夠嚇人了。

莫沁雯自以為不介意，等拿起手機還是腆著臉給小蔓發信息，巴巴地等待一個回覆，“我不小心把手機摔到地上了。”

伍小蔓明明看了手機，卻不回應。

一切太巧，莫沁雯知道，但她看著伍小蔓拒絕的背影沒法制止自己的心一點點涼透。

她時時刻刻在乎著小蔓的感受，新玩意刻意弄舊了，拿到買東西收據會第一時間銷毀，講題的時候斟酌著每一句話，生怕小蔓受到打擊。

可是小蔓呢？

莫沁雯感到失望，直接發了一條信息過去：“你非得在這個時候跟我冷戰嗎？”

伍小蔓終於放下筆回了頭，蹙眉咬唇，眼眶微微泛紅。

莫沁雯一看，下意識補了句，“對不起。”

伍小蔓回了句沒關系，揉揉眼睛就轉身做好繼續看書。

這是她們相處的常態。伍小蔓脆弱敏感，需要人照顧，眼眶一紅就落下眼淚，她臉皮賊厚，哪怕是父母被抓的時候還有心思離家出走，別人議論，她心情好裝作沒聽見，心情不好直接過去糾正“我爸我媽是涉嫌殺人，未遂，沒判刑呢，就這麽叫殺人犯不合適吧”，在異樣的目光中照樣昂頭挺胸，帶著保鏢在校園裏走來走去像是出巡，風頭浪尖，還敢逮著米佳萌同學一頓揍。

莫沁雯這麽想想，也覺得自己不需要安慰，也覺得伍小蔓一點錯都沒有。

但她感到很累。

莫沁雯發了一會兒呆，笑了，回過神時心裏變得格外平靜，拿起筆記本準備下堂課的覆習，不再期待伍小蔓回頭，曾經幻想的美好未來也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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