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沁雯一個人待在A大待修的楓葉廣場，瞧著生銹的搖搖欲墜的秋千，回憶裏浮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面。

一個是小時候的她坐在上頭，莫霜在旁邊看著，一只手拿剛買的餅幹和糖果，一只手控制著秋千，在將要停止時輕輕推一把，在她撲騰來撲騰去讓擺動的幅度太大時伸手護著；一個是前不久的午休，她和伍小蔓並肩坐在學校新建的秋千椅上，空氣裏有隱隱的油漆味，有青草味，有手裏零食的香味，明明沒說什麽話卻覺得格外舒服放松。

莫沁雯閉上眼睛，仔細體會當時的感覺，想從回憶的細節找回一星半點的愉悅。

她失敗了，再睜眼見到報廢狀態的秋千，只覺回憶的畫面散發著腐朽落敗的氣味，漸漸碎了，像是秋千上的鐵銹一般簌簌往下落。

明明危險，她還是走了過去，倚著秋千支架坐在裂縫的旁邊。

莫沁雯聽著生銹的秋千長鏈在風中晃動出低沈難聽的聲音，覺得符合心境很是帶感，緩緩閉上眼睛，安心坐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休息。

突然，有一個聲音叫了她，“沁雯？”

聲音離得遠，掩在秋千搖晃的咿呀聲裏叫人聽不真切。莫沁雯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以為是回想起陪伴過自己的莫霜猜出這個地點找來了，屏住呼吸回頭瞧去。

來的不是莫霜，是莫霜的老婆卓微瀾。

莫沁雯立即失去溝通的興趣，扭回頭給了一個拒絕的背影。

卓微瀾沒有放棄，笑著說“果汁買好了嗎”“該回家吃飯了”的尋常對話，慢悠悠靠近。

莫沁雯不吃這一套，站起來就跑，卻忘了自己在一個地面裂開、年久失修的設施旁邊。她碰到了搖搖欲墜的秋千支架，許久沒人管的鐵制秋千蕩來蕩去，鏈子飛甩，隨時要打到身上。

她嚇呆了，最是危急的時刻，卓微瀾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身體作為遮擋，等周圍安靜下來才摸摸她的頭，沒有責怪一句，只問，“沒事吧？”

“……嗯。”莫沁雯不知是自己在怕還是在傷感沒過去，覺得卓微瀾的擁抱暖暖的，沒了危險也不推開。

卓微瀾陪她說了會兒話，哄著她回去。

莫沁雯意識到卓微瀾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家人，也不作死了，乖乖回家。

她們走出荒廢無人的楓葉廣場，莫沁雯一眼就看到了校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忽然想到自己現在有了新的家人，卻沒有新的同學。

今天中午，食堂的人毫不避忌對她的指指點點，班級上的人一時忘了她也在沒有老師的小班級群裏，按捺不住說閑話，留下不少撤回的痕跡。別人說了什麽，她無從得知，但知道這一件事情的影響力能持續很久很久：莫家樹大招風，總會有關註者，這樁“姑姑買兇殺侄女”的事情出乎意料又非比尋常，熱度要好一會兒才能下去。

警方通報的時候，莫家正式發聲的時候，開庭審判的時候，最終判決的時候……莫沁雯能夠想象未來的日子，會有多少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會有多少討論在她聽不著的地方悄然進行著。

莫沁雯有點慌亂，提出了一個要求，“易晴，你能進學校保護我嗎？”

她想得很簡單，易晴兇巴巴的，目光一掃就能夠威脅人。即使沒法趕走那些奇怪的探看討論，易晴也能陪著說說話，讓她少一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她據實說了自己的想法，易晴沈默，卓微瀾柔聲說了句，“不怕，你可以跟小蔓一起啊。”

“讓她一起受苦嗎？小蔓是住校生，不像我一放學就能回家。在學校時時刻刻被人用異樣眼光盯著的感覺，真的很痛苦。”莫沁雯從開始就否決了這個選項。伍小蔓有著自己的煩惱，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不願意讓伍小蔓牽扯進來，希望伍小蔓繼續做個專心學習、單純生活的學生，活成她活不了的樣子。

卓微瀾對她的態度一直是二成長輩八成朋友，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眉頭緊鎖。

易晴倒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無視了她一堆感慨，說，“別跑題。出於安全考慮，我會跟學校溝通，請求在你身邊保護。”

“……”跑題？莫沁雯料不到自己說得要哭了的話在易晴是廢話，楞了一楞，暴脾氣上來了，“站著說話不腰疼。”

易晴無視了她的嗆聲，說，“回家了。”

莫沁雯不滿，正想著拍桌而起討個面子，沒說話就被揪住後領拎起來往車子方向走了。

“幹什麽！”莫沁雯覺得自己的面子都丟光了，拼命掙紮，“有你這麽對老板的嗎！”

易晴再次重申，“我的老板不是你。”

“……”

不管是動作上還是語言上，莫沁雯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識時務者為俊傑。

莫沁雯深吸一口氣，用最響亮的聲音說，“放手！”

易晴放是放了，抄手斜睨，雖然不言不語但眼睛裏已然寫滿了“看你怎麽折騰”的意思。

莫沁雯得了自由，理好衣服整理頭發，在周圍的目光之下昂首挺胸說了自己要說的重要話。

“我自己走！”

——

家庭巨變過後的周末，莫沁雯沒有時間去痛苦去傷心，一直在應付各式各樣的親戚，過得很充實。她回去見了一趟舅舅，舅舅的說法還是“你好好學習，不要擔心”之類的安慰話，她接了來自外公外婆的長途電話，聽到溫柔和藹的關心，她收到親戚們給的禮物若幹，誠心點的是禮物加紅包，敷衍點的就單單是紅包。

莫霜和卓微瀾沒有像是傳統家長那樣幫忙保管，讓她自己留著，甚至鼓勵她多買些東西，錢不夠就問她們拿。

莫沁雯並不高興，因為這些優待只說明了一件事情。

她在別人看來很可憐。

於是，莫沁雯得把哭也哭不出來的壓抑情緒給宣洩出去。花了一天時間來看各種災難片，尤其是世界即將毀滅、生死之前什麽事情都算不上的那種。她關起門躲在房間裏，一個人連續看了許久，忘了吃飯。

她看到某一部片的主角團在怪物即將殺來的時候瑟瑟發抖的時候，忍無可忍的卓微瀾殺進來了，抓她去吃飯。她沒有反抗的力氣，走出了房間，一到外頭就被光線給刺激了，眨眨眼緩了酸澀，下樓扶著欄桿才沒直接栽下去，拖著沈重的身子坐到桌前吃上第一口熱乎乎的飯，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活著真好啊。

莫沁雯收拾好了心情，再去看爺爺給的新平板電腦，表哥封的5000元紅包，細心的二表姐和二表姐夫直接把她喜歡的衣服鞋子包包牌子秋季新款全部打包送過來之類的禮物，沒有被同情的難堪了，放好東西就美滋滋地開始刷購物網站，買買買。

周一到來，她想的不是同學們會怎麽看待自己，而是包裹能有幾個送到。

莫沁雯一邊看著快遞信息，一邊吃早餐，慢悠悠根本不怕遲到。

“沁雯。”莫霜板臉說，“吃早餐的時候不要玩手機，對身體不好。”

莫沁雯不情願地放下手機，回嗆了一句，“晚睡晚起也對身體不好，卓微瀾為什麽這麽做？”

“……”莫霜無言片刻，看她挑眉得意的樣子就知道一切恢覆正常了，嘆氣，“時間還早，玩吧。”

莫沁雯卻是沒了興趣，三兩口幹掉三明治，喝光牛奶就擦擦嘴說，“我上學去了，拜拜。”

“路上小心。”

莫沁雯踩著輕快的步子出了門，見到易晴站在車子邊等待，上前說了句，“早。”

易晴給她開了門，“上車。”

“嗯。”莫沁雯坐上車的時候沒閑著，好聲好氣跟易晴商量，“我買了一些東西，快遞今天到。我們教室離快遞點比較遠，下課期間沒辦法過去拿，放學人多不方便……你能不能幫我拿一下？”

易晴耐著性子聽完，回答她的話倒是沒什麽耐心，“不能。”

“為什麽？”

“這不屬於我的工作範圍。”

“哦。”莫沁雯不甘心地轉向旁邊，“小丁……”

小丁抖了一抖，弱弱說，“我聽師姐的。”

“嘖。”莫沁雯郁悶地碎碎念，“不能幫我拿快遞，卻能幫莫霜和卓微瀾拿外賣……”

易晴斜來一眼。

莫沁雯也不怕，鎮定回望，“是因為我沒付錢嗎？我可以給小費的。”

“我是正經保鏢，不收小費。”

“哦。”或許是吃飽了撐的，或許是想讓別人看著自己不受父母被捕影響的良好狀態，莫沁雯琢磨了一下，從這話發掘出了別的感興趣的點，“不正經的保鏢在哪裏找？”

易晴眉頭一皺。

平時，易晴也皺眉，卻從沒有表現得這麽嫌棄。

莫沁雯感到了生命的危機，乖乖閉上嘴巴，在心裏算著大課間跑去快遞點一趟拿東西的時間是否足夠，琢磨下附近小賣部代收快遞的業務還在不在。

她正想著解決方式，易晴又發話了，“小丁，你幫她取一下快遞。”

“好的師姐。”

莫沁雯楞住了，“不是說保鏢不幹這個嗎？”

“單純收快遞的話，保鏢沒有這個義務。”易晴振振有詞，“但是考慮到快遞點人員眾多，情況覆雜，為了避免保護工作出現差錯，我們靈活變通是有必要的。”

“……”莫沁雯瞧著易晴肅然正經的側顏，撇撇嘴，“好吧，謝謝了。”

易晴淡定答，“應該的。”

莫沁雯凝視一本正經的易晴片刻，有感而發，“你跟以前一點區別都沒有，我完全沒必要找表姐把你要過來……白求人了，虧了虧了。”

易晴靜靜聽著，等這次在校門口停下，忽的來了句，“老板，到了。”

莫沁雯驚了一驚，隨後彎起唇角。

這種比一口氣拆了幾十個快遞而且樣樣滿意的爽感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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