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上8點50分。

浩光公司的大門口出現了來來往往的上班族，他們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睡眠不足的臉，遇上認識的人勉強打起精神打個招呼。

“早。”前臺認識的人最多了，一路喊過來，沒有吃早餐的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她拖著腳步到了自己的位子放好包坐下來，甚至沒有力氣去打杯水潤潤喉，揉著眉心緩一緩擠地鐵的疲累。

前臺剛喘勻了氣，突然聽到一聲問候。

“你好。”

九點沒到，這麽快有工作？前臺暗暗抱怨，深吸一口氣才擡起頭掛起笑，“你好……”

她一擡頭，看清了跟她搭話的人，又把笑收回去了。

眼前是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子。

但真的是孩子，打扮得簡單隨意，黑色外套和灰色打底衫，頭發隨便紮起，後面還有幾根沒束好碎發，前頭露出了素面朝天的稚嫩臉蛋，即使板著一張臉故作深沈冷傲也掩不住滿臉膠原蛋白的青春感，唇瓣紅潤，面色白凈，修長好看的指頭此時正抓著書包帶，是全身上下唯一一處洩露出糾結情緒的地方。

分明是個學生。

“我們公司不提供讚助，不跟學校合作，沒有兼職和實習。”前臺對著同事、領導、客戶乃至快遞小哥都有好臉色，對於學生就沒這麽多耐心了，“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恐怕要請你離開了。”

“我叫莫沁雯。”學生深吸一口氣，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她，“我是許天峰的女兒。”

前臺拿過照片，看到裏面有眼前的小姑娘也有公司裏的許采購，兩個人肩並肩一起對著鏡頭微笑。

她有些詫異，看了看莫沁雯，結合著父女不同姓、許天峰極少提起過家庭的現象，一下子腦補出了離異家庭的女兒想念爸爸來找人的戲，自以為看透一切，對莫沁雯也就有了點同情，柔聲說，“他請了長假，這段時間都沒上班。”

“哦，果然……”這個叫莫沁雯的小姑娘眉頭一皺，嘀咕了聲，兩秒後對上她又是一副輕松自如的微笑，沒有之前緊張兮兮的影子了，“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說罷，莫沁雯把她遞回來的照片揉成團，轉身就走，經過垃圾桶的時候幹脆利落地丟了進去。

前臺看得一臉懵，不過，在她註意到莫沁雯的運動鞋是抵上自己一個多月工資的某品牌最新款之後，若有所思：許采購工資一般，能養得起這麽金貴的女兒？等等，這麽好看的女孩子，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莫沁雯不是讓人容易忘記的長相，前臺一想，真的記起了一點線索，拿手機翻起上次看的新聞圖。

“就是她！X集團莫董事長的外甥女！”

——

莫沁雯回到了學校，直奔期中考安排的考場。她走到樓梯口，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待的班主任林老師。在重要的日子遲到，她知道後果多嚴重，低著頭走過去，不解釋只認錯，“對不起”

林老師脾氣好沒對她發火，拍了拍肩膀溫聲細語地勸說，“先考試，有什麽事過後再說。加油。”

好像期中考前遲到的人不是她一樣。

莫沁雯瞧見林老師溫和的眉眼，心下一動，點頭答應的態度也就越顯真誠。她走進教室，在監考老師不讚同的目光之中拿過唯一剩下來的試卷，走向屬於她的空位置，要坐下的時候轉過頭，見到窗外的林老師依然瞧著她，滿面關切。

她被親生父親欺騙的暴躁和憤怒慢慢壓下去了。

半小時前，她發現自己眼中老實憨厚的爸爸並沒有上班，所謂的出差是騙人的，十個小時前，她發現爸爸持續給一個叫做“翟雨涵”的女人打錢，每月準時給八千，最近一個月暴漲到了兩萬。

一個入贅老婆家，收入只在公司效益好時勉強過萬、生活節儉、前不久還說沒錢給她交補課費的男人居然背著家人幹這種事情。

莫沁雯懷疑爸爸有了外遇，恨不得馬上去找那個撒謊的爸爸說個明白了。不過，她的步子沒邁開，就想起了爸爸平日裏憨厚老實的偽裝，漸漸冷靜。她現下有的證據，不過是一個叫做翟雨涵的名字，一堆賬戶往來的冷冰冰數字記錄。爸爸能隱瞞這麽久，撒謊的本事不容小覷，面對質問，恐怕會編出另一套謊言。

她不喜歡做無用功，更不想看爸爸假惺惺的笑，生生忍下，先回學校考試。

再晚些，卷子可能做不完，她得到的成績不佳，影響的可是自己的未來。她想脫離父母，想獨立，就該把自己當學生的分內事給做好了。

莫沁雯恨歸恨，在大事面前還是拎得清，憋著一口氣回到學校，面對林老師一個勁地認錯。林老師不介意，給她溫柔的關心，也就能讓她更加定下心把卷子寫完了。

林老師說考完再談，就真的沒有急匆匆逼到她面前問個明白。直到下午的考試結束，林老師才找到了她，請她到辦公室裏詳談。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林老師皺著眉頭，為難的目光轉來轉去，莫沁雯依然想著早晨查到一半的事情，心思有些飛了，手指漫不經心輕叩桌面，輕輕的響聲把林老師的目光引了過來。

她停下了敲桌子的動作，扯出一個笑，“老師，怎麽了。”

“莫沁雯同學。”林老師輕聲，“你今天早上為什麽遲到？”

莫沁雯只說，“是我不對，對不起。”

“告訴我好嗎？”林老師對於她特殊的家庭情況很是了解，語氣裏含著的不是責怪，而是希望她敞開心扉的期待，“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慮，理由合理的話，我不會怪你的。”

莫沁雯瞧著林老師的和藹表情，輕抿唇角，差點就松了口。

可是，她想起了舅舅。

媽媽找個上門女婿，最大的原因是娘家財力雄厚，想從現下當家做主的舅舅手裏分一杯羹。舅舅掌握大權，在家裏有著絕對的權力，平日工作忙，對於媽媽的揮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於爸爸的窩囊眼不見為凈，前不久才忍無可忍把她那一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爸爸媽媽趕了出去。

念在她年紀小的份上，舅舅沒有責怪，將她安排在自己的女兒、她的表姐莫霜的家裏住著，叮囑：“好好學習，不要管家裏的事情，不要在外頭亂說話。”

出錢的就是大爺。

莫沁雯很清楚自己算是舅舅養大的，謹記叮囑，心裏憋得再難受也打消了跟林老師傾訴的念頭，“遲到就是遲到，沒有理由是合理的。”

“嗯，好。”林老師嘆口氣，“我可以跟家長溝通一下嗎？”

莫沁雯毫不猶豫點了頭，心想：你只管聯系，找得著撒謊出差的爸爸和牌桌上的媽媽算我輸。

然而，她忘了，林老師是個相當負責的人，關心著每一個學生。

尤其是她這種時不時犯個錯的問題學生。

“沁雯，我知道你現在跟表姐住。”林老師忽道，“我會跟她聊聊的。她昨天給我打電話了，主動留下聯系方式。具體的事情，我會好好跟她談的。你好好學習，不用擔心。”

“……”莫沁雯恨不得穿越回去打答應找家長的自己兩耳光。

莫霜是暫時收留她的表姐，身為舅舅的女兒和X集團的總經理，一脈相承的兇。舅舅忙著管理公司，對於她是給錢放養的態度，表姐就不一樣了，最近出了車禍在家休養，有的是時間教訓她。

既然表姐主動打電話給林老師了，就意味著她什麽都瞞不住。

莫沁雯一想到就頭疼，等林老師說完了，懷著沈重的心情走出了校門。

她遠遠就看到了站在貴得讓人不敢靠近的車子旁邊、向自己招手的表姐莫霜。莫霜跟其他的家長一樣，開車來接考了一天試的學生，滿面笑容，對她招手的動作很熱情。

倒是挺有當家長的樣子。

莫沁雯打算回一個笑的，想到自己闖的禍又怎麽也提不起嘴角來，繃著一張臉走過去了。她不敢與莫霜對視，習慣性要去開前座的門，動作太快，伸出手才看到裏頭坐著一個人。

她第一時間註意到的是那雙眼睛。

眸光明銳，在斜睨的角度下發揮十足，瞧著像是刀鋒映著刺光，讓人一瞥就叫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莫沁雯要開車門的動作就這麽在氣勢逼人的眼神下頓住了，眨眨眼收回手，習慣性地摸上書包帶子揪緊了，借由指頭摩挲的鈍感給緩解一下緊張，咬著唇看這個半邊身子隱藏在黑暗裏的人。

銳利的眼神之外，這個人的長相並不兇，鼻子高挺秀氣，嘴巴小巧，臉型線條柔和，與利落的斜分短發搭配正好。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因版型純正的黑襯衫而顯得更加出彩，身材精瘦，擱在窗戶上的胳膊微微彎曲，能夠瞧出現出優美緊致的肌肉線條。

莫沁雯看到黑色襯衫，不知怎的，低下頭去看自己身上那件黑不溜秋的外套。

今天早晨，她還覺得自己這身挺成熟挺有氣勢的，完全想不到晚上會被一個更為利落幹脆的升級版，啊不，很可能是終極版給秒了。

莫沁雯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帶著點尷尬問了一句，“這是誰？”

莫霜沒發話，那個女人就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易晴，是莫總的保鏢。”

保鏢啊……莫沁雯默默給自己被秒的事實找了一個“業餘當然沒法跟專業比”的理由，退到後座，開門上車。

後座坐著的不只是莫霜，還有莫霜的老婆卓微瀾。兩個人一碰上，挪挪位置挨近了黏一塊，十指相扣，四目對上就開始你儂我儂了。

莫沁雯最討厭這對妻妻在自己面前秀恩愛，無比懷念易晴現在坐著的不用直面秀恩愛的位置，吐槽了一句，“有了保鏢，不應該買大一點的車子嗎？”

“噢。”卓微瀾很是好說話，“下次買，你喜歡什麽樣的？”

莫沁雯沒想到會得到這種把買車當買菜的回答，一時語塞，咬咬唇才吭了聲，“不用了。”

她別扭把目光投向前方，正好捕捉到易晴輕笑的瞬間。

莫沁雯解讀出幾分不屑，感到憋屈。

這個人不會真以為她是張口就要換車的奢侈富二代吧？這個人一笑，她怎麽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呢？不對，從見面的第一刻，衣服撞色開始，她就被這個人全方位秒成笑話，以後還是不要穿黑色衣服了……

莫沁雯早晨受了打擊，又考了一天的試，幾分鐘前還身累心累打算放空腦袋當鹹魚，見著這個叫做易晴的保鏢，心思莫名活躍了起來。

不過，她不想讓別人發覺自己的不淡定，面上繃著沒表現，自以為不顯山露水跟成熟搭了點邊。

易晴並非如此，裏外如一。

見到莫沁雯的內心活動是：呵，小屁孩。

勾起一笑的表現意思還是：呵，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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