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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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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公主哭笑不得地問:“你這是在指責本宮平日裏對你不好?”

鄭小少爺急忙道:“我沒這麽說。”

公主白他一眼,又晃起了腿,道:“鄭問其,我有一個秘密跟你說,但你不能跟其他人說,除了皇兄之外,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了。”

鄭小少爺受寵若驚,道:“你說,我絕對不說出去。”

公主低著頭,道:“我不想跟陳飛卿成婚。”

鄭小少爺一怔,半晌才問:“為什麽?”

公主看他一眼:“什麽為什麽?沒有為什麽,我不喜歡他,所以不想成婚。”

鄭小少爺道:“可你也沒反對過啊。”

因為我以前不知道皇兄和他——

公主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只好說:“那是以前,現在我突然不想了。”

鄭小少爺猶豫著問:“公主心裏有人了?”

公主瞥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有責備他冒昧的意思。

鄭小少爺膽子大了一點兒,試探著問:“是誰?”

公主又瞥他一眼:“反正不是你,我才不告訴你。”

鄭小少爺笑了笑,道:“我知道肯定不會是我,也就是隨口問問,我還怕你說是我呢。”

公主瞪他一眼,又沮喪起來:“鄭問其,我問你,你以後想怎麽樣?”

鄭小少爺又一怔,問:“什麽怎麽樣?”

公主皺著眉頭道:“就是你以後想做什麽呀。你和我又不一樣,母後肯定只讓我嫁人,又不會放我出宮。我嫁了人之後也就是從宮裏搬到府裏,沒什麽差別。”

鄭小少爺苦笑道:“我和你也沒什麽不一樣,我家裏人也不讓我出門,能進宮還是托了皇上的福。”

公主問:“你不是天天嚷著要從軍嗎?”

鄭小少爺轉過身去,靠著小高臺子,仰頭看著樹冠,道:“也只是嚷嚷,我家裏人怎麽會肯,他們覺得我出了京城就能病死餓死渴死冷死摔死被風吹死,寧願我愁死在家裏,至少方便下葬。”

他說這話,自然是有幾分賭氣的。

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看起來比以前精神好多了。”

鄭小少爺道:“我也覺得好多了,但我爹我娘不覺得。”他突發奇想,扭頭看著公主,低聲道,“不然咱們偷跑吧,咱們偷偷地溜出去,證明給他們看,咱們在外面也能過得好。”

公主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不要。我們若偷偷跑出去了,會遇到很多危險,也會讓很多人為我們擔心的。我想出去的時候是光明正大地出去,母後和皇兄知道我在哪裏,也知道我過得很好。”

鄭小少爺訕訕地笑道:“你真的跟皇上一樣一樣的。”

公主沒理他這句話,又微仰著頭去看樹幹枝葉,輕輕地道:“而且,我們已經活得很好了,有很多人比我們難過多了。”

皇上早就聽陳飛卿說過糖葫蘆的事兒,因此猜得到同時不見了的公主和鄭小少爺是幹什麽去了,但當公主回來時,他還是故意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公主道:“有點累,就休息久一點。”

皇上搖了搖頭,想起今日的目的,委婉道:“今日來的大多是你從前便認識的人,沒有長輩在,咱們也不拘禮,權當多處處。”

公主環顧了一圈,問:“傅大哥呢?”

皇上嘆了聲氣,道:“或許是有事暫且離席了。婷兒——”

公主忙道:“我知道,剛才在禦書房裏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我只是想和他聊一聊天,又不做別的。”

皇上搖了搖頭:“那你自己去吧,朕知道你有分寸。”

公主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問:“皇兄是想讓我在這些人裏面選嗎?”

皇上一怔。

公主低著頭笑了笑,道:“可我一個也不喜歡,他們和陳飛卿在我心裏是一樣的,陳飛卿還比他們親近一些,因為皇兄你和陳飛卿更親近一些。他們還沒有鄭問其跟我關系好,可我和鄭問其都算不上關系好。皇兄若不想我嫁給陳飛卿,我自然會想出法子和母後說。皇家不會允許我嫁給我喜歡的人,我也沒關系,讓我嫁給對皇兄有利的家族,我也願意。當然,我知道皇兄還是想讓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但真的不必了。我不喜歡官家富貴子弟,任何一個也不喜歡,因為我自幼比他們都富貴,我知道他們或許都是好人,但他們都和我一樣死氣沈沈的,我不喜歡這種人。”

皇上一時沒弄懂她說的話,問:“哪裏死氣沈沈?”

公主道:“哪裏都死氣沈沈,甚至是陳飛卿和寧皇叔也是一樣的。”她本想說皇兄也是一樣,想了想還是避諱了,只道,“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以後會過什麽樣的生活,我若嫁給他們,也一眼能看得到自己以後的一輩子是什麽樣子了。”

皇上不是很懂她這想法從何而來,卻很願意耐心弄懂,便問:“朕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或許猜得不對——那你,是想要不知明日事如何的生活?”

公主道:“倒也不是一定要,只是因為得不到,所以覺得喜歡。若我生下來不是公主,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百姓,或許就不會喜歡了。”

皇上:“……”

所以你到底是想要如何?

公主搖了搖頭:“皇兄,我累了,本就是想過來和你說一聲的,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皇上只好道:“既然如此,你去吧。今日是朕自作主張了,抱歉。”

公主笑著抱住他的手搖了搖:“我知道皇兄是為了我好,永遠都不會生皇兄的氣。”

皇上也笑了,看著她轉身離開。

不多久,陳飛卿湊過來低聲問:“她怎麽這麽快就走了?”

皇上搖了搖頭:“她心裏都通透,是我們冒犯了她。她剛剛和朕說了一些話,其實朕也不是很懂,她覺得朕和你們都死氣沈沈的,也不知這道理從何而來。朕倒不說了,你們挺熱鬧的啊,又上進,雖然一生下來確實富貴,但又不是壞事。唉,朕是真不懂她在想什麽,或許是她年紀輕,又是女孩兒,有代溝嗎?”

陳飛卿也跟著搖了搖頭,道:“我看不是男女的問題,也不一定是年紀輕的問題,這世上就有那麽些人的想法我們是不懂的。”

皇上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看你這樣子,你是指的誰?”

陳飛卿擺擺手:“秘密,不說。”

皇上想了想,無奈地搖頭笑起來:“你們一個個都有秘密不告訴朕,也無妨,朕有個很大的秘密也不會告訴你們,並且以後就更心安理得不告訴你們了。”

陳飛卿好奇地問:“什麽秘密?”

皇上瞥他一眼:“秘密,不說。”

陳飛卿:“……”

皇上戲弄完他,又正色道:“今日宮裏來的人多,婷兒又是跟朕一起過來的,沒帶多少人,你幫忙追上去送一送她。”

陳飛卿為難道:“我能不能暗中護送?我看她對我的不滿越來越厲害了。”

皇上道:“隨便你怎麽送。”

陳飛卿立馬起身走人。

公主離席後與侍女走過長廊,忽然聽到一陣沙沙作響。

“多謝秦兄,只是不知這樣會不會犯忌?”

“不會,也只在禦花園裏走走,不離開就行。”

公主聽到這聲音,不由得眼前一亮,制止了正要開口詢問的侍女。

她倆靜心聽著小片竹林那邊的對話。

那邊正是傅南生與秦鄭文。

傅南生笑道:“我是第一次進宮,聽說禦花園裏有許多奇花異獸,所以有些好奇。”

秦鄭文沒啥表情地回答:“假的,皇上嫌浪費錢,沒養那些。”

傅南生點點頭,道:“皇上是聖明仁君。”

秦鄭文瞥他一眼:“那你為何還要給漠國做事?”

傅南生沈默了一陣,道:“賤籍不許科考,王安又死了,我不知自己何時能脫籍,時月不待,年歲匆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怎麽樣。”

秦鄭文皺著眉頭,道:“我聽說你跟陳飛卿去參軍了。”

傅南生道:“那裏不適合我。”

秦鄭文:“那如今你已經脫籍,不如回來。”

傅南生:“如今中原與大漠親近,我在那裏與在這裏並沒有多大的差別。日後或許還能因為在漠國做事,能更好地為去那裏的中原百姓做些事。”

秦鄭文點點頭,道:“正因如此,我才沒跟你斷交。”

傅南生笑道:“其實秦兄以往與我也來往不深,卻願意那樣幫助我,或許正是古人所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秦鄭文面無表情道:“我還算不上君子。”

傅南生笑得越發開懷:“若秦兄還算不上君子,那我認識的人當中,也沒有君子了。”

秦鄭文皺眉斥道:“狂妄。”

公主就這樣聽著他倆說話,其實是傅南生說一句好話就要被秦鄭文堵回來一句,竟也能說得下去。

她在心裏想,傅大哥真是好脾氣。

一場宴會倒也熱熱鬧鬧的落幕了,賓主皆歡。

除了皇上還在納悶地咀嚼公主那番話,鄭小少爺也在深沈地思考人生外,其他人算得上歡吧。

陳飛卿忙完回家,洗完澡又被他娘拉去聊了半天的心,聊完也不知道究竟娘是想說什麽,但總之是能回房休息了。

他剛往床上躺了沒多久,夢才開頭,就聽得陳樹跑進來道:“少爺,那個茍珥來了府上,說有東西要送給您。”

陳飛卿打著呵欠起身,看見陳樹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盒子:“什麽東西?”

陳樹打開盒子,裏面赫然是一支人參。

陳飛卿一怔,隨手抓過衣服往身上一套,便追了出去。

茍珥已經不在府裏了,他出了府,朝驛館走去。

陳飛卿一路追上去:“茍珥,你等一下!”

茍珥理都沒理他,權當做沒聽到。

陳飛卿只好跑到他面前去攔他:“等等!”

茍珥這才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飛卿問:“那是什麽?百年野參?傅南生要你給我的?”

茍珥一言不發,繞過他繼續走。

陳飛卿跟在他身邊,邊走邊問:“不是,你送東西來也得說一聲,為什麽突然送我這個?”

茍珥不想跟他說一個字。

陳飛卿只好跟著他一路回了驛館,說要求見傅南生。

茍珥這才又看了他一眼。以陳飛卿和茍珥打了這麽多年交道的經驗來看,茍珥此時此刻很不高興,雖然鬼曉得他為了什麽不高興——其實還是猜得到的。

陳飛卿邊喝茶邊想,這怪得了誰,你自己裝啞巴。

傅南生不多久就來到前廳,他似乎也是剛梳洗完,換了一身很素的棉袍,長發還有些微濕,隨意地紮著。

陳飛卿將茶盞放到小幾上,道:“這麽晚了抱歉打擾你休息。”

傅南生搖了搖頭:“無妨,我在看書,還沒有休息。”

陳飛卿道:“茍珥剛給我送了一樣東西——”

傅南生擡手制止他說下去,然後屏退左右隨仆,這才道:“我知道少爺一向不挾恩望報,但您也曾說過,希望我忠君為國。我如今為大王子做事,或許確實是說不上忠君,不過是盡綿薄之力而已。”

陳飛卿聽他說完,問:“那是那支百年野參?”

傅南生點點頭:“正是。大王子將它送給了我,我本來是一路帶來準備吃,卻一直沒來得及吃。”

陳飛卿又問:“那你自己怎麽辦?”

傅南生笑道:“我的腿和皇上的命,究竟孰輕孰重,這個問題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少爺不必擔心,我既然這樣做了,必定是在心中早有考量權衡,說句實話,確實也有所不舍,但左右想想,神醫也沒說我這腿一定就能治得好,只是試一試。何況我本就是個拿筆的人,學些功夫能防身就好,不必太執著於腿上。”

陳飛卿看了他一會兒,道:“我今日不說此事,也不是故意瞞著你,只是想著你自己也需要,不好意思開這個口。話說回來,你怎麽知道皇上需要這個?”

傅南生聽了這話,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慌張,只坦然道:“我知道少爺會這麽問,所以屏退了其他人。少爺,皇宮並非固若金湯,鐵爾孛能從天牢逃出去行刺皇上擄走公主,我能知道寧王在為皇上尋找大漠百年野參,少爺便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

陳飛卿皺眉想了想,道:“大王子在皇宮有內應,而且還藏得很深。內應是誰?”

傅南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陳飛卿道:“我相信你確實不知道。”

傅南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也只能相信了,因為我確實是不知道。大王子看似放蕩不羈,實則深沈多疑,他手下有很多人都是彼此不識彼此的。”

陳飛卿又問:“那鐵爾孛——”

傅南生道:“大王子要救鐵爾孛一事,我也是當鐵爾孛逃出來找到我時才知道的,他們——包括茍珥,是瞞著我做這件事,或許還是沒有全然的信任我。但是不瞞您說,我也並沒有幫您捕回鐵爾孛的心思,畢竟我如今在大王子手下做事。只是當時沒料到鐵爾孛還挾持了公主——我並不知道那是公主,但見她小小年紀仍氣度尊貴,想著也不會是無關的人,便找借口救了下來。後來我還真以為她就是您的表妹。”

說到這裏,傅南生又低頭笑了笑。

陳飛卿聽他這樣說,心中也很坦然。

確實他希望傅南生能幫助中原這邊,但畢竟傅南生如今是漠國之臣,各為其主也是沒辦法的事。

更何況,傅南生能將那支人參送來,已經是非常大的情分了。

陳飛卿站起身來,朝傅南生深深地作了一揖。

傅南生一怔,忙側過身去躲避這個大禮,道:“少爺教我施恩不望報,那又為何要這麽做?”

陳飛卿仍然朝他作著揖,道:“我是為社稷百姓謝你。”

你明明是為了那個病簍子謝我!你救我的命,不望我報答,是因為我的命不值一提。他是皇上,所以他的命就是整個社稷江山,值得你這樣作禮!我的命不是命,他的命才是命。

傅南生一邊在心裏罵,一邊伸手去扶陳飛卿,溫和地說:“皇上是仁厚之君,我也並非是為了少爺才這樣做,秦大人今日與我說了許多話,若說起受人觸動,倒不如少爺去謝秦大人的話觸動了我。”

陳飛卿這才站直回去,看了傅南生一陣子,搖著頭笑起來,伸手去用力地拍了拍傅南生的肩膀,道:“你真的長大了。”

傅南生也笑了起來:“我記得我似乎比少爺要大一歲。”

陳飛卿擺擺手:“你當我不知道你糊弄我呢?也就懶得跟你爭。”

傅南生懇切地道:“少爺總是和皇上一樣仁厚。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確實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陳飛卿又擺擺手:“不提了不提了,過去就過去了。”

傅南生點點頭。

陳飛卿又道:“時候也不早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改天再聊。”

傅南生道:“我送您出去。”

陳飛卿搖頭:“不用了,夜深露重,我自己走就行了,你早點休息吧。”

他這樣說,傅南生也不堅持,就這樣看著他出去了。

看他出去後,傅南生端起已經涼了的茶盞,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便緩緩地喝了下去,只覺得這是自己喝過最好喝的一盞茶,唇齒留香。

喝完茶,傅南生戀戀不舍地放下茶盞,側頭看著剛被陳飛卿拍過的肩膀,忍不住擡手拽到鼻尖上,很認真的嗅了嗅,幾乎是立刻便心神激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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