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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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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去了安縣,陳飛卿去見小林將軍,傅南生三人則各自去市集上面補充幹糧,相安無事。

隔日眾人起行,一路北上,很快就到了邊塞軍營。

出乎陳飛卿的意料,傅南生自從那日樹林談心之後便乖得不能再乖,往日那怪異的念頭和言行再也沒了,出乎意料的好相處,話不多也不少,對著大家該笑就笑,讓打招呼就打招呼,讓叫人就乖巧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魯鼎還有所懷疑,便留心觀察了幾日,實在也沒抓到蛛絲馬跡。

傅南生似乎是真收起了他那一套,誠心誠意地做起了陳飛卿的隨仆,他比陳樹心細,特別勤快,跑前跑後的,把事情做得妥妥當當,甚至還跟著兵士們操練起來。

傅南生的體格弱,跟不上兵士們,往往眾人跑了五圈他才剛跑完兩圈,並且累得跑不動了。

但陳飛卿對此已經老懷安慰。

魯鼎警告陳飛卿:“他或許只是換了一套來裝。”

陳飛卿的心情極為覆雜,也不知道如何對魯鼎說他父親的事,只好搖了搖頭:“至少,他目前沒做錯事。”

魯鼎見陳飛卿有些偏袒,正要再說,卻見陳飛卿望著不遠處笑了笑。

他也看過去,看到陳飛卿與一隊士兵正在操練。

那是一隊新兵,隊長讓大家把上衣都脫了看看身板,傅南生有些猶豫,卻還是和眾人一樣脫去了上衣。

他一脫,大家就都笑了起來。

傅南生的身板,看起來實在是一折就斷。

傅南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往常只是羨慕高大強壯的男人,並沒有今天這麽難為情。如今身處眾人當中,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不像一個男人。

隊長罵道:“笑什麽笑,你們有他腦子好嗎?識字嗎你們?”

大家努力地憋住笑。

隊長嚴肅地朝傅南生道:“不過你這也太弱了,雖說你是將軍的幕僚,沖鋒陷陣的事兒你不用做,但人在軍中,難免要風吹雨打的,身子骨太弱了,吃虧的是自己。”

傅南生挺直了腰板,道:“是。”

隊長叱道:“喉嚨痛?聽不到!大點聲!”

傅南生大聲道:“是!我知道了!”

隊長還是說:“聽不到。”

傅南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大聲地吼出來:“是!”

隊長點了點頭。

魯鼎緩緩地收回了目光,看向滿臉欣慰的陳飛卿,再次提醒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自己看著辦吧。”

陳飛卿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魯鼎無奈地搖了搖頭。

傅南生在兵營裏逐漸的如魚得水起來,大家都挺喜歡他的,畢竟他長得好,性情好,又會讀書,偶爾還教人識字兒,幫人寫家書。

當然也會有兵油子過過嘴癮占細皮嫩肉的傅南生點便宜,但往往會被傅南生新結識的朋友們給收拾回去。

陳飛卿自然對此是喜聞樂見的,只不過偶爾會覺得有點“失落”。

比如他正在邊看地圖邊吃饅頭,吃完一個再去拿,手卻抓了個空,一看,碗裏沒了。他也不以為意,繼續在地圖上面圈圈點點,邊叫道:“小南,再拿倆饅頭給我。”

過了會兒,便有人掀開營帳的簾子送進來饅頭。陳飛卿轉頭一看,問:“怎麽是你?”

陳樹故作吃味地說:“少爺,您這話就傷人心了。”

陳飛卿笑著踹他一腳:“你還是個小頭目了,是你高升了不用伺候我,所以你少爺我這麽驚訝。”

陳樹也笑了:“我正好過來和您對賬,走到門口聽到您叫小南,這不見他正有事兒,我就去給您拿了。”

陳飛卿隨口問道:“他有什麽事兒?”

陳樹道:“好像是糧草到了,請他去幫忙清點。”

陳飛卿道:“不是,我知道他現在和大家處得不錯,但規矩還是要有,糧草的事兒有專門的人負責,怎麽輪到他管了?周庫的軍餉是不是也要給傅南生才好?”

陳樹解釋道:“周庫昨天病了,這才請小南幫忙。”

陳飛卿這才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陳樹又道:“他剛我跟您說一聲,清點完糧草,他還要去夥廚那裏幫忙,晚一點回來。”

陳飛卿:“……”

陳飛卿問:“夥廚也病了?”

陳樹道:“那倒沒有,但大家夥都吃膩了,讓小南幫忙改善一下菜目。”

陳飛卿訝異地問:“這也找他?你們當他百事通?”

陳樹道:“他自己說的,他說他做飯很好吃,我們吃過,確實不錯。”

陳飛卿道:“我都沒吃過!”

陳樹道:“不能啊,他說您要吃宵夜都是他做的。”

陳飛卿想了想,偶爾他夜裏有事太晚了要吃東西,確實是傅南生去端的,只不過傅南生沒說過那是誰做的。

味道確實還不錯,一度陳飛卿都覺得夥廚要做正餐的時候有做宵夜這水準就好了。但再一想,做正餐要做那麽多人的分量,難免失了準頭。沒想到今日才知道,那都是傅南生做的。

深夜裏,傅南生忙完了才回到陳飛卿的營帳裏。

因他的表現好,陳飛卿許他睡在營帳外間,對外則說是為了傅南生更好地照顧陳飛卿,為此將歡天喜地的陳樹趕去跟魯鼎睡了。陳樹是著實歡天喜地,因為他喜歡聽魯鼎說天講地,而他家少爺沒那麽有趣。

陳飛卿還沒睡,正在看兵書。

傅南生給他打來一盆水,擰了帕子,問:“餓嗎?”

陳飛卿接過帕子擦了擦臉,道:“傍晚吃得多,不餓,這就要睡了。”

傅南生點點頭,伺候他洗漱完,便端著水又出去了。

陳飛卿看著他在忙東忙西,問:“宵夜都是你做的?陳樹跟我說的。”

傅南生道:“是。”

陳飛卿笑道:“你也不跟我說。”

傅南生也笑了笑,解釋道:“這沒什麽好說的,將軍沒問,我就沒說。”

陳飛卿“唔”了一聲。

傅南生是越來越好脾氣了,仿佛是換了一個人,和剛認識時那個半句話也要堵回來的傅南生截然不同。

陳飛卿心想,若換了那個傅南生,恐怕得回一句“這沒什麽好說的,省得你還要擔心我下毒”。

這麽一想,陳飛卿笑了起來。

傅南生好奇地看他一眼,問:“什麽事這麽好笑?”

陳飛卿笑著將自己的想象說了出來。

傅南生也笑了,卻沒說話。

他又收拾了一陣子,這才開口:“若將軍沒其他的事,我先歇息去了。”

陳飛卿道:“沒事了,我也要歇息了。”

營帳裏的燭火便徹底熄滅了。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外頭便突然傳來了詭異的聲響。

陳飛卿睡在營帳裏面,一時還沒聽到,但傅南生聽到了,他聽到那聲音是朝著這邊過來的,便趕緊起身,穿著中衣便往營帳門口走去,邊走邊問:“什麽事?”

傅南生一把掀開營帳門簾,迎頭撞上來人,被撞了個踉蹌,往地上一坐。

來人生得極為魁梧,虎背熊腰,面相倒也稱得上一個英俊,卻不似中原男人精細,頗為粗獷。

傅南生皺了皺眉,卻不知這個漠國人深夜闖入營帳是何意圖。

漠國男人低頭看了看他,更不得了,罵咧咧地道:“陳飛卿你娘的!騙子!中原人都是騙子!騙我,自己在這裏快活!”

傅南生忙站起來,問:“你是誰?!”

漠國男人聽他說話,楞了一下,又看回他身上,伸手朝他胸口摸了一把:“我的天神奶奶,陳飛卿你好這口?!”

陳飛卿已經醒了,此時快步走過來,把傅南生往旁邊一推,朝那漠國男人道:“小王子,你的天神奶奶有沒有告訴你這是下流行徑?”

傅南生訝異地看向這漠國男人。

他聽說過小王子此人,是漠國國王的小兒子,傳言十歲便一箭射死了一頭白狼,是天生神力,很得漠國國王的喜愛。

小王子指著傅南生:“到底誰下流?”

陳飛卿道:“他是我的隨仆,以前陳樹不就睡那,也沒見你說三道四。行了,大半夜的,到底什麽事?”

小王子道:“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不去問問——”

他話還沒說完,外頭又一陣吵鬧,隱約聽得有人在外頭高聲道:“寧王殿下!”

小王子臉色一變,道:“糟了,就是他,他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

陳飛卿見狀,雖然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小王子這倉皇的樣子便順著道:“你躲到我床下去。小南,你留在屋內隨機應變,別讓人發現了他。”

傅南生點了點頭。

陳飛卿朝營帳外走去,便見到眾星拱月般走過來的男子,正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寧王。

寧王很年輕,是先帝的幺弟,生得極好,性情也好,是很有聲望的人物。

陳飛卿迎上去,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寧王殿下。”

寧王朝他笑了笑:“本王來得倉促,打攪飛卿的清眠了。”

陳飛卿道:“寧王叔說得生疏了。”

寧王嘆了聲氣,道:“你既然這樣叫本王,本王也不跟你客套,今晚你這覺暫且先別睡。”

陳飛卿訝異地問:“為何?”

寧王道:“本王聽聞小王子一行人近日在鬼城流連,便率人夜襲,如今他應該是逃向了這裏。”

陳飛卿聽了這話,已經大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由得暗暗頭疼。

寧王雖然性情溫和,那是對國內而言,對外,他一向是堅定的主戰派,有傳言是因為他年少時的授業恩師被查明叛國投靠漠國使然,因為這件事,他在朝內一度吃了不少苦頭。

這都是傳言,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寧王對漠國人深惡痛絕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實。

所以,陳飛卿與小王子暗中締約一事就沒有跟寧王說。

此事陳飛卿知,小皇帝知,陳飛卿他爹知,丞相知,偏偏就寧王不知道,全因為眾人一致認為若寧王知道此事估計會一頭磕死在朝堂上血諫,死前還要留下一句錚錚鐵骨的“皇上,臣寧可死戰,也絕不與陰險狡詐狼子野心野蠻無恥的漠國賊子同流合汙”。

此刻陳飛卿方才知道自己被那夥人給賣了,他們倒是不必擔心寧王磕死在朝堂上了,只有他一個人需要擔心寧王自刎在軍營裏。

或者寧王不會自刎,他會一劍刺穿陳飛卿,然後啐一句“你這種與陰險狡詐狼子野心野蠻無恥的漠國賊子同流合汙的叛徒死不足惜”。

陳飛卿在一剎那間十分的心疼自己。

心疼歸心疼,心疼完了,陳飛卿還得把事兒處理好。

他朝寧王道:“既如此,我馬上讓人徹查全營,王叔不必過於擔憂,只要人在這裏,就一定能給你找出來。”又側頭叫道,“陳樹,你安排一隊人在營內搜查小王子,再讓人在軍營周圍加強巡防。”

陳樹領命而去。

陳飛卿挽著寧王朝另一邊走去:“王叔風塵仆仆而來,想是還未用飯,我與王叔許久沒見了,這漠國要什麽沒什麽,酒卻別有一番風味——”

寧王猛地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陳飛卿的營帳,又看了看陳飛卿,微笑著道:“深夜裏不必勞煩夥廚了,本王倒確實有點疲累,就去你的營帳裏歇歇,喝杯茶水就好。”

陳飛卿擺擺手:“我那裏面去不得人,底下的人今天事忙,忘了給我收拾幹凈,前兩天換的衣服放在那都有味兒了。”

寧王卻不管他,徑自朝營帳走了過去。

陳飛卿趕緊追過去:“寧王叔!您別介,您不會懷疑人躲我那裏吧?”

寧王邊走邊說:“自然不是,飛卿是何種人本王心裏清楚得很。”

陳飛卿問:“那您這是?”

寧王掀開門簾,大步朝裏面走去:“本王什麽別的意思也沒有,飛卿你倒是特別著急,反而令本王不懂其中的意思了。”

寧王的話音落下那瞬間,人已經進了裏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陳飛卿的床榻。

陳飛卿也跟了進去,只見自己的被子裏藏著個人,隆起了一小塊。

他瞬時明白了傅南生的法子,頭更疼了,伴隨著想要鉆地的尷尬。

寧王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被子裏面的傅南生倉促地低叫一聲,慌張地擡頭看過來。

寧王一怔,目光在傅南生臉上打了個轉,緩緩地往下挪了挪。

傅南生坐起來,像個女人一樣側過身去,雙手攏在前胸遮著。

陳飛卿徹底服了他。

寧王終於回過神來,竟然更加生氣,他將手上的被子一扔,重重地喝道:“陳飛卿,本王錯看了你!”

陳飛卿趕忙道:“王叔您小點聲。”

寧王罵道:“既然敢做還不敢讓人聽到?”

陳飛卿小聲地求饒:“求您了,小點聲,我錯了,真的。”

寧王朝傅南生道:“你出去。”

傅南生畏懼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將被子包住身體就要下床,去腳一軟,倒在床邊,不由得求助地看向陳飛卿。

陳飛卿尷尬地賠笑:“他有些不舒服,我們去外間說吧。”

寧王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他一眼,拂袖出去了。

陳飛卿看著他出去,扭頭朝傅南生豎了個大拇指,便要跟著寧王出去,卻不料寧王又折返回來,徑直走到床前,彎腰去看床底。

陳飛卿心中一緊,卻見傅南生裝得更來勁了,一張小臉又俏又白,驚慌失措。

寧王在床底沒搜到人,又環視了一圈屋內,問傅南生:“你叫什麽名字?”

傅南生怯生生地道:“傅南生。”

寧王想了想,思索地蹙起了眉頭:“傅南生——你是哪兒的人?”

傅南生答道:“京城人。”

寧王點了點頭,轉身又出去了。

在另外的大帳裏,寧王捧著一杯熱茶,平靜了下來,緩緩地道:“飛卿啊,你太令本王失望了,這樣你當真對得起皇上?”

陳飛卿苦笑,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寧王解釋坊間那些荒謬傳言。

卻聽得寧王又問道:“本王再問你一次,小王子在哪裏?”

陳飛卿一怔。

寧王看著他,目光如炬:“你當真以為本王好糊弄?本王信你不是那種荒淫之人,也仍然願意信你不是會叛國之人,你為何要相助小王子?”

陳飛卿又苦笑了一聲,道:“寧王叔,我確實沒有把小王子藏起來。我與傅南生也確實沒有那回事,他是我從京城裏撿回來的,陳樹有別的事去了,我就讓他睡在營帳外間,但他體弱,這幾日身子骨又有毛病了,我那裏面暖和一些,就讓他睡著了。”

寧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嘆了一聲氣:“是皇上默許的?那想必你爹也默許了,或許正是他們的主意。飛卿,漠國人看似粗莽,實則粗中有細,精明狡詐不下於任何人,是做不成任何買賣的。皇上久在宮中不知道,可你應當是清楚得很。”

陳飛卿很清楚。

朝中有主和的,有主戰的,安國候府與丞相哪邊也不屬於,按陳飛卿他爹的性子,只要能贏,是和是戰沒什麽差別,隨時能和也隨時能戰。

但寧王卻覺得這是一件荒謬的事,只有戰,總有一方會戰死。

陳飛卿他爹卻覺得,死了漠國,誰知道在漠國的屍身上會不會又生起來一個別的國,是戰不完的。

安國候與寧王這兩個人也說來有趣,明明安國候是武將出身,寧王總是一副雅士派頭,行事的風格卻與性情截然相反。安國候更柔韌一些,而寧王卻是寧折不彎。

寧王見他不說話,又道:“確實,本王也是強人所難,你雖與你父親不一樣,但畢竟是要聽從你父親的話。本王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你父親的主意重,本王也絕不會讓步,可朝內不能自己先四分五裂。所以本王日前才向皇上自請了到這兒來,你父親要在朝中怎麽做,那是他的事了,本王不去跟他爭,但他也管不了本王要做什麽。”

陳飛卿問:“您要做什麽?”

寧王低頭喝了口茶,看著茶葉梗在熱水中沈沈浮浮,不由得笑了,道:“你不告訴本王小王子在哪兒,那本王也不告訴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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