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身上的水珠，換上一件又軟又薄的白色綢衫，又把頭發裏的水絞幹了，松松地披著明春心裏慌亂起來，形容卻出奇地鎮定她徑直走到梳妝臺前，坐下，拿起牙梳慢慢梳頭菱花鏡是蒙塵的，她看見自己的臉在那薄薄的灰塵下蒼白如紙最後她打開妝奩，取出一枝鳳釵，挽起頭發秦嬤嬤仍在一旁專心地吹著茶水，不來阻止明春心裏暗暗歡喜，這釵子是破城前就準備好的東西，釵尖淬有劇毒，只要擦破皮膚就能致命，要她去伺候二皇子，那真是天遂人願、天賜良機

秦嬤嬤看明春梳妝打扮完了，真可用如花似玉來形容，臉上也綻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表示滿意她走上前，明春心裏一跳，想：難道她看出什麽了？正疑惑，秦嬤嬤伸手捏住明春的鼻子，一氣把那杯茶給她灌了下去明春不提防，咕咚咕咚連咽幾大口，嗆得連連咳嗽那茶甜甜的，還帶著一股花香，但一喝下去，明春只覺得手腳發沈，重得無法舉動，眼前更湧起了白白的霧氣，連站在面前的秦嬤嬤也看不見了，只聽見白霧裏秦嬤嬤的聲音：“你就安安心心睡吧……”

明春奮力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去，掐出血來她拼命地不讓自己睡著，但睡意卻一浪高過一浪地湧起，終於把她淹沒了

明春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夢，夢的開始是一片黑暗，突然寒光一閃，是一柄劍，劍身慢慢刺進，輕輕一撥，黑暗洞開了明春看見了一方深藍色的夜空，琉璃一樣淳厚，一輪金色的圓月正照進來，明春才漸漸明白自己是躺在床上的，正對著一扇窗戶

低垂的鮫絲軟紗在薄薄的夜風搖曳，明春的眼前是一片怔忪朦朧，但那天幕和圓月卻是無比的清晰，月光異樣明亮她模糊地看見一個黑衣人從窗外跳進來，立在床頭，舉起劍向下猛插明春心裏一驚，想：不要殺我啊！這時一條綢帶無聲無息地飛來，正纏在長劍上黑衣人轉身，明春似乎聽見秦嬤嬤在說話，但她的聲音翁翁的，不太真切，更聽不清她都說了些什麽那黑衣人不答，舉劍向秦嬤嬤刺去明春腦子裏糊裏糊塗的，想：這人為什麽要殺我？秦嬤嬤又為什麽要救我……思量了半天，腦子裏靈光一閃，她總算明白了，不是她！是另一個人！黑衣人要殺的和秦嬤嬤要救的是另一個人！床上還有另一個人！可那個人是誰？那人又在哪裏？她為什麽會和別的人睡在一起？

耳邊傳來了打鬥的怒喝聲，明明就在這屋子裏，聽起來卻是茫遠模糊，若有若無明春覺得掌心傳來些微的疼痛，這疼痛讓她略略清醒過來，她終於發現那個人就在她身邊，她就躺在那人的懷裏！她也終於想起，那人就是虞國的二皇子啊！她是為了殺他才肯睡到這裏來的！殺掉他！殺掉他！她努力地想擡起手來，可腦子裏混混沌沌，手腳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不聽使喚她一動也不能動地掙紮著，許久，有什麽東西灑在了手臂上，是熱的，還有的灑在了鮫絲軟紗上，月光下看來是紅的拼命使勁她的手臂突然一跳，向上挪了幾分，掌心裏的疼痛越發明顯

那疼痛就像是一根細細絲線，把她的手和心連了起來她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移動手臂，蝸牛爬也比她的動作快得多過了許久，她似乎覺得手向上移動了一分半分，又似乎停在原地沒動，惶惑手指痙攣著輕輕收攏，指甲碰到掌心的傷口，又是一痛，這下感覺更準確了在這一瞬間的明晰裏她終於知道該如何控制自己的身體那邊的兩個人纏鬥正酣，壓根兒沒註意到她在這裏悄然地行動著她慢慢地摸到了自己的頭發，再向上去，頭發卻是散的！那根釵子呢？

她急出了一身汗，這一急之下，手往旁邊偏了偏，碰到涼涼的、長長的一根頭發是散了，鳳釵滾落在一邊，她奮力地握住，把劇毒的釵尖一分一分地刺向身邊的人身邊的人，眼角斜斜地看去，他俯身睡著，只瞧見一頭烏雲般的頭發月亮悄悄地向西邊挪動著，從窗口錯了開去，黑暗濃了一層，有劍光閃爍她把長長的釵子刺進那頭發裏，一縷頭發滑開，露出一角白皙的額頭，釵尖已經抵上他的皮膚了，只要再往前一點、往前一點……

但她實在沒有力氣了！甚至握不穩那綺麗的武器！誰能來幫她？誰能來幫她？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在臉上游走出冰涼的一道她悚然一驚，覺得十分蹊蹺那黑衣人和秦嬤嬤打鬥得厲害，這個二皇子怎麽還睡得這麽沈？秦嬤嬤總不至於也給他灌下一杯**湯吧？她這麽想著，再細細一聽，就在這麽切近的距離內卻沒有任何呼吸的聲音！那個二皇子的手，不止是手，他的整個身體，凡是她所接觸到的地方，都是石頭一樣又冰冷又堅硬！那就像一個冰雪的魔鬼，正貪婪地吸食著她的溫暖她渾身發冷，熱氣洶湧地流向那個魔鬼，可那魔鬼還是淒寒徹骨，氣息全無寒冷驚惶她嚇得出了一身汗，只倒吸了一口氣——這是個死人？難道二皇子已經死了？

淚眼矇眬鮫絲軟紗飄移不止，像一層藍灰色的霧氤氳沈浮，在那霧氣裏流淌著泠泠的月光忽然，在月光裏，明春看見了一張藹然微笑的臉，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臉，在她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折折，飄飄蕩蕩，如水的倒影明春吃了一驚，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卻覺得那微笑熟稔而親切，那神情竟和母親有幾分相似！“救我！救救我啊！”明春在心底拼命喊著那女子身上的輕紗飄飛，倒影般的臉龐依舊微笑地看著明春，似乎聽到她的呼喊般，依稀顯出淡淡悲憐在那悲憐的目光下，明春覺得自己的心漸漸地空了，沒有了恐懼，也沒有了怨恨，她像落進雲層一樣，被一種溫暖和柔軟包圍，濃濃的睡意又像潮水般湧起“救……我……救……救……我……”她慢慢地想著，同時又覺得，是否得救已經無所謂了

一陣淡淡馨香的微風從面前拂過——是另一個人從窗戶裏飛進來“你……果然來……救我了……多……謝……”接著微微一笑，明春又沈入了黑甜的夢鄉

圓月觀音 白蓮

六白蓮

明春再醒過來時天光已經大亮她覺得手足酸軟，渾身懶洋洋地提不起勁，但好在活動可以自如床上沒有別人，鮫絲軟紗上凝著幾點骯臟的褐色，手臂上也有，是凝固的血頭發還是披散著，握在手的鳳釵卻不見了她遲疑地轉動目光四下打量，這似乎是以前府裏一間比較好的客房，只是添了幾件家具，多了些幔帳，墻上還掛了一幅大大的觀音像——在黑沈沈巨浪滔天的海面，手持凈瓶的菩薩端立在一條青龍背上，白衣飄飄，恰似一枝純白的蓮花明春再凝神端詳，不由驚得坐了起來——那觀音正藹然微笑地看著她，正如昨晚夢所見一般！

這時窗外傳來了倏倏的破空聲響

明春爬起身來一看，庭院裏雪白的梨花下有一團銀光閃爍，花瓣四下紛飛，悠悠飄落忽然那銀光消失了，只見一個穿粉紅衫子的少女立在飄雪般的花海裏一瞬間明春呼吸一窒，只覺得是畫上的觀音活生生地立在了初雪般的梨花——那少女的眉眼神情和畫觀音一樣，雖穿著粉紅的春衫，那纖塵不染超凡脫俗氣度卻正如一枝亭亭的白蓮

那少女手持一柄細長的軟劍，只有筷子那麽寬，卻長四尺有餘，寒光閃閃，仿佛是一縷水銀順著指尖流下她對著明春微微一笑，問：“睡得好嗎？”

明春想也沒想就點點頭，點完頭了才開始瞠目結舌，面紅耳赤

少女依然微笑道：“你出來”

她的笑容明麗而溫暖，陽光一樣明春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才發現自己站在了窗邊，卻出不去

少女一揚手，奪地一聲，鳳釵釘在窗欞上，細長的釵身完全沒入木頭裏，只留鳳凰釵頭在外明春抓著那鳳釵，卻怎麽也拔不出來少女揚眉笑道：“這是昨晚從你手裏拿來的，現在還給你上面的臟東西我已經洗掉了這種東西你可要收好了，不然秦嬤嬤知道了可不得了呢……”她一面說著一面轉身揮手，春衫翩翩如蝶翼只見指尖銀光一閃，接著嘩啦一聲，一棵梨樹轟然倒地原來那少女揮手之下，輕輕地就把梨樹削斷了雖然那梨樹並不很粗，斷面只碗口大小，卻光潔平滑，就像被打磨過一樣，可見她出手又快又狠，而此舉無非是要告訴明春，她會比秦嬤嬤更“不得了”

明春吃驚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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