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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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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方人士的蠢蠢欲動中,“月底”就要到了。

三中組織高一高二春游,不想參加的只要拿到家長簽字就可以不去,一般這種情況,喻蘭川都會提前簽好,讓劉仲齊自己決定交不交。

“哥,”劉仲齊端著牛奶杯,追著喻蘭川問,“今天報名截止了,你不給我簽名了嗎?”

正在整理領帶的喻蘭川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說:“我建議你去,高二春游差不多是你中學階段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了,等明年再想去也沒機會了。”

劉仲齊:“倒不是,就是覺得有點奇怪,哥,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去外面住兩天?”

喻蘭川的目光從穿衣鏡裏偏出來,看了劉仲齊一眼。

“哦,是我想多了嗎……最近總覺得咱們院氣氛怪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高中生抓了抓頭發,半帶自言自語地說,“也可能是楊爺爺生病的緣故,晨練隊沒人組織,天天稀稀拉拉的,我覺得院裏都不熱鬧了。隔壁也沒人……對,那個大騙子是出門了嗎?我上次沒帶鑰匙去敲門都沒人開。”

喻蘭川眼皮一垂:“過兩天我換個指紋開的電子鎖。”

劉仲齊有些吃驚,他們搬過來的時候,喻蘭川就是一副不打算常住的樣子,家裏家具用的都是以前的,添的少數幾件幾乎都是網紅租房神器。

“還有什麽需要換的,一起列成清單給我,等你放暑假,我把這房子收拾收拾。”喻蘭川拎起包,像往常一樣準備出門上班,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腳步忽然一頓,問劉仲齊,“你還想學劍嗎?”

劉仲齊眼睛一亮:“想啊!”

喻蘭川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端詳了他片刻,問他:“學劍有什麽用?以後沒有劍給你用了。”

當年喻懷德老人也是這樣問他的。

少年喻蘭川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劍,我可以用棍代替,沒有棍,還可以用拳頭,練好劍,以後不管在外面遇到什麽事,都不會再有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喻懷德老人聽完一笑,告訴他:“哪有這種好事啊,小子。”

劉仲齊楞了楞,很實在地嘀咕說:“就是……想學啊,為什麽要有用?三角函數跟完形填空又有什麽用啊,不還是要來回來去地考?自己學了劍,以後聽武俠故事更帶感……這算理由嗎?”

讀遍書山,也不一定能過好一生。

練到神功蓋世不行,攢出家財萬貫不行,握緊權勢地位也不行。

“算,這用處不小了,”喻蘭川沖他擺了一下手,“等你明年高考完的,我去上班了。”

去年冬天,武林大會辦成了集體相親,來參加的人們一個個歡天喜地地頂著“湊熱鬧”仨字,自帶花生瓜子礦泉水,前來圍觀老喻盟主的孫子。提前好幾天就有人專程從外地趕來,前後一個禮拜,楊老幫主家裏有絡繹不絕的客人。

誰知道不到一年的光景,燕寧剛從一片肅殺裏緩過來,春暖花才開,人事就已經翻天覆地代謝了好幾回。

這一次,一百一的小院悄無聲息,到了月底最後一天,人們卻都像從地裏鉆出來的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占滿了場地,對於喻蘭川來說,來得幾乎都是生面孔,沒幾個年輕人。

老幫主楊清踩著點入場,手裏已經沒有了打狗棒,他坐在輪椅上,被張美珍推進來的。

喻蘭川過去打招呼,老楊就努力扒開越發明顯的老年斑,掀起沈重的眼皮,疲憊地沖他笑了笑。

閆皓給他發微信:“我們在最後一排。”

喻蘭川一回頭,閆皓就沖他招了招手,悄悄坐在他身邊,戴著個棒球帽,大概是二進宮剛出來,她瘦了一圈,臉都不水靈了,看著像是長大了好幾歲。喻蘭川實在不放心這女孩的精神狀態,把襯衫袖子挽起一些,坐在悄悄另一側。

“美珍姐身後的那幾位,都算是行腳幫的人,”湊過來的韓東升小聲解釋,“美珍姐和王九勝其實都不叫‘幫主’,叫‘北舵主’,因為行腳幫分片,除了咱們這一片,還有南邊的和西邊的,基本是分家狀態,類似於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各管各的,也不互相幹涉,這回大概是有什麽大事要宣布,做見證來的。丐幫四大長老,現在三個都在警察局扣著,今天來的這幾位我也不認識——聽說都是很久以前就退隱的。”

韓東升看了悄悄一眼:“……都有家人死在那場大火裏,不知道老楊從哪把他們挖出來的。”

悄悄的拳頭握緊了。

這時,張美珍彎腰和老楊說了句什麽,自己走到簡陋的臺前,拿起話筒對準音響,全場“嗡”一聲,打斷了人們的竊竊私語。

“是我,前任行腳幫北舵主張美珍。”張美珍的目光在臺下掃了一圈,鮮亮的嘴唇露出一點笑紋,“有些老朋友好多年沒見過了,沒想到還有把諸位聚在一起的機會。”

她開場白還沒說完,底下就有人陰陽怪氣地出聲:“我們也沒想到你還有臉站在這說話——張美珍,當年你為了個野男人,把幫派架在火上烤,害了多少行腳幫的兄弟們?你自己倒是拍屁股就走,管都不管我們死活,你算個狗屁的北舵主,行腳幫不就是你標榜身價的工具嗎?怎麽,現在是你老皮松了,死皮賴臉倒貼男人貼不住了,還是楊清不行了,讓你這老破鞋又想起我們來了?”

他說完,四處傳來“咯咯唧唧”的笑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猥瑣狎昵意味。

這種笑聲仿佛是一段永不過時的“BGM”,但凡有個女人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只要她不是一身白衣的聖女或者樸實蒼老的母親,都可以插上這麽一段。

“誰簽的盟主令?小喻爺?你召集了這麽多人,就是讓我們聽母雞打鳴?”

“張美珍,你再抹紅嘴唇,牙也都掉了。你但凡還有一點知道要臉,就應該回去把你那張老臉遮好了。”

“小喻爺人呢,出來說句話。”

“小喻爺,你青春年少的,可不能染上愛聞老娘們兒屁的習慣啊,哈哈……”

後面的話越來越不能聽,閆皓和韓東升一起轉向喻蘭川。

喻蘭川眼皮都不擡:“坐著,沒事。”

韓東升:“小喻爺,我還有幾個朋友,讓他們……”

“你沒聽出來嗎?”喻蘭川摸出手機,給於嚴發了微信,“王九勝回國了。”

閆皓看了看臺上的張美珍,年過古稀,口紅已經沒法遮住她下垂的嘴角了,卡在皺紋裏的粉黛被燈光打得分毫畢現,像一朵落成了枯桿的殘花:“可……他們、他們也太過分了。”

喻蘭川發完微信,目光順著會場邊緣溜了一圈,有人跟他交換了眼色,喻蘭川沖那人略微一點頭,心不在焉地想:甘卿來了嗎,她藏哪了?

他隨口對閆皓說:“張美珍什麽風浪沒見過,她還在乎這點小場面?”

“哈,”張美珍笑了起來,“我聽說你們前幾天都恨不能把腦袋紮進沙堆裏,怎麽,撐腰的回來了,又有底氣了?王九勝,你這一輩子,哪怕有一次光明正大地露面,出來說句話,我也當你有點人樣。”

“你也配跟我們北舵主說話?”

張美珍:“你們北舵主養狗不絕育,滿地拉屎,一天到晚流著哈喇子操桌腿,眼裏還只看得見破鞋——路人都可以報警查他狗證了,是不是啊警察同志?”

韓東升猛地轉頭看喻蘭川。

“看我幹什麽,本次活動是報備獲批的,”喻蘭川收起手機,“不然我才不給你們簽盟主令。”

韓東升:“……”

會場一下鴉雀無聲起來。

“我今天召集諸位,有幾件事,既然有人指責我當年不管行腳幫‘兄弟’死活,那我也有話要說,當年入獄的,證據確鑿,都是參與綁架,間接致人死亡,哪國的法律他們都得進去,諸位打算讓我怎麽管他們呢?是劫獄,還是替他們賄賂公檢法?”

這話太敏感,她方才“警察同志”幾個字一出來,很多人就緊張了,懷疑張美珍不懷好意,要拿話柄陷害自己,一時沒人接話。

“我不管的人,王九勝管了嗎?三十六年了,早放出來了,當年參與這事的,今天還有活著的嗎?站出來,告訴我們一聲。”

一個聲音從角落裏冒出來:“沒有。”

眾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站了起來,頭發油乎乎的,兩鬢斑白,身上穿著件不合身的外套,沾滿了機油,站在人群中間,局促又畏縮地咽了口唾沫,他緩緩地站起來。

“我……我叫阮小山,三十六年前,因為這事……被判了七年。”

緊接著,又有三四個人默默地站了起來,有男有女,全帶著那種服刑人員特有的臊眉耷眼,站成一排,束著手,好像手腕上還掛著手銬——張美珍和楊清居然把受害者和加害者一起找來了!

悄悄猛地一震,就要站起來,被喻蘭川和閆皓一人一只手,強行按回了座位。

與此同時,角落裏有人悄悄地拿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出去,片刻後,手機回執顯示發送失敗。

那人這才發現,會場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沒了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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