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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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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聲突然停止,鐘也停了,像是走到了時間的盡頭,幽暗的小屋裏一片寂靜。

女人臉上輕松愉快的笑容漸漸消失,開始露出不安的神色,她仿佛垂死的動物嗅到了不祥的氣息,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關著門的房間。推開房門,輕輕地伸手去拉蓋在人偶身上的白被單。

“別別別掀!”劉仲齊要瘋,死死地捏住筆尖,全身肌肉僵成了一塊鐵,心快跳裂了,“這女的手為什麽那麽欠!不欠能死嗎!”

下一刻,屏幕裏一陣亂響,女人像被卷進蛛網裏的小蟲,絕望又驚悚地掙紮著,劉仲齊渾身的血都凝固了,梗著脖根,眼珠卻早就轉到了天花板上,不敢往屏幕裏看。

緊接著,震裂耳膜的尖叫聲響起,劉仲齊“哢”一下,把塑料筆帽上的卡頭擰折了。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恐怖鏡頭才結束。

背景音切換的時候,劉仲齊就跟虛脫了一樣,大喘了一口長氣,他戰戰兢兢地把自己飛走的眼珠安放回眼眶,重新看向屏幕,只見一個男人推門進屋,在瘆人的歌聲裏說了句什麽。

劉仲齊驚走的魂魄還沒來得及歸位,旁邊就伸過來一只蒼白的手,差點把他嚇得從沙發上蹦起來。

“好,”那只手按了暫停,“這句簡單了吧。”

劉仲齊木然地扭過頭去,瞪向旁邊的甘卿。甘卿橫在沙發上,兩只腳踢飛了拖鞋,翹在一張小板凳上,懷裏抱著一盒pocky,大佬叼煙似的叼出一根,她在奶油上磨了磨牙,咬斷了餅幹棒:“看我幹什麽,這句話就仨詞,小學水平,這都沒聽清啊?”

劉仲齊:“……”

這是一個水深火熱的周末,他那識人不明的皇兄照例加班,把他托付給了甘卿這個奸佞,奸佞對他這個純潔的少年施以慘無人道的迫害——讓他聽寫外文電影臺詞,還是恐怖片!

美其名曰恐怖片臺詞少,難度低!

甘卿“嘖”了一聲,搖搖頭:“馬上就高三了,基礎這麽差能行嗎?再聽一次啊。”

不等劉仲齊阻止,“奸佞”就按了回放,一不小心回多了,正好回到了劉仲齊沒敢看的那段——女人蒼白的手猛地從白被單下伸出來,她顫抖著掙紮出來,吐出一口血,然後猛地回頭,發出駭人的尖叫,倏地被拖走了,只留下一道暗色的血印。

張大的嘴裏吊著根帶血的舌頭,還有特寫。

劉仲齊不想活了。

喻蘭川傍晚回來接人的時候,發現一天不見,他的拖油瓶弟弟成了一棵落秧的黃瓜,見了他就跟災區人民見了解放軍一樣,眼淚汪汪地躥回了家裏,一把薅起棉被,把自己埋了。

喻蘭川:“你幹什麽呢?”

劉仲齊帶著哭腔告狀:“那女的讓我聽寫《死寂》!”

喻蘭川也不知道是壓根沒看過這部電影,還是真被奸佞迷昏了頭,莫名其妙地一挑眉,他說:“聽寫個電影至於嗎?我準備考試的時候都1.5倍速聽寫BBC的,明年就高考了,長點心吧。”

“你長點心!”

小少年屋裏傳來一聲絕望的怒吼——向這個冰冷而孤立無援的世界。

喻蘭川沒管他,轉頭問甘卿:“朱俏今天放回來了,我想問問她情況,一起嗎?”

閆皓托江老板借來了一百一樓下的老年代步車,開著去接悄悄回來,代步車經過風吹日曬,“祖傳艾灸針灸理療”掉了一多半,變成了“祖傳……針……療”,跟後面的壽衣花圈優惠搭配成了一個陰森森的恐怖故事。

悄悄告別了一直幫她的律師,把後座幾個糊了一半的花圈往旁邊推了推,推出了一個人能坐下的空間,爬上了代步車,就這麽花團錦簇地上了路,有種自己已經壽終正寢的錯覺。

一路沐浴著路人獵奇的目光,他倆回到了一百一樓下的寵物店。

悄悄以前就住在寵物店二層的小房間裏,不用交房租,也方便夜裏照顧動物。這會,寵物店裏那五大三粗的老板正在給狗剃毛,他嘴裏叼著根牙簽,皺著眉,頂著一臉準備去砍人的殺氣,狗在他手裏瑟瑟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沒、沒事,不怕的,”閆皓停了車,回頭看了她一眼,見那女孩坐在紙花堆裏,柔弱得不知所措,那天紅著眼拿刀捅人的,仿佛只是個上了她身的女鬼,“回去拿艾草洗個澡,去去晦氣。我……我已經跟你老板說過了,他說只要你還願意,還能在他店裏幹。”

悄悄低下頭,跟著他下車,摳著自己的手指,心裏十分窩得慌——如果不是為了她,閆皓去銀行貸兩百個膽子也不敢跟她那個“左青龍右白虎”的老板說話。

她闖了禍,自己收拾不了,連累一大幫朋友受傷,這欠的人情可怎麽還呢?

還沒能手刃仇人。

“你可算回來了,阿……阿嚏!”寵物店老板一回頭,打了個大噴嚏,“呸,這狗毛!我可不幹了,剩下的活都是你的。”

悄悄緊張地在他面前站定。

寵物店老板掀開眼皮看了看她:“幹什麽?”

悄悄手足無措地比劃:“對不起。”

寵物店老板伸出了蒲扇一樣的大手,罩在女孩頭頂上,把她的臉掰起來:“誰還沒點故事?”

悄悄呆呆地看著他。

老板又說:“可是要我說,你就不該有,一點大的小崽,心眼都沒長全哪,心那麽重幹什麽?你們聊吧,我走了。”

門口狗籠裏寄養的幾條狗聽了這話,耳朵都立起來了,被老板兇巴巴的目光一掃,又連忙趴著耳朵伏地,裝好最後一班慫。

甘卿和喻蘭川來到寵物店的時候,發現動物們都在瘋狂地撒歡,群狗大合唱,貓們在貓爬架上英勇跑酷,有兩只撞在一起,嘰裏咕嚕地順著小木板滾下去,滾成了一團毛球。

喻蘭川震驚地問:“這是幹什麽,地震先兆嗎?”

悄悄把自己洗幹凈整理好,從樓上下來,頭發還沒晾幹,也像個落湯的小貓,臊眉耷眼地指了指甘卿右臂上的夾板,沖他們倆一鞠躬。

“沒事,”甘卿沖她擺擺手,“沒你的事,我們也會找楊平,早晚的事。”

“以合理的方式找到他,想辦法抓住他的把柄,把他送上法庭,”喻蘭川瞪了甘卿一眼,轉向悄悄,“不是沖上去砍死他等著被判刑!你九年義務教育沒念完是不是,不知道殺人犯法?”

悄悄把頭垂得更低,手裏比劃了幾句話。

閆皓替她翻譯:“真的沒念完,初三輟學了。”

喻蘭川:“……”

當代武林少俠們文化水平讓人頭禿。

“你祖父是丐幫長老嗎?”甘卿一伸手,接住了一只不知怎麽溜出來的小貓,剛才還豎著尾巴撒歡的小貓一到她手裏,似乎有些害怕,肉眼可見地哆嗦起來,甘卿只好把它放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從小就不招小動物喜歡。這些小東西看著傻,其實敏感得很,知道誰不是好東西。

悄悄拿出她的小本,一筆一劃地寫道:“朱建軍。”

“前任丐幫九袋長老,”喻蘭川掃了一眼,“他給老楊當左膀右臂的時候,姓田的和姓趙的還不知道在哪個猴山上扯旗呢——因為家人慘死,找行腳幫報私仇,被判刑了,後來死在獄中。”

悄悄眼神一黯,又在這個名字下畫了個箭頭,寫道:朱聰。

甘卿:“你父親?”

悄悄點點頭。

喻蘭川:“他後來去哪了?”

“親戚家,”悄悄一筆一劃地寫道,“很遠,在外地。”

十三歲的少年留宿同學家,第二天怕挨罵,揣了一肚子“寫作業”“覆習功課”之類的借口,忐忑地往家走……誰知道他再也沒有家了。

他紅了眼的父親見到他第一時間,就是把他鎖在了家裏,誰也不讓他見。

丐幫九袋長老,朋友遍布燕寧,江湖義氣講究“老吾老、幼吾幼”,自古托孤是常事,隨便把這孩子托付給誰,他都能很好地在自己的家鄉長大。可是朱長老秘密地把他送到了亡妻在偏遠農村的遠房親戚家裏。

“那……”

“那……”

甘卿和喻蘭川同時開口,對視一眼,甘卿退讓:“心有靈犀啊,盟主先說。”

喻蘭川毫不客氣地接過發言權,問了他覺得很重要的問題:“那你現在還有燕寧戶口嗎?”

甘卿:“……”

悄悄搖搖頭,茫然地看著他——以她的年紀,還不了解戶口有什麽用。

喻蘭川嚴肅地皺起眉:“那就麻煩了,你要是想繼續讀書和就業……”

甘卿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不知用了什麽手法,喻蘭川的氣息忽然哽了一下,後半句話斷在了喉嚨裏。

喻蘭川一邊咳嗽一邊沖她怒目而視,甘卿不慌不忙地縮回爪子,轉向悄悄:“也就是說,你祖父當時就對丐幫同僚有防備了?”

悄悄的大眼睛裏冒出了一點血光,抿著嘴點頭。

甘卿輕聲問:“三十年前的舊事,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嗎?”

悄悄搖搖頭:他早就死了。

喻蘭川:“怎麽死的?”

悄悄還是搖頭:不知道,只能確定他死了。我爸一直在調查三十年的事,聽到什麽風吹草動就會放下所有的事,出去追查線索,一跑跑好幾個月,所以正經的工作都幹不長,只能給人打零工。外面似乎有朋友幫他,經常給他傳消息,但他從來不把這些朋友帶回家,我不知道是誰。他出遠門的時候,跟我媽約定,每月寄一封平安信回家,可是自從我一歲十個月後,家裏就再也沒收到過他的信了。

喻蘭川:“會不會是……”

悄悄的筆越來越快,字也跟著飛了起來:我媽說,我爸是顧家的人,小時候經歷過那樣的事,不敢不顧家,他就算只剩一口氣也會給家人寫信,給我們謀出路的。

甘卿似乎想起了什麽,目光落在悄悄的工作牌上,上面寫了悄悄的名字和星座。夢夢老師不知道是不是被神棍附體了,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星座名稱參起禪來,臉色還無端有點凝重。

悄悄接著寫道:我媽在我初三的時候沒了,親戚家來人,說我爸是收養的,我又是個女孩,不該占著家裏的房和地,我不能說話,爭不過他們,所以幹脆走了,來燕寧打工。我媽說,我們家的仇人就在這裏。我打聽到這裏開武林大會,混進來觀察過一次,看見了那個楊清,他們說他大義滅親,親兒子做錯事,也被他一手驅逐,我不相信。

悄悄寫字越來越快:我爸在世的時候,反覆提起過,那天晚上我爺爺就是被楊清的兒子叫走的,所以楊家人和這件事脫不開關系!楊清是個道貌暗(岸)然的偽君子……

悄悄的字越寫越淩亂,還出現了錯別字,閆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老幫主不是這樣的人。”

“小姑娘,”甘卿問,“你父親杳無音訊的時候,你才一歲多,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悄悄掙開閆皓的手。

我媽媽。

她寫道:從小我媽就跟我說,她這一輩子,我爸的一輩子,我們全家……都被這些壞人害慘了。我必須得報仇,哪怕什麽都不幹,也得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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