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晴朗，剛剛下過一場小雪的西湖在銀裝的點綴下分外寧靜美好。

山莊的仆人們一大早就起來清掃殘雪，將道路上的雪掃到兩邊，時不時地捂住雙手哈一口氣來取暖。好不容易把山莊進出的大路清理出來後，正要回去的仆人們聽到馬蹄聲自遠處疾馳而來，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頓時嚇了一跳，直以為是暴風雪要來了。

定睛一看，卻是一個一身冰藍色衫裙的美貌少女，側坐在通體雪白沒有半點雜色駿馬上。駿馬飛馳的速度極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從遠得只能看見豆丁大小的人影的地方，飛奔到了山莊的大門處，仿佛按下了暫停鍵一般，瞬間就從極動轉到極靜，停在了山莊的大門外。

少女跳下馬，把韁繩隨手一扔，擡腳就往掛著“藏劍山莊”的匾額的大門內走去。

門口的護衛雖然被驚了一下，但還是恪守本份地攔住了她：“這位姑娘請留步。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少女停下腳步，剛要回話之時，一個清朗的男聲制止了護衛們：“都退下。”

少女的眼睛頓時一亮，欣喜道：“葉锳？”

快步朝莊門走來的，正是藏劍山莊莊主葉锳。輕輕閉著雙眼的他沒有半點凝滯地踏上了門口的臺階：“瑤光，真是許久不見。”

看著隨著年紀的長成而越發豐神俊朗令人移不開視線的葉锳，瑤光心情好了幾分：“確實是許久不見，你也長大了。”

葉锳臉上的笑容一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我比你大才對。”未等瑤光反對，葉锳便側過身來。伸手往莊內示意，態度很坦然，語氣自然地透露出了幾分親近之意：“好了，不要站在門口了，進來坐坐吧。”

“嗯。”瑤光順從地舉步，與葉锳並肩而行，時不時側過頭來看著他，臉上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

葉锳突然停下腳步，輕輕喚了一聲：“瑤光。”

“啊？”瑤光似乎有點直視，往前多走了幾步才註意到葉锳停了下來。於是轉過來身來，不解地看向對方。

“我……”頓了頓，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一樣，葉锳輕聲問道：“是不是越長越像……羲皇？”

瑤光點了點頭：“是很像。”

輕輕嘆了口氣，葉锳也沒說什麽，繼續前行，只是神色中隱約帶上了一絲苦澀之意。

看著葉锳前行的背景，瑤光抿了抿唇。

“怎麽了？”知道瑤光沒有跟上來。葉锳轉過頭來，關切地問了一句，好像剛才的猶豫不決、笑容有幾分苦澀之意的人不是他一般，對瑤光的態度也一如既往。

瑤光慢慢地走上前去，直到兩人再度並肩前行的時候，瑤光才低聲道：“葉锳。你的外貌，確實和羲皇一模一樣。可是，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羲皇。有些東西。你和羲皇，永遠都不會一樣。”

葉锳有些意外地“看”了瑤光一眼。雖然知道對方雙目失明。什麽都看不見，但瑤光還是有幾分不自在。頓時板起了臉，有幾分兇巴巴地瞪了回去：“看什麽看！”幾乎是下意識地，瑤光想起昔日和摯友玩笑時的談話，不由得地學了一句：“沒見過美女啊！”

葉锳一臉無辜地回了一句：“是沒見過啊。”

瑤光頓時被噎住。葉锳這話，確實是句大實話——一個瞎子，怎麽可能“見”過美女？

似乎對自己一句話造成的效果很滿意，葉锳輕輕笑了起來。葉锳有時候的表現，真的會讓人忘記，其實他的眼睛是看不見的。若不是葉锳的眼睛通常都是閉著的，真沒人會當他是瞎子的。

聽到葉锳毫無芥蒂的笑聲，瑤光的心也放了下來，許諾道：“終有一日，會讓你見到的。”

葉锳卻是突然伸手，不顧瑤光的抗議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的頭發都弄亂了：“沒有這個必要。我眼睛瞎了，心可沒瞎。”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最清楚的。葉锳知道，作為代價，自己的視力是永遠都不可能有回覆的那一天的。但也因此，鳳娘給予了他補償，讓他擁有哪怕不能視物也能行動自如的能力。事實上，葉锳覺得，眼睛看不看得見，對他來說並沒什麽。

眼睛瞎了，不代表什麽都看不見。甚至於，有些東西，是要瞎了之後才能看得清楚。

比如，人心……

瑤光瞪著葉锳揉完了她的頭心滿意足地收回去的手，語氣中滿是怨念：“我的發型……”說著，瑤光幹脆直接拔出固定住頭發的發釵步搖，抽出綁著頭發的絲帶，任由一頭如瀑的墨色長發垂落下來。然後也不做任何處理，就這樣直接披散著頭發。

葉锳怔了一下：“呃，你……”

“？”瑤光疑惑地看了過去。

“那個……”葉锳小聲地問了一句：“要不，你先去梳洗一下？”

瑤光泰然自若地說道：“沒差。”

葉锳有些無奈地說道：“女孩子家，披頭散發的總是不太好吧？”

瑤光扔了個白眼回去，氣鼓鼓道：“都是誰害的？啊？”

有幾分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葉锳顧左右而言他：“要不，我幫你梳發吧？”說完這話，葉锳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要知道，梳妝畫眉可是閨房之樂的一種，他一大男人，對個女孩子說這種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啊調戲。

不過，出乎葉锳的意料，瑤光答應地很幹脆：“好啊。”

楞了一下，葉锳覺得，或許，瑤光是不明白由男子為她梳發意味著什麽。不過，出於一點小小的私心，葉锳並沒有出言解釋澄清，而是直接帶著瑤光繞過正堂，逕直往後院走去。

“這是……”瑤光看著院中的大樹、樹下的小書桌和念書的孩童，有些不解地問了這麽一聲。看到院中的那株大樹，瑤光可以想見夏日之時，枝葉繁茂的大樹灑下的陰涼，恰好為坐在桌前的人擋住烈日的炙烤。

葉锳輕笑了一聲：“這是藏劍山莊年幼弟子念早課的地方。每日清晨，他們都要在這裏把昨日的功課覆習一遍。”

“我知道這是念書的地方。”瑤光有幾分無語地掃過樹下念書的孩童，和院子中的樓房，“可是，我沒記錯的話，這裏還是你的住處？”

把學堂搬到自己房間門口？不怕被吵死嗎？瑤光無語地看著葉锳。

“你不覺得，聽到這些孩子們的聲音，心情都平靜了幾分嗎？”葉锳站在欄桿前，看向樹下念書的孩童，溫柔地說道：“每日裏，聽到這朗朗讀書聲，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是藏劍山莊的莊主。”

瑤光的眼神閃了閃，卻是輕輕嘆了口氣。看樣子，葉锳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才用這種方式，來維系對藏劍山莊的感情與責任。許久，瑤光才說了一句：“你……這樣又能堅持多久呢？”

“自然，是到我該放手的時候。”葉锳很灑脫地說道：“但，在那之前，我還是莊主。”

想了想，瑤光輕輕吐出一個名字，試探地詢問道：“葉瑩？”

葉锳卻是搖了搖頭：“不會是她。”他是不會把藏劍山莊交到葉瑩手上的。

“為什麽？”瑤光挑了挑眉：“因為她是女孩嗎？”不過，瑤光也知道，葉锳並不是那種瞧不起女人的人。

葉锳笑了起來，調侃道：“怎麽可能？女人能當皇帝，為什麽不能當小小一個山莊的莊主？”

“那又是為什麽？”瑤光記得，葉瑩是個很聰慧的女孩，若是細心教導的話，執掌區區一個藏劍山莊，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嘆了口氣，葉锳苦笑道：“就算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葉瑩，恐怕跟你我一樣吧，凡間是留不住她的。”當年，他帶著葉瑩千裏迢迢地前往萬花谷求醫的時候，就敏銳的察覺到了瑤光和淵虹對葉瑩的態度的微妙之處。這些年來，發生在葉瑩身上的奇異之事，雖然葉瑩極力掩飾，但又怎麽隱瞞得過他？只是既然葉瑩不想讓他這個大哥知道，他也就裝作不知道此事罷了。

瑤光默然。當初瞧見葉瑩的第一眼，她差點被葉瑩眉間的那道宛如水晶般的靈紋給嚇了一跳。那道靈紋所隱藏的意思，瑤光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私底下還感嘆過，不知道那葉秋是命太好還是命太不好，有了葉锳這麽一個兒子之後，居然還有葉瑩這麽個女兒，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就在兩人沈默間，樹下念書的孩童們從頭到尾念完了一遍《千字文》，夫子便放他們休息一會，頓時院子裏面鬧騰了起來。孩童們一個個都爭先恐後地擠到樹下，仰著頭望葉锳，七嘴八舌地喊著莊主。

看看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的莊主，再看看站在莊主身邊卻毫不遜色的瑤光，孩童們一個個都發出了感慨。

“哇，居然還有跟莊主一樣漂亮的人耶！”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長得這麽漂亮的大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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