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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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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這裏還沒怎麽收拾,有點亂。”

於星衍打開屋子的門,看了一眼有些狼藉的客廳,不好意思地對身邊的人說道。

許原野站在他的身後,視線從於星衍的後頸往房間裏面飄去,確實,比起在嘉城於星衍住的精裝修的公寓,這間在宜城老城區舊居民樓裏的房子看起來有些破舊。

於星衍搬過來以後一直忙著工作,也沒有怎麽打理這間房子,這套兩居室還保留著房東出租時的原貌,紅木家具看起來已經上了年頭,到處都是磕碰的劃痕,客廳堆了許多大的紙殼箱子,可以看得出來於星衍搬家搬得很急。

從鞋櫃裏拿出兩雙拖鞋,於星衍和許原野一前一後走入了客廳裏。

許原野沒有想到於星衍會帶他來住的地方,他本來已經做好了見不到於星衍的打算了。

其實他也無法準確說出自己為什麽要來找於星衍,也許是害怕於星衍在斬斷自己的過往的同時,把和他的一切也就此斬斷了,也許是單純地想要見於星衍一面?總之,他在打聽到於星衍現在的辦公地址以後,便二話不說開車過來找他了。

在於星衍公司的樓底下,看見於星衍和駱禎一起從七仔走出來的時候,許原野心裏有著說不出的焦躁,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駱禎和於星衍走在一起了,但是在此之前,他對自己和於星衍的關系比較自信,所以並不害怕駱禎的出現,可是現在卻不一樣。

現在的他,好像比起駱禎來說,沒有任何的優勢。

於星衍這裏沒有燒好的水,他直接從一箱純凈水裏拿了一瓶遞給許原野,男人到家以後把外套脫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看起來斯文又安靜。

許原野接過於星衍遞過來的怡寶,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身上還殘留著在麻將桌上時被熏到的煙味,許原野摩挲了一下指腹,煙癮被勾起了些許,但是今天他出門並沒有帶煙。

許原野註意到客廳的茶幾上放了一個煙灰缸,裏面倒是積了不少的煙灰。

於星衍似乎是看出了許原野心裏的想法,他沈默了一下,拿出一包煙遞給許原野,道:“來一根?”

許原野“嗯”了一聲,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灰缸旁邊就是打火機,許原野給自己點燃煙叼上。

宜城的天色此刻已經徹底暗透了,老小區外面的樹長得很高,枝丫擠擠挨挨地在樓與樓之間生長蔓延,不知道哪裏在放著賀新春的歌曲,喜慶的歌聲被風吹碎成模糊的片段,和樹葉搖動的沙沙聲一起,把客廳裏的寂靜烘托得更加的明顯了。

許原野坐在沙發上,於星衍則靠在沙發旁邊的博古架上,兩個人指尖煙頭的橘橙色光點時明時滅。

煙霧在眼前彌散開,於星衍直直地盯著許原野。男人前傾著身子坐著,風衣裏是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也是許原野一貫愛穿的風格。男人的背脊拱起,就像荒野上起伏的山巒,抽煙時垂著眼,下頜線鋒利,比起和阿伯們一起打牌的時候,氣質更加的具有野性。

於星衍不好意思告訴許原野,他之所以會做出別人看起來奇怪不可思議,甚至他自己都覺得倉促的決定,是因為那天他帶他去游樂園,對他說的那句生日祝福。

也許這個念頭已經在他的心裏埋了很久了,但是於星衍知道,如果沒有許原野,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真的把這個念頭付諸於行動的。

向於豪強出櫃的那天,於星衍看見了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令他覺得好笑又諷刺的厭憎表情——而這樣的表情居然是他的父親對他做出來的。

於星衍想,那一刻,在於豪強的心裏,大概他已經死亡了一次了吧?

牽著於陽悅的王菁菁看著他,也一臉恐懼的樣子,把於陽悅的耳朵捂上,好像生怕那個懵懂的小男孩從他的身上學到什麽,可是沒過多久,她的眼神裏又有掩不住的竊喜——從今天以後,大概她的兒子就會成為於豪強心裏的第一位了。

原先於星衍以為,邁出這一步,付出的代價必定是慘痛的,可是當他真的邁出這一步以後,他才發現,他感受到的只有打開枷鎖以後的快樂。

從於豪強身上得到的親情,早就已經稀薄得讓他感受不到什麽愛意了,與其說是親情,倒不如更像是在做生意。於豪強給他資源,他裝點了於豪強的面子,至於更多的感情上的東西,於豪強好像沒有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他也沒有想要從於豪強身上獲取。

於星衍離開嘉城的時候,只有幾個朋友知道他準備去哪裏。對於葉錚王小川這種幸福家庭長大的人來說,他們可能無法與於星衍感同身受,雖然沒有多問,但是於星衍知道葉錚王小川是把這個當成一件大事的,對著於星衍的時候,他們小心翼翼,生怕於星衍會因為這件事情傷心。

但是對於崔依依來說,於星衍做的這個決定可能就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了,她的身邊有太多的“離經叛道”的,游走於正常社會秩序和人倫道德的邊緣的人,在知道於星衍出櫃辭職以後崔依依非常真誠地祝福了他,所以崔依依是於星衍臨走之前唯一一起喝了一頓酒的人。

崔依依對於星衍說,人嘛,活一場不容易,如果能夠讓自己快樂,就算是片刻也好,那也先快樂了。

於星衍看著她,總是記起剛上嘉城六中的時候,那個綁著高馬尾踩著漂移板又酷又颯的學姐,崔依依是自我的,高傲的——在這一點上,只有許原野和她是相似的。

和崔依依喝酒的那天,崔依依喝多了。她現在也是有些人氣的女明星,但是喝醉了酒依舊口無遮攔,什麽都往外說。

她說起自己高中的時候早就知道蔣寒喜歡她了,一直等著蔣寒表白,可是蔣寒一直不說。又說自己知道蔣寒現在想結婚了,也一直等著蔣寒求婚,可是蔣寒就是不求。

顛三倒四,渾渾噩噩地說了一堆,於星衍看著這樣的崔依依,心裏有些羨慕。

蔣寒和崔依依能走到今天,是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的。大家不是害怕蔣寒會變心,所有人都覺得,崔依依的喜歡不會長久,大概蔣寒自己也這樣覺得吧?

但是於星衍看得出來,崔依依是一個很難把自己的喜歡交出去,交出去了,就不會輕易收回來的人。

崔依依醉酒的時候大部分話都是關於蔣寒的,罵他不洗襪子,罵他點外賣不喜歡扔垃圾……於星衍便靜靜地聽著。

後來,崔依依似乎是想起了這頓酒是為了給於星衍送行,她又說起了自己的朋友們。誰三十歲了辭職在非洲搞野生攝影啊,誰得了癌癥沒有化療在旅途的中途嗝屁了啊,誰一心想要搞樂隊現在還在地下室裏吃泡面的啊……那些五光十色,和於星衍以往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像發生在平行世界裏面。

講著講著,崔依依醒了酒。她點了一根煙,慢悠悠地抽了兩口,突然問於星衍道:

“星星,你是為什麽會做出這個決定呢?”

……

於星衍本來一直在聽她講話,聽到這個問題,他有點楞神。

過了一會兒,於星衍才回答她。

“在我生日的那天,許原野突然到了南山花園,然後帶我去了游樂園。”

崔依依聽到他的回答,吐了一口煙,嗤笑了一聲。

“狗男人,還挺會。”

於星衍抿了抿唇,繼續說道:“他祝我自由。”

崔依依瞇起眼,似乎是在想什麽是自由。

“星星,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難擁有絕對的自由。人總是會有羈絆的,只要你還存在於社會關系之中,那你就總會有需要守的規矩,需要付的責任。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再抗拒和蔣寒結婚嗎?要知道,在一年以前,還是一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

她彈了彈煙灰,唇畔勾起一抹笑。

“因為我發現,自由和愛並不相悖。來自蔣寒的愛,讓我的自由更加的堅定了。他支持我的事業,不束縛我的精神,那我為什麽不把與這個世界的羈絆給他呢?”

於星衍知道,自己在社會閱歷上,也許並沒有崔依依那麽豐富,他的人生大部分時光都扮演著學生的角色,生活在象牙塔裏,不像崔依依,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所以當崔依依對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頭仿佛有一把錘子重重地錘下,好像靈魂都在震顫。

“星星,我不知道你和許原野之間到底有什麽事,但是如果他能夠讓你在自由的同時,擁有歸屬感,那麽這真的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我害怕,如果你錯過了,會後悔的。”

…………

……

滴答。

時針和分針重合,又是一個整點。

於星衍今天本來打算請駱禎去吃牛肉火鍋的,但是因為許原野的出現,駱禎提前走了,牛肉火鍋也沒有吃成。

晚飯是和許原野在樓下腸粉店隨便解決的,好在本地小店味道很好,吃得也算盡興。

一根煙燃盡,回憶的思緒在於星衍的腦海裏漸漸散去,他的視線對焦在許原野的手指上,許原野的手指比他的粗一些,骨節更大,很有力量感。

走過去,於星衍慢吞吞地在許原野的身前蹲下了。

男人被於星衍的動作弄得有些驚愕,許原野把煙蒂摁在煙灰缸裏,和於星衍四目相對。

於星衍仰頭看著他,一雙杏眼瞪得渾圓,裏面閃爍著許原野看不懂的光。

於星衍問道:“許原野,我不告而別,你為什麽要來宜城找我?”

許原野沒想到於星衍會問這個,男人的拇指摁上中指的指節,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以前總是我先走,現在我來找你,應該的。”

於星衍又問道:“你不覺得我做的事情很幼稚嗎?出櫃、辭職,就和當年離家出走一樣幼稚。”

許原野楞了楞,失笑道:“這有什麽幼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一種大多數人並不具備的能力。”

他看著於星衍,目光柔和:“我覺得,我的星星是真的長大了。”

於星衍聽完許原野的答案,又低下了頭。

回國的這大半年裏,許原野做的事情一一在眼前掠過,無論是他在許原景生日宴會上拉的小提琴,還是牽著狗笨拙地在他家門口等他的身影,點點滴滴,於星衍好像從中感受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意味。

好像許原野也在成長啊。於星衍想。

不知道蹲了多久,於星衍站了起來,他有點腿麻,身子一下沒站穩,一下子倒在了許原野的身上。

許原野被砸了個滿懷,他有點手足無措,下意識便把自己的雙手舉了起來,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抱於星衍,於星衍卻在許原野的懷裏擡起了頭,表情很認真地看著許原野,他把一只手貼在許原野的胸口,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砰、砰砰、砰砰砰……

兩個人的心跳都在加速。

於星衍其實早就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把許原野帶到居所裏來了,但是真正的意圖,他現在才說出口。

他的手貼在許原野的胸膛上,徹底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偽裝,那一層又一層的外殼剝掉扔得一幹二凈。

——他在許原野面前,是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掩飾,也無需任何掩飾的於星衍。

他對許原野說:“許原野,我現在好想睡你。”

於星衍不想再欺騙自己了,他對許原野確實就是還舊情難忘,確實依舊,還欲壑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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