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過後，大城市裏最普通無奇的一天。

電梯到了負一層，於星衍走到車庫裏，周葉朝他鳴了一下笛，於星衍打開車門進去，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女人轉過頭和他打招呼。

“星衍是吧，總是聽你舅舅提起你，第一次見，我是許笑，叫我笑笑姐就可以。”

和他主動打招呼的女人長了一張非常溫婉清秀的臉，和於星衍記憶裏周葉喜歡的類型大相庭徑，說話的時候也不緊不慢，語調非常的溫柔。

於星衍禮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叫了聲笑笑姐，周葉在旁邊癟癟嘴，不爽道：“叫什麽笑笑姐，叫舅媽。”

於星衍很輕易地從周葉的表情和聲音裏感受到了那種溢出來的甜蜜。

有些久違的，於星衍嘴角牽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許笑聽到周葉的話，嗔怪地打了一下男人的手臂，兩個人看起來和諧又美好。

時間過得真快，記憶裏總是沒玩夠的舅舅也要結婚了，於星衍想了想周葉和許笑手挽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場景，覺得這大概會是很美的一幕。

周葉和許笑的結婚典禮定在下個月的十號，據說是算出來的大好日子，於星衍這次回國恰好趕上參加。

車開出車庫，車窗外是陽光照耀下的嘉城市景。這幾年嘉城又起了幾棟高樓，直聳入天的樓宇鱗次櫛比地排列著，玻璃窗戶反射著光芒，車流從高架橋上穿過，恍如置身於一座巨大的鋼鐵森林裏。

一路上許笑掌控著聊天的節奏，她雖然語速不快，但是聊起來以後，和於星衍談的東西著實不算少，沒過多久，於星衍和她之間那點陌生隔閡感就消弭殆盡了。

聊到嘉城最近發生的大小事，許笑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和她同姓的許家的事情。

“我上個月見到了一次許家二少的真人，確實是很帥氣很有氣質的，聽說星衍你和他是一個高中的？”許笑問道。

於星衍點了點頭：“是我的學長，以前是一個社團的。”

許笑只是和他閑聊，並沒有打探許家八卦的欲望，所以話題淺嘗即止，沒有深入下去，在許家的兩個兒子身上打了一個旋兒，便繞了開來。

縱使許原野是以“許家大少”這樣的代稱出現，周葉的心還是不自覺地吊了起來。

他從後視鏡裏瞟了一眼於星衍的神色，好在並沒有在自己的外甥臉上發現任何異常的神色。

周葉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害怕許笑再聊起關於許家的任何事情，主動把話題攬到了自己身上，很是耍了一番活寶，引得許笑沒有心思再去和於星衍聊天。

於星衍現在觸覺何其的敏銳，他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周葉這麽做背後的意圖——周葉不想讓他聽見許原野的名字，不想刺激他。

周葉是於星衍有血緣關系的人裏，唯一一個知道他喜歡男人的人。

這件事情的暴露還要追溯到於星衍上大學的時候，但是回憶太過冗雜沈重，於星衍從不去翻閱。

吃完一頓見面飯，許笑和於星衍交換過微信，站在路邊等待周葉把車開出來。一邊等待，許笑一邊翻閱於星衍的朋友圈，看到某一條下的互動時，許笑有些驚喜地呀了一聲。

“星衍，你認識駱禎呀？”

於星衍走路的步子一頓，他“嗯”了一聲，轉頭看向許笑。

許笑滿臉都是世界真小的感嘆，她對於星衍說道：“駱禎可是我小時候住在隔壁的弟弟呢，我只知道他也在北城大學讀書，沒想到你們居然認識。”

於星衍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巧，他面色平靜地對許笑說道：“駱禎學長在大學的時候很照顧我，只不過我出國以後聯系就比較少了。”

許笑似乎是想起了童年時駱禎的樣子，有些懷念的瞇起了眼，道：“那時候駱禎還是很活潑的，喜歡踢皮球，還總是把球踢到我們家的花園裏來，不過他高中的時候就搬走了，我也只有他的微信，好久沒說過話了，上次過年的時候遠遠見過一面，好像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聽到許笑回憶裏的駱禎，於星衍有些無法想象那個待人處事滴水不漏的學長是如何把皮球踢到鄰居家的花園裏的。

許笑瞇著兩彎月牙眼，道：“那給駱禎的結婚請柬就麻煩星衍你去幫我遞了？”

於星衍楞了楞，發現自己這位舅媽的性格好像和她的臉有一些不一樣，他點頭應下，許笑滿意地轉過頭，繼續看起了手機。

周葉開車出來載上他們，往南山花園開去。

這一次除了帶許笑見一見於星衍，周葉也要帶著她去見一趟於豪強，雖然於豪強已經再娶，但是畢竟還有於星衍這個紐帶在這裏。

於豪強五十多歲，開始惜命怕死了，和以前成天大魚大肉喝酒抽煙不同，現在搞起了養生，回家的時間也比以前多了，和王菁菁居然到現在還是和諧一片，並沒有像於星衍高中的時候想象的那樣很快就會離婚。

到南山花園的時候是下午茶時間，王菁菁圍著圍裙正在廚房裏烤曲奇餅，於豪強則坐在書房裏寫毛筆字——這是他最近新發展出來的愛好。

於星衍剛回國的時候還在心裏好笑地想，沒想到連於豪強都轉型了。

大人們聊天總是枯燥無味的，幾個人坐在一塊，吃了吃王菁菁做的曲奇餅，喝了幾盞茶。

於豪強非常自得地給大家展示了他最近的墨寶，那灑金的宣紙上的幾個疏狂大字雖然結構稀疏，但是甩筆的瀟灑還是有那麽點豪氣在的，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反正於豪強自己很是滿意。

許笑長了一張溫婉清秀的臉蛋，說話可信度都高上三分，她幾句馬屁拍下去，把於豪強那是拍的飛上了天，直誇周葉找的這個媳婦找的好，王菁菁便笑著坐在旁邊附和，午後的陽光從屋外灑進來，把鋪著蕾絲桌布的小圓桌照得金燦燦的。

於星衍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居然產生了歲月溫情靜好的錯覺。

可惜這種錯覺很快就被打破了。

於豪強在誇完許笑以後，眼神便落在了於星衍身上，他心裏對自己這個優秀的大兒子自然是哪裏都滿意，但是就是從不見他找女朋友，這讓於豪強有些奇怪和著急。

“於星衍，上次我和你說的，曲叔叔家的那個姑娘，你怎麽沒有去見啊？”

這種大家長式盤問從於豪強嘴裏說出來，於星衍終於感覺自己熟悉的那個父親回來了。

他溫順地垂下眼眸，道：“沒空，沒約成。”

於豪強被於星衍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拍桌子，那張墨寶被他拍的皺了一塊，可憐兮兮地垂下了桌面。

“沒約成，又是沒約成，你還有沒有點別的借口？我也不要求你找一個像你舅媽一樣優秀的女朋友，你好歹帶一個回來給我看看啊？”

於星衍便扯過周葉的虎皮擋槍，道：“這段時間我還是想專心事業，像舅舅一樣三十五再找也是可以的。”

周葉苦兮兮地坐在於星衍的旁邊，被於星衍拿來當借口，還要幫於星衍說話，附和道：“是的，不著急，衍衍現在還是專心工作比較好，談戀愛太分神了。”

於豪強又不是傻子，哪裏聽不出來於星衍在敷衍他，但是畢竟於星衍年紀也才二十五，他不好催的太急，又說教了幾句，這個話題好歹被饒過去了。

結束下午茶，周葉和許笑起身告辭，於星衍被於豪強留下來過周末，便送他們到花園。

站在花園的藤蘿架下，許笑在遠一點的地方拍照，於星衍和周葉各自點燃了一根煙，舅甥倆沈默地面對著面，半晌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周葉先開的口。

周葉年紀逐漸大了，雖然健身保養樣樣不落。但是眼角還是有了幾條皺紋，蹙起眉時，歲月便顯出了影子。

他說：“衍衍，你到現在都沒有找過其他人談戀愛，你真的弄清楚了，自己是喜歡男人，還是只是喜歡……許原野嗎？”

於星衍吐出一口煙，沒有猶豫地說道：“我喜歡男人。”

周葉嘆了口氣，他看了一眼藤蘿架後掩映的別墅，知道於星衍走在一條怎麽樣艱難的路上。

又是一陣良久的沈默。

於星衍抽完一根煙，擡起頭，對周葉說道：“舅舅是想問我，還喜不喜歡許原野吧？”

周葉沒有回答，但是他看著於星衍，等待著於星衍繼續往下說。

於星衍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輕笑了一聲。

男人偏過頭，看了看夕陽西下的天際，那瑰麗燦爛景象和記憶裏是那麽的相似，他好像聽見了悠揚的小提琴曲聲，忽近忽遠。

迎著夕陽，於星衍瞇起眼睛，語氣平淡地說道：“早就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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