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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只賺了一文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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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意思,眼淚都管不住。”

“爹,我恨她!”

“那是你娘!”文老爹狠狠拍了拍桌子,才壓住即將出口的罵人的話。“這世上就你最沒資格這麽說她。”

“她都拋棄我們了,她不配做我的娘。”想到他們父女倆過的日子,她從小被人喊做沒娘的娃,文氏心裏也生出一股極大的怨氣。生而不養,又何必擔著娘這個位置。別侮辱了娘這個稱呼。

“我告訴你,文荷花,你娘永遠在我們文家的家譜上!”文老爹怒道。

沒下家譜,也就是還是文家的人。是不是,娘還會回來?

“爹,我從來不知道你過得這麽苦。”文氏眼泛淚花。

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回家的女人,這就是她爹過去甚至以後的三十年裏都做的事?重覆累積的希望,會不會被殘忍的打破?

文老爹這才明白文氏一直在激將他,逼他說出這些年心裏的那些委屈。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能像女子一樣,想哭就哭得暢快。他心裏有恨,有委屈又發洩不得,表面歡暢,內心卻苦悶得很。

“傻閨女啊,爹不苦。”文老爹明白文氏的良苦用心,忍不住長嘆一聲。

“咱們都得好好的。幸福給那個…娘看,讓她後悔離開了咱們。”

嫁了人,娘指的是何氏,她原本的親娘卻成了記憶裏一個模糊的影子。

可悲……

“收拾收拾,下午就回去吧。”文老爹輕聲道:“嫁了人就不比做姑娘的時候了,早點回去吧,你不也擔心李強和巧巧嗎?”

文氏不說話,她抹不開面子,臨走之前才大鬧一場,還惡狠狠的丟下那麽一句話,現在又帶著孩子灰溜溜的回去,那可不得被人看輕,被餘氏嘲笑死?不幹,她要等李強親自來接她。哦,不,李家人親自來接她。

看來這次鬧得厲害,說不定還是文氏理虧,不然她哪會這個樣子。文老爹這時候自然要給女兒撐起,“行了,就在家裏多待幾天,讓李強那小子急一急。我家閨女是多好一人兒,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居然還舍得罵。等他來的時候,爹一定狠狠給他幾棍子,替他死去的爹管教管家。”

“爹,他傷還沒好呢。”別的還可以裝傻,想到李強傷勢未愈還要吃棍子,文氏一聽就急了。

說完她自個兒就發覺說錯話了,李強傷沒好,怎麽可能親自來接她?不來接她,棍子又怎麽敲得到李強身上去?老爹這是在詐她呢。關心則亂,說得就是這樣。

文老爹也不點破,“還不去找找孩子,肯定還沒吃飽飯呢。你這大人當的,還不如大山呢。”

“大山是我兒子,我不如我兒子又有什麽好丟臉的。”文氏也放松了心情跟文老爹鬥嘴,“可惜啊,我這輩子都是爹的女兒,你再嫌棄也沒用。”

“就是沒用我才嫌棄。”文老爹道:“看你做得飯,還不如小時候呢。你說爹還稀罕你不?”

“肯定稀罕,一輩子都稀罕。”文氏站起身,“我先去把兩個孩兒找回來。”

文老爹點頭,看著文氏邁出院門,才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小聲的念了一句,“之秋。”

☆、三四、 忠告

餘氏眉飛色舞的跟小何氏說著今天她和李武去了哪裏,吃了些什麽,看到了什麽。末了,還一臉嬌羞的在那裏跟個懷、春少女似的,期待下一次約會。

秀秀抽了抽嘴角,心裏暗道二嫂好不懂事,就算二哥有多心疼你,你也不必當著大嫂的面說吧,這不成心戳人家痛處嗎?這都第三回了,她都能背了。

小何氏也笑得有些抽筋了,腹誹,能別耽誤我繡花不?你們兩口子再甜蜜關我什麽事兒,想讓我羨慕嫉妒恨,好滿足你抽抽的得意感?不過這回你可失算了,就算她的內心還不夠堅強,但早就練了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了。

不能怪餘氏不顧小何氏的感受,她正想跟別人分享一下她現在的幸福。特別不對盤的文氏又不在,她連炫耀的對象都沒有。這會兒正在興頭上,止不住。估計未來幾天她跟別人的開場白都是,“我們家那口子啊……”

相比於餘氏的眉飛色舞,李聰就有些提不起勁了。他坐在小板凳上,默不作聲的拾掇著家裏需要修補的農具。

“哥,嫂子什麽時候回來?”秀秀蹲在李聰旁邊,問了一句。

李聰想到今天餘氏到鎮上去找他,明明楊柳在她跟前,卻沒有一點要楊柳回家的意思。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娘授意要她故意晾晾楊柳,殺殺她的威風還是怎麽的,但李聰心裏不好受。楊柳是他的妻子也是家裏的一份子,餘氏卻沒有一點關心的意思,好歹是正緊親戚,假意一句也是應該的吧。想到張文山今天對他說的話,李聰原本心裏還有點不服氣,現在看看想想,他的家裏人不就是忽視楊柳嗎?

想了這麽多,其實他對楊柳又好得到哪裏去?所以她才是真的失望,不肯回來。他才是她的夫。一輩子要相守的人。可他卻一次次為別人撐腰,壓根兒不信楊柳,比起餘氏,他更不是個東西。掄起巴掌。李聰直接給了他自己一下,低吼道:“我真特麽是個混蛋!”

秀秀唬了一跳,連忙拽住李聰的手臂,以防他再打他自己,“哥,你這是作什麽?”

響亮的耳光聲也把正喋喋不休的餘氏和明明不耐煩,面上卻裝聽得津津有味的小何氏給驚著了。餘氏有些詫異的挑眉,“老五,你做什麽呢?”

“有蚊子!”李聰心裏對餘氏有氣,頭也沒回的答道。

“那也不用使這麽大勁兒啊。痛的還不是你?”餘氏更是詫異,聽這響動,李聰這是跟蚊子有八輩子的宿仇吧。

鄉下的夏天蚊蟲特別多,被蚊子盯了一口,也沒什麽奇怪的。餘氏也就問了兩句。就又拉著小何氏擺談了起來。

小何氏是心裏泛苦,她一手拿著繡花繃子,一手被餘氏握著,也繡不了花。好吧,就算她被餘氏描繪的場景羨慕到了,也不用一連講那麽多遍吧,她真心膩到了。想找個人幫她打打岔。李聰和秀秀卻都背對著她,讓她連眼神求助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像是怕李聰擾了她說話的興致,更是拉著小何氏進了屋子裏。

“哥,你到底怎麽了?”秀秀可不會被李聰那句被蚊子咬的爛借口蒙到,她離李聰那麽近,自然聽清楚他剛剛罵了句什麽。她蹲著往前走了兩步。“怎麽了嘛,嫂子不跟你回來嗎?”

李聰不答話,只是手上用柴刀削木頭的力氣越發大了。

“說話呀!哎呦,你可真是急死人了。”秀秀真恨不得狠狠敲他幾下,這個時候裝什麽啞巴啊。看不出來她很擔心嗎?

“秀秀。”李聰突然開口喊了一聲。

“在呢哥,你說。”秀秀還以為李聰要講了,連忙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以後離花苗遠點兒。”李聰擡頭看著秀秀的眼睛,“她不實誠,和不配你做朋友,哥擔心你會吃虧。”

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吃了一個大虧嗎?弄的楊柳現在都不肯回來,他們夫妻關系變得僵化。秀秀單純,更不是花苗的對手,要是被花苗拐著做錯了事,後悔都晚了。他以前不知道花苗的為人,但現在知道了就不能不防。

“哥,花苗是有點兒小心思,但她決計不會害我的,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信她。”秀秀不知道李聰和花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小玩到大的情誼是做不了假的,花苗嘴巴有點小壞,有些小聰明,但人不壞。各交各的,秀秀覺得李聰這是在遷怒,很小肚雞腸,太沒男子氣概了。

李聰把手裏的工具一丟,胳膊肘搭在大腿上,定定看著秀秀,“那你說,花苗和我,你更相信誰?”

這個問題比較不好答,秀秀笑著輕輕推了推李聰的肩膀,“哥幹什麽呀,這麽嚴肅。”打算插諢打科過去。

“說話,沒人給你開玩笑。”李聰很是認真。

一邊是親哥哥,一邊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秀秀也取舍不下,絞著手指,不知道怎麽回答。為什麽非要比出個高低呢?

“兩個都選行嗎?”

“你說呢?”李聰反問道。

秀秀嘴巴一嘟,把頭偏向一邊。

硬逼不行,李聰就換了一條路,“知道你嫂子為什麽跟我慪氣不?”

秀秀有點兒明白了,“跟花苗有關?”

難怪嫂子氣得回娘家呢,不過她不是有提醒過李聰嗎?怎麽還會跟花苗攪到一塊兒?花苗對李聰有意思,但也不能傷害楊柳,所以她才告誡過花苗和李聰,這回到底是誰先招惹誰了。真沒一個省心的,都長不大怎麽的。

“嗯。”李聰覺得他應該把這件事說出來,雖然有點丟臉,但秀秀是他的妹妹,一來他怕她吃了花苗的虧,二來秀秀也不是那多話的人,便將楊柳氣回娘家的事情的起因結果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那嫂子是不是不會原諒哥了?”秀秀有些緊張。

李聰揉了揉秀秀的頭發,“那是哥跟你嫂子的事,不用你瞎操心,記著哥跟你說的,離花苗遠些。”

一下子斷絕來往,怕是秀秀不能接受,反而生出逆反心理,李聰也就沒敢把話說得太絕。一點一點,徐徐圖之吧。

秀秀也不知道花苗的執念那麽深,居然這麽久了還沒放棄,還用計破壞哥和嫂子的感情。她一早就告訴過她別再打她哥哥的主意,沒想到花苗根本就沒聽進去。

“哥,對不起。”秀秀覺得是她沒約束好花苗。

“不能怪你,是哥的錯。”李聰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本意可不是這個。“哥剛才警告你的話還記得嗎?”

秀秀點頭。

“不準當耳旁風,要牢記在心。”李聰再三叮囑道。“哥不但要你記住,還要做到,不可以三頭兩面的,不然哥會生氣的。”

考慮到李聰正是難過的時候,秀秀也沒敢提出反對意見,或者流露出一點猶豫,“我可以做到。”

李聰的神情才緩了緩,“再過不久你也要嫁人了,凡事多長個心眼兒。受了委屈,也別不吭聲,你這幾個哥哥不是做擺設的。”

“說這些幹什麽,弄得人家好想哭哦。”秀秀紅了臉,但眼淚也真的掉了下來,“哥,你今天變得好奇怪哦,比娘還啰嗦。”

“啰嗦也是為你好!”李聰也自知有些激動了,實在是被楊柳的事情刺激到了,以後怕是讓他再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也說不出了。

秀秀知道李聰是好意,雖然看起來強硬,但最後妥協的還是他。這才是家人,真正的一家人。

☆、三五、 蛻變

楊柳穿著大紅的中衣躺在床上,銅盆裏的冰塊兒還有一些,窗戶半開著,有一些花香隨著風飄散進來,吹動紅色的紗帳。她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勾著李聰送來的一百個銅錢,一只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搖搖晃晃的,嘴裏哈著氣,往上吹已經伸過眉毛,有點長的劉海。

白日裏睡得太多,整個人現在都清醒的很。夜很靜謐,連帶著人也平靜下來,更容易好好想想,一直未能想明白的事情。

不可否認,李聰心裏還是有她的,楊柳搖頭,這樣說不對,應該說她在李聰心裏分量不夠。她說的話李聰信嗎?信!肯聽嗎?肯!可為什麽到頭來還是她被氣得個半死,讓別人撿了便宜呢?

“因為李聰就是個笨蛋!”楊柳自己答道。

惱人的劉海又堅持不懈的遮住了視線,實在是被這軟軟的劉海打敗了。楊柳丟掉銅錢,一個騰身坐起來,趿拉著鞋子,到梳妝臺前坐下,拿起針線簸籮裏的剪刀就準把劉海剪短一些。

楊府的銅鏡,自然比她在李家的時候用得強上許多,燈火明亮,更能看清楚五官。話說自從嫁到李家,她還沒有在夜裏這麽清楚的照過鏡子呢,可真真稀罕。

這個時候跟個葛朗臺似的何氏又該來催著熄燈了吧。

楊柳拿剪刀的手一顫,趕緊搖搖頭把這恐怖的場景甩出去,她這是怎麽了,受虐成自然了,怎麽會這個時候想到何氏?

想起未能完成的劉海設計,楊柳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了最後的樣式。

把剪下來的碎發用手帕包好,楊柳又開始糾結她到底該不該原諒李聰了。一下子原諒不是顯得她生氣得太沒價值了嗎?可不原諒,她是還想跟李聰在一起嗎?算了,想不通就不想,楊柳也不是有強迫癥的人。更何況被強迫的那個人還是她自己。女人對自己那麽狠幹什麽?把銅錢往不礙著她睡覺的角落一踢,楊柳扯過被子就睡了。

睡過今晚才有明天,煩惱留給今天以後吧。

杜家。

翠西沒走成,其實她也不願意走。雖然是她苦苦哀求過的。

好好想了一下,其實小姐才是待她最好的那一個。吃的,穿的,地位,以及對她的維護都遠遠超過少爺。她感念,但無法做出什麽報答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把這份感激擱在心底。她事事以少爺為先,還不是就沖著少爺妾室的位置去的。可事實上,直到現在,她和錦屏誰都沒有從少爺那裏得到只言片語的承諾。也是。若少爺有了更好的前程,什麽樣的女子得不到,還會稀罕他們兩個奴才出身的女子?大概在少爺心裏,她們也屬於癡心妄想的那一種類吧。

翠西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其實這不是最悲的。最悲哀的是。你明明已經看清自己的形勢,卻還以飛娥撲火的決絕毅然而然地跳了下去。遇見有些人,為其付出,就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是舍不舍得的問題了。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沒有退路。

女子的一身大多維系在男子身上,身份。地位,體面以及子嗣養老,通通倚仗男子,半點不由人。無論你有多大的財富,多高的地位,若無男子。也是被欺負的份。翠西一早就很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就算前路艱難,她還是風雨無阻。

為了美好的以後,她也算拼的了吧。

但她只是料到了苦盡甘來,卻沒有料到她面臨的永久黑暗的黎明前夕。

她發現她失敗了。敗給了時間,敗給了少爺。雖然她從來就沒有要贏過少爺的意思,但隨著他的努力,她才看清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就像杜氏,可以毫不猶豫的拿她的終身大事做要挾,把她退回到少爺身邊,而她,除了暫時的拖延,實際上毫無辦法。

她什麽籌碼也沒有,除非魚死網破,拼個兩敗俱傷,但不到絕路,誰都想留一手。

回到少爺身邊一直是她在努力的事情,可若是這樣被送回去,她是真真一點體面都沒有了。她付出了這麽多,但回報卻讓她很失望。她想象的是少爺帶著轎子,親自迎接她回家。對,回家,以另外一種身份,回家。

果然,有了喜歡的人,人都開始斤斤計較起來。計較得失,計較回報,進而變得貪心。

身旁的丫鬟有人翻了身,翠西連忙用雙手捂住油燈,等那人又沈沈睡過去,才把手松開。

隨即翠西又楞住了,以前的她哪裏顧過別人的感受,哪裏用過油燈?可現在,她不但和好幾個低等丫頭共睡一個大通鋪,甚至害怕油燈的光亮影響到別人睡覺。當丫鬟所有好的壞的她都體會到了,這算不算是一種圓滿?

翠西咧了咧嘴角,卻還是沒有自嘲的笑出來。

如果她不放棄,又何至於淒慘如斯?

既然她怕黑,就不能讓所有的人都點燈睡覺?

燈火如豆,卻照亮了一方天地,翠西死死的盯著那點閃動的光亮,心裏百轉千回。

喜丫翻了個身,坐起來,摸著有些發涼的小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昨天,她終於由女孩兒變成少女,但這滋味卻不大好受。喜眉說這是女人必須要經歷的痛,這個丫頭才多大,居然一口一個女人女人的。

旁邊的人打著輕微的鼾聲,想是已經做到好夢了,她還看得對方往上彎了彎唇。她本就睡不大好,加上油燈點著,更是刺得她睡不著覺。她家一到天黑,幾乎全都上炕睡覺了,別提點油燈這類奢侈的事情了。長久的黑暗已經讓她適應了漆黑的夜晚,就是一點微弱的光也會被無限放大,睡不著覺。因為坐在那裏的是翠西,她就忍了忍,畢竟翠西現在落了難,再說別人就有點像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但她沒想到翠西這麽能坐,大半夜的精神都還很好。她明天還要當差,沒有精神可怎麽行?

“那個……”

☆、三六、 夜談

安靜的夜,當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已經熟睡的時候,忽然有人說話,那會是什麽感覺?

翠西驚魂未定的撫著胸口,瞪大了眼,憤怒的看著那個突然出聲的冒失鬼,“人嚇人,嚇死人。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想做什麽?”

她已經認出來了,那個冒失鬼丫頭就是前兩天差點起沖突的低等丫頭,肯定是記恨她讓她多彎腰掃了會兒地,找時機尋仇來了。她雖然現在落魄,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踩上兩腳的,一個小小的低等丫頭,還想學別人跟她耀武揚威不成?不怕沒逞著威,先把自己折了進去。

喜丫有些迷茫的睜著眼睛,才後知後覺的覺得自己突然出聲,肯定把正在想事情的翠西嚇著了。連忙翻身下炕,一邊道歉,一邊趿拉鞋子往翠西那邊去。

“離我遠些。”翠西伸手阻止喜丫靠近。

“對不起,翠西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喜丫真心實意的道著歉。

近看才發覺這冒失鬼丫頭實在小得有些可憐,瘦瘦巴巴的,翠西問道:“有十歲沒有?”

“十三了,我不小了。”聽得出翠西話裏的輕視,喜丫覺得對方有些小瞧人。

“不小了?”翠西打量了她一眼,“來葵水沒有?”

喜丫從沒想過有天會被人這麽大大咧咧的問及這個問題,如此私密的事情,難道問出來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但她也不想被翠西小瞧,答道:“來了,昨天來的。”

翠西哦了一聲,大概沒什麽想了解的了,手托著下巴,手肘駐在桌子上,盯著油燈上跳跳的火苗,繼續發呆。

喜丫拉了張圓凳坐下,也盯著火苗看了看。實在瞧不出有什麽不同來。便轉頭看著翠西,也不知道怎麽會有人喜歡盯著這玩意兒看。

“看什麽看,滾回去睡覺。”翠西的姿勢都沒變,但吐出來的話可不友善。

被人這麽盯著。就是再臉皮厚的人也不能裝著沒感覺吧。都怪那丫頭的眼睛太有神,盯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她也想啊,可關鍵是油燈點著睡不著啊。杜家的低等下人睡得大通鋪是進門各一張,恰好她睡在向光的那面。喜丫想起喜眉教的說話要委婉,就道:“翠西姐姐,你能不能坐到我這邊來?”

“為什麽?”翠西懶懶的丟給喜丫一個眼神。

你坐這邊也好給我擋著點光啊,不然我哪裏睡得著?喜丫剛要開口解釋,就聽到翠西說道:“我不!”

喜丫差點就要拍桌而起,這不是在逗她好玩嗎?果然不是什麽好人,活該你倒黴。

不過這個念頭只在她腦海裏快速一閃就被她壓下去了。都說人走茶涼,但她也不是那麽勢利眼的人。都是丫鬟,誰又需要看得起誰。

“我也睡不著,我們兩說說話吧。”喜丫把凳子挪了挪,靠近翠西。

翠西斜了喜丫一眼。明顯看到她眼底的青影,心裏冷哼。手一收,變成雙臂交叉抱於胸前的姿勢,開口道:“怎麽,同情我?覺得我很可憐嗎?”

惱羞成怒,喜丫不知道怎麽的,腦海裏浮現喜眉曾經說過的一個說出來就倍兒有面子的詞。

“不是。我真的睡不著。”因為燈光刺眼,她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我想我娘。”這是一個好理由。

“嗯。”翠西敷衍了一聲,編,繼續編。

反正她是個孤兒,無父無母,也沒有所謂的孺慕之思。從小就是從這個人販子手裏轉到那個人販子手裏。直到被少爺買下,才算徹底安定下來。

喜丫聽出話裏的不信,但話都說出口了,總得把這話說圓。剛才她雖然是硬著頭皮找個借口,但也確實有點想爹娘。

東拉西扯的獨自說了一會兒。喜丫都忍不住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你還不困嗎?”

“我白天有得是時間睡。”言下之意是她現在不想睡。

“可是我想睡啊。”

翠西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又沒攔著你,不讓你睡。

喜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油燈,委屈的一嘟嘴,“可是我睡不著。”

翠西聳肩,表示了一下同情:“我又不是大夫,我也愛莫能助。”

這人怎麽油鹽不進,她說得還不夠委婉嗎,還是故意裝作聽不懂嗎?算了,委婉什麽的,不適合她。她還是按照她的方式來好了,不然翠西在這兒坐一晚,她就別想睡了。

“那你把油燈熄了好不好?”喜丫說道:“燈亮著我睡不著。”

“那你怎麽不早說?”翠西瞪大了眼睛,“顯得我故意不讓你睡似的。”

誰知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呢?

翠西動作很快,立馬就吹滅了油燈,不過仍然沒有挪動位置。

“你怎麽還不睡,我已經把油燈吹滅了。”翠西明顯在逐客。她現在只想安靜的一個人待會兒,好好想想事情。

喜丫沒想到翠西說做就做,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呢,好歹等她上了炕才吹啊。哦了一聲,待眼睛適應了一下才起身,剛走了一步又轉過身,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別難過,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人在,什麽都還會有的。”

這是在勸她?翠西沒想到還會聽到這麽一番話,心裏有些小感動,盡管知道對方看不見,她還是點了點頭。

突然響起重物被絆倒的聲音,嚇得好幾個丫鬟擁著被子坐起來,嚷道:“有賊!”

“是…是我,喜丫。”黑暗中傳來喜丫有些痛苦的聲音。不知道是哪個把東西放在路上,害得她看不見摔了一跤。

大半夜的睡得正酣突然被人驚醒,誰脾氣都會不好,“你幹什麽去了?!”

“我上茅房回來…對不起。”喜丫揉著腳踝,說道:“我沒事。”

“誰關心你有沒有事。”有人抖了抖被子,心情不好的嘟囔了一句。把人驚醒,沒說你活該就算客氣了。

只有翠西明白那三個字是對她說的,估計是擔心她內疚,所以說出來安她的心?

真是個傻姑娘。

不過單純一點也好,因為以後就鮮有單純的人了。

☆、三七、 壞心

“巧巧,我發覺你最近變了。”桃花一邊撥水,一邊說道。

夏天摸水,是女孩子們最好的一項消遣。她們不能像男孩子一樣,脫得光溜溜的撲水,只能在岸邊摸摸水,洗洗腳,但即使這樣,她們心裏也喜歡得緊。就算太陽大,她們也喜歡到溪邊淘菜,洗衣什麽的。小姐妹三兩個的,嘰嘰喳喳的說著話,也挺好玩的。

“哪裏變了?”巧巧說話細細柔柔的,像羽毛輕輕撫過皮膚。

“不知道哎。”桃花有些苦惱的嘟著小嘴,她也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巧巧跟她們有很大的不同。跟過去不一樣了,但哪裏不一樣她又找不出來,真是怪了。

“大概是因為我不常大笑了吧。”巧巧說道。

巧巧也知道她最近的變化,與其說是變了,還不如說是心情變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文氏離家後,她感覺自己的日子整個都好過起來了。不用每天洗那麽多衣衫,不用挨打挨罵,家裏現在也就她一個小孩兒,其他人也待她好了許多。她知道上次的事情發生後,文氏對她有些忌憚,雖然放松了對她的約束,但並不是真的輕松。像現在這種生活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哪怕沒有母愛,她也覺得圓滿。

“對對對,就是這個。”桃花有些激動的說道,手舞足蹈,人也差點跌進溪水裏。

巧巧忙拽了她一把,溪邊的石子被兩人踩得好遠才堪堪止住去勢,兩人都有些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她們這次選的位置是平時洗衣的地方,因為溪水不深,就專門掏了個大坑蓄水,水坑很深,就是精通水性的男孩子都會避開這裏。要是剛才她們都跌進去,肯定爬不起來的。

“好險好險,我居然還活著。”桃花慶幸。

“說什麽呢。誰想死啊。”巧巧拽著桃花往旁邊水淺的位置移了移,還是安全更重要些。

桃花自知說錯了話,呸呸兩聲,得意道:“那是。我還得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呢。”

巧巧也習慣了桃花故作大人的說話風格,提醒道:“別張那麽大嘴,豁了牙,笑起來多難看。”

“是嗎?”桃花用手捂住嘴巴,她跟秀秀差不多年紀,也正是換牙的時候。聽巧巧這麽一說,才恍然大悟道:“難怪你最近你說話都那麽小聲。”

“我們是女孩子呀。”巧巧偏著頭笑道,又伸手把一縷頭發別到耳後。

陽光透過細細密密的樹葉,被風吹得四處蕩漾。桃花有些看癡了。情不自禁道:“巧巧,你真好看。”

白凈的小臉上升起兩坨淡淡的紅暈,巧巧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絞著衣角,“亂說。我哪裏好看了?”

“真的真的。”桃花連連點頭,又使勁回想剛才巧巧的動作,對著溪水模仿巧巧將頭發別到耳後,她自個兒卻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不行了,我做出來太逗了,我學不來。”

“你笑我。”巧巧伸手就去撓桃花的癢癢肉。

“哎。別,別。”桃花連忙討饒,邊笑邊跳著躲開。

銀鈴般的笑聲蕩漾開來,成為這個午後最美妙的樂曲。

伴隨著重重的一聲哼,一個裝著幾件衣服的木盆和一支洗衣棒就被人扔到了溪石子上。

“春花姐。”巧巧扭頭看了一眼,立即停止嬉鬧。喊了一聲。

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早熟一些,八歲多的女孩子也是個半大的姑娘了。最近屯子裏流傳著一些話,主角就是他們兩家。一直以為二蛋受傷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偏偏又被翻了出來,還鬧得兩家勢同水火的樣子。各家的孩子也是站在自家這邊。互不相讓,巧巧不願惹麻煩,遇到李文家的孩子都是主動避讓開。

“過去淘菜去,我們要在這兒洗衣服,別把水給我們弄渾了。”說著還踢了巧巧的木盆一腳,把裏面碼得整整齊齊的菜都踢到外面弄臟了。

巧巧立即蹲下身子去撿,桃花看不過去,為巧巧打抱不平,“你娘給你一張嘴是讓你好好說話用的,不是讓你跟個瘋狗似的。肉沒幾兩,你橫什麽橫!”

桃花娘是個性子潑辣的,桃花從小也收到熏陶,是個言語上不吃虧的主。桃花娘常說,人活在世,總得有一兩樣能拿得出的本事,上山打獵,下河捕魚,就是偷雞摸狗也要讓人不逮著才算本事。咱女子也不要求多大的本事,但也不能讓人欺負了還不敢作聲,你總不能打不過也說不贏人家吧。所以不管是兒媳還是女兒,她都要求她們嘴巴利索,但不是撒潑。秉承這一家訓,才有後世比較有名的快嘴李翠蓮。

“算了。”巧巧拉了拉桃花的袖子,反正她也把菜淘好了,還是不要惹春花了,她小聲道:“咱們走吧。”

“我惹你了嗎?你跟個沖毛子狗似的沖我亂叫。”春花昂著下巴,自然註意到巧巧的小動作,更是得意,“看看,人家還不領情呢。”

“嘴巴放幹凈點。我就見不得你們這種人,明明還是小姑娘就不知道跟誰學得跋扈,學得四不像的不自知,還偏偏四處顯擺。”

桃花的那張嘴,屯子裏同齡的就沒人能說得過她,就是大人也得小心,免得被帶到坑裏去。春天自知不是對手,就把火力主要攻向巧巧。

“一邊去,我不跟你說。”春花往旁邊推了桃花一把,直面著巧巧,“我告訴你,你娘不是個東西,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你弟弟把我弟弟弄得毀了容,可不會這麽算了。”

李強送了二十兩銀子到李文家,銀子收了,人卻被趕了出來,這事情已經在屯子裏傳遍了,李家這幾天也是低氣壓。而且事關鐵柱,巧巧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道:“賠了醫藥費,賠了銀子,我們一家人也親自上門道過歉,你還想怎麽的?今天這話是你說的還是你娘要你說的,到底想我們怎麽做你們才滿意。”

桃花也在一旁幫腔:“我就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人家,收了巧巧家的賠罪銀子,轉頭又說人家的壞話。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你們家的人吧。還好意思大喇喇的威脅人家,真不害臊。”

“閉嘴,不關你的事,你話多幹什麽?”春花有點後悔,她怎麽就沒多邀幾個人一起呢?現在她一個人怎麽敵得過兩張嘴,偏偏還有一個最難纏的桃花在裏面。春花也不逞英雄了,端起自己的東西,“你等著,這仇我記著呢,你們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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