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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讓我瞄一眼好不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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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臉漲得血紅,又拿這幾人毫無辦法,只能語帶哀求地說道:“在下雖然不是幾位對手,但諸位何必苦苦相?”

皇玄凜微笑,淺淡優雅:“在下只是好管閑事,尤其是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閑事。”

“此事只怕並非如幾位所想……”老人重重一聲嘆息,神色哀苦,似乎已有乞求之意:“諸位還是趕快離去吧。”

皇玄凜並未理會他,仍是緩緩道:“所謂拉孜獒……”一句話沒有說下去,靜靜等著老人續完。

他目光清淺,嘴角含笑,卻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力,老人語塞了良久,終於屈服於他強大的氣場之下,低低的聲音很是壓抑:“所謂拉孜獒,其實並不是神魔一類,而是數百年前被本族驅逐的叛徒,也曾經是我們的親人。只是到了如今,他們已經和魔鬼毫無區別。”

老人的聲音更加嘶啞,“自從本族祖先領悟了覆活的奧義之後,數百年來,我們就在這密林深處默默生息,悠游度,與世無爭。直到三百年前,出了一次意外的事故,種下了今之惡果。直到現在回想此事,大家也是懊悔不已。不過這也是我們強參生死之秘,窺天地奧秘的懲罰,並非人力可以避免……三百年前,在下一位堂兄采藥時不幸路遇猛虎,戰鬥之下兩敗俱傷。猛虎雖被刺重傷,回窩後就倒地死去,而他也被當中撕開,當村中人趕到時,他已經氣絕多時。”

“堂兄當年是族人戴的英雄好漢,大家不忍心讓他體殘缺,就從虎窩裏尋回了他的兩半屍體,並按照本族的儀式下了咒語埋葬,希望他能如以往一般覆活。然而……我們卻是做錯了,這件事竟成了本族懊悔至今的惡夢……”

老人臉色血紅,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在抽搐,神色異常痛苦:“三年後當我們撥開土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正如鏡子破碎之後即便拼合也再照不出完整的影像,堂兄的體並沒有如我們希望的那樣重新結合成為一個整體,而是成了兩個蠕動的半怪物!”

“你是說,那兩半殘軀分別覆活了?”暖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手心直冒汗。

汐妍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烏溜溜的鳳眼亮閃閃的,完全就當聽恐怖故事,若是條件許指不定會翹起二郎腿,磕磕瓜子,喝喝小茶。

“的確!”老人長嘆一聲:“不僅如此,更可怕的事接踵而至。那兩個蠕動的半怪物不但分走了堂兄體,同時也分走了他的智慧,勇氣以及一切仁之心。那兩半體都變得兇戾蠻暴,其中沒有頭的一半不停掙紮,撕碎一切手邊的東西,而有頭的那一半則夜哀嚎,要我們為他們找到另一個人的體,切開來替他們續上。知道當初人人景仰的英雄居然變成了這樣一個殘忍兇暴的魔鬼,族人十分恐懼,祭師也從星象上預料到了這將是我族災難的開始。如果這個時候我決斷一點,能夠下令將這兩個怪物燒死,那麽後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然而我當時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因為我還不明白他們已經不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的堂兄……”老人的聲音顯得十分淒涼。

“難道你答應了他們?”玥默璃難得皺起了眉頭。

老人痛苦地搖搖頭:“我當然也不忍心殺死別的族人來成全他們,於是我從山林間找來了一只黑猿。”

“你是說,你是說你們把他變成了兩個半人半猿的怪物?!”暖薰非常不淡定,聲音倏地揚高八度。

“正是如此!”老人痛悔交加,合上雙眼低聲道:“然而事還沒有終結,那兩個半人半猿的怪物後來時常回到村中,一開始大家都很害怕,但後來不知為何,村中有很多年輕人似乎受了某種邪惡的惑,瘋狂般地追隨他們。村中漸漸出現了種種怪異,族中長老都不知如何是好。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發現一個垂死的病人居然暗中違反族中的大忌,私自將自己埋入土中等候覆活。要知道這本來是只有歷代相傳的祭師才有的權力。”

“我預感到了事的嚴重,於是不顧那人親屬的反對,帶著村眾,連夜將那人的墳墓挖開……”

老人的聲調顫抖起來,似乎那恐怖之景還歷歷在目:“罪孽啊,那人死的時候,居然將自己切成了兩半埋入土中!”

暖薰驚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人垂首長嘆:“貪得無厭的人啊,他們有了永生的生命卻仍不滿足,還希望自己能不斷分裂繁殖。”

“難道為了這個,他們就願意將自己變成不人不獸的怪物?”

老人對暖薰苦笑了一下:“他們希望能繁殖出無限的自己,卻不明白,生命正因為是唯一的,所以才有如太陽般燦爛的光輝。強行離散了自己的血經脈,其實也就拋棄了他們之所以為人的一切精華和美德。”

“那些人或找來獸類的體與自己的殘軀拼合,或者幹脆到叢林中伺機襲擊過往的客人,奪取他們的體。我和村中的長老再也無法忍受他們的惡跡,決定將他們驅逐出去,結果雙方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大戰,死傷遍地。由於當時拉孜獒的人數還不是很多,我們終於守住了村落,而且將雙方撕裂的屍體都用藥水融化燒毀。但還是有一部分屍體被不聽勸告的親人們偷偷掩埋在森林的各處,而另一部分希望追隨拉孜獒生活方式的年輕人,竟也決然離開了村落,去加入拉孜獒的行列。後來拉孜獒們就在山林中以邪惡的方式不斷繁殖自己,越來越多。可怕的是,他們最初的目的是讓自己的生命無限增殖,然而事與願違,到了最後他們越分越少的軀體以及精神意志,都逐漸被自己附的野獸和屍體同化。”

暖薰膛目結舌,驚得說出話來,汐妍拿過暖薰的包袱,在裏面翻找什麽,嘴上還適時地接著問道:“你是說他們最後成為了一種行屍走?”講故事的人要把握節奏,聽故事的人懂得配合偶爾插上兩句,這樣故事聽起來才精彩。

皇玄凜見她從包袱裏摸出一小袋花生米,雜耍似的往嘴裏拋了一粒,腦門瞬時掛滿了黑線,平時怕黑又怕高,這會兒膽兒倒是肥了,還有心思吃零嘴,莫不是真把這當故事聽?

老人搖頭道:“不,雖然他們人類的意志已被分散,然而獸,邪惡以及亡靈的怨氣卻漸漸累積,最後他們完全成了魔鬼的走狗,唯一的知覺就是撕碎一切可見的生物,然後再將自己體的一部分貼附上去。”

“難道說圖多他們就是被……”暖薰往汐妍邊靠了靠,渾直冒冷汗。

“正是。”老人慘然道:“圖多忍著劇痛爬回村落,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拉孜獒們已經重新集結,準備向我們村落報覆,將其中每一個正常的人都變為自己的同類。圖多的一半體已經被拉孜獒奪去了,若不是他有我族覆活的力量,決不可能支撐著回到這裏。”

汐妍將花生米遞給皇玄凜,用眼神問“要來兩粒嗎”,沒想好心卻被他冷艷高貴的無視了,汐妍幽怨地瞧著他,皇玄凜仍是不搭理……他不吃這種東西!

不吃拉倒!汐妍將拿著花生米的手收回來,往自...

己嘴裏拋了一粒,嚼吧嚼吧,又看向老人,問:“那你們為什麽不先發制人,將拉孜獒一網打盡?”

老人搖了搖頭:“拉孜獒繼承了野獸的特,晝伏夜出,嘯聚山林,極難捕獲,而他們生存的唯一意念就是殺戮和繁殖,並且他們覆活得很快,而且會越來越快,所以現在我們已經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拉孜獒,或者已經多如螻蟻,殺之不盡。更何況若捕殺拉孜獒的時候稍有不慎,將拉孜獒的屍體留下一塊,他們都會在土中不斷覆活。”

“那你們難道坐以待斃不成?”汐妍一邊問,一邊將裝著花生米的袋子遞給璟羲,璟羲很給面子的拿了一粒,斯斯文文的放進嘴裏。

玥默璃無需招呼,自動自發地伸手抓了幾粒,而璇夙……汐妍瞅了瞅掌教大人那張比冷艷高貴更冷艷高貴的萬年冷臉,默默地移開視線,還是別去臉貼冷股,自討沒趣了,留著自己吃吧。

老人昏黃的目光中突然放出一種堅毅的光芒:“我們已經決心和拉孜獒決一死戰,一旦不敵……”

老人一聲長嘆,緩緩閉上雙目:“我們也已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安排。所以,拉孜獒之事純屬上天對本族的懲罰,與他人無關,幾位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免得戰陣發動,玉石俱焚,諸位枉受牽連。”

老人將手一揮,作出了逐客的姿勢。

玥默璃對老人的逐客令視若無睹,自顧說道:“竟有這等奇事,可見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人的所見所識,是無論如何不能窮盡這天地秘辛的。”

璇夙清冷道:“只怕這一切,只是夢幻而已。”

玥默璃對璇夙一笑:“掌教大人莫非是在暗示我們,這延裔一族,百年來所見所感,也無非是大夢一場?那這場夢又是何人發動的呢?據我所知,無論是南宮秋荻還是南宮轅都沒本事發動這麽大的幻陣。”

璇夙皺起眉頭,似乎要說什麽,卻終又搖頭作罷。

汐妍對老人笑道:“無論如何,事因我們而起,我們又豈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老人的態度很是決然:“拉孜獒死而覆活,除了本族歷傳之戰陣,絕無其他手段可以消滅,幾位若執意留下,不過徒做無謂犧牲!”

皇玄凜似乎聽到了什麽感興趣之事:“歷傳之戰陣?”

老人眉頭一皺:“此事事關本族忌,諸位不必多問。”

皇玄凜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本無心插手,只怕閣下所謂戰陣亦是不祥之器。”

老人怔了片刻,也不否認:“不錯,傳說本族此陣名滅寂之陣,有天地重開之威力,然而卻重未使用。因為此陣一出,天地變易,除了全族都會遭到殺之禍外,還可能引發未可知的大災難,這是當初發明戰陣的人最終也無法參破的……所以幾百年來,它一直被用,然而到了這種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也只有舍命一博,諸位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嚴重,還請立即離開。”

“村長這逐客之令,似乎已經下得晚了。”皇玄凜搖頭嘆道。

“你是說……”老人大驚。

突然,村口的大鐘一聲巨響,鐘聲高亢而短促,似乎敲鐘者在用生命的最後之力向大家警告——某種極度恐怖的危險已經降臨!

不知什麽時候,屋外數百只火把已經熄滅,好在東方已經發白,黎明將至。

一聲轟然巨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腥氣,廣場中央的泥土不知何時已從地下翻起,凸起無數土包,茫茫晨露自叢林深處紛揚而下,將那些土包變成一灘穢褻不堪的泥濘。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濕氣中靜默了片刻,突然上下顫動起來。

同時,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也似乎正在從地心破土而上,這種聲音淒厲而嘶啞,一時竟然聽不出是那種生物發出的,傳說中的群鬼夜哭也絕無如此怪異。

又像狼,熊,猩、猿,豹,虎,犬一起發出臨死前的慘叫,又像無數人在地底同時尖厲的大笑,而這笑聲又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是**不堪。

土包在這種怪聲中翻騰著,瘴氣鼓動著粘稠的水泡,冒出一股股腥臭的黑煙。

村民們分成四組,在廣場布開四道弧園,手裏並沒有任何武器,只是每人頭頂著一只陶罐,雙手合十放置前,緊握著一把血紅的泥土。

女人和孩子們用同樣的姿勢站在裏圈,他們暗黃的臉上顯出一種恐懼而又悲壯的表,似乎已經意識到他們無限的生命也快到了終結的時候。

泥土翻騰得更快,腥臭的黑煙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那種嘶啞的怪叫越來越近,仿佛在泥濘的包裹中做最後掙紮,就要破土而出。

祭師又穿上了那沈重的禮服,站立在圓弧的中心,他頭頂,前,四肢上各放著一個陶罐,森白的獸角、艷麗的羽毛、齊人高的權杖一起在晨光之下熠熠生輝,雖然這場面比初見的時候更加怪異,但再也沒有人會覺得滑稽。

這群本已參透了不死奧義的人們,如今卻決心為了這片生息了千百年的土地,和那無盡增殖的惡魔戰鬥到最後一刻!

狂風毫無預兆的從地底沖天而起,塵土頓時遮天蔽,綠樹朝陽瞬間就已無影無蹤,四周一片黑暗!

令人作嘔的一股腥臭撲面而來,離眾人最近的一個土包爆破般噴出數團沖天的濃煙,隱約之中,一只碩大尖利的獸爪突然伸出地面!

“啊!”暖薰一聲驚叫。

皇玄凜的反應卻是極快地伸手擋住汐妍的雙眼,玥默璃與璟羲手臂同時緊了緊,小熙和雲婭仍是在他們懷裏昏睡不醒。

璇夙將雅莛從龍一背上抱過來,單手護在自己懷裏,看到眼前這番景象,璇夙便由衷佩服璟羲的先見之明,還好璟羲用藥讓幾個孩子睡過去,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會醒來,什麽都看不到,否則還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子,四歲的心智又哪裏承受得住這種場面。

地面伸出那只獸爪上布滿黑色的長毛,烏黑油亮的指甲足有半尺,在空氣中向四周不停摸索,嘶叫之聲更已近在咫尺。

土堆還在繼續翻滾,一顆灰色的頭顱冒出了地面,那頭顱右邊是一張死屍的臉,在一層黃土下詭異地扭曲著,仿佛還保持著臨死時的恐懼和痛苦,而左邊一半卻是一張灰熊的面孔,兩張臉被一條手指粗的血痂強行粘在一起,似乎並不願,在要分開而不得的劇痛中顯得暴虐而瘋狂,只見它兩爪不停在空中揮舞,前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那拉孜獒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氣息,狂大作,瘋狂嘶嚎著,手上的泥濘被他巨力扯成千絲萬縷,糾纏在獸臂上,它一路掙紮向眾人一步步爬過來。

暖薰擋在皇玄凜與汐妍前面,一枚柳葉鏢已然出手,噗的一聲,正中那拉孜獒的額頭,黑血湧處,飛鏢力道不減,直從它後腦洞穿。

它甚至來不及慘叫,只在喉頭發出一聲悶響,就已搖晃著向後跌去。

暖薰正要松一口氣,突然四只獸爪從那只拉孜獒後背伸出,各自...

扯住它的一肢,嘶的一聲裂響,黑血如腥雨一般噴散而出。

先前被暖薰所殺的那那頭拉孜獒已經從當中被撕開,另外兩頭材更大的拉孜獒各抓住一片屍體,在頭頂高高揮舞,發出歡喜若狂的嗥叫。

舞了幾圈之後,那兩頭拉孜獒突然互相扯住對方的肢體,也是猛地一撕,它們同時發出最淒厲的慘叫,竟然也被生生扯開。

那兩片殘體並未倒下,而是掙紮著,將手中握住的剛才那頭拉孜獒的半片體往自己殘軀上拼合而去。

拼合的過程中,它們慘叫連連,眼睛都因劇痛快要脫眶而出,但扭曲的臉上還帶著貪婪而滿足的表。

片刻之後,兩只拉孜獒變成了三只,一面慘叫,一面蹣跚地向眾人爬來。

與此同時,那成千上萬的土包都已破裂,各種人獸拼合的拉孜獒都已破土而出,狼,熊,猿,馬,豹,虎,犬,以及人類的殘軀無比詭異的結合在一起,在團團黑煙中不住蠕動,腥臭味鋪天蓋地而來,哀嚎直沖雲霄,無數只手爪在狂風中不停揮舞,一眼望去,竟是滿山遍野,無處不在。

暖薰面色如紙,聲音顫得厲害:“到底有多少拉孜獒?”

“幾千……”皇玄凜望了望遠方:“或者幾萬。”

“幾萬……那怎樣才能殺光他們?”

“這麽多哪裏殺得完,它們除了更多的屍體之外,不會在意任何事物,而且體的每一殘片都能重生。”

“那我們該怎麽辦?”

皇玄凜遙望著那群排成四個弧圓的村民,搖頭道:“我們只有等,等滅寂之陣的發動。”

“老爸……”汐妍指指捂住她眼睛的大手,以商量的口氣請求道:“你把手拿開,讓我瞄一眼好不好?”

“有什麽好瞄的!”她不說那話還好,一說皇玄凜的手捂得更緊了。

“又不是十八的兒童不宜,為什麽不能看?!”汐妍使勁掰他的手。

“就是兒童不宜。”皇玄凜的手就像黏在她眼皮上一樣,無論怎麽掰,仍是紋絲不動:“不想和婭婭她們一樣昏睡過去,你就給我老實點。”

於是,汐妍老實了,這種大場面她才不要錯過,眼睛看不到,耳朵聽聽也好啊。

“明明滅滅密密麻麻……”甚有節奏的咒唱連成一片。

“明明滅滅密密麻麻……”咒聲越來越盛,四個弧圓也在不停的分合變換。

祭師在當中飛快的旋舞著,他上的陶罐以更加詭異的速度不停旋轉,似乎正被一種無形之力縱。

漸漸一團黃光從貼地的旋風中升騰而上,形成四個光圈,將村民包裹其中,村民高聲唱著一曲曲調怪異的讚歌,右手漸漸從前擡起,直捧到頭頂,隨著祭師一聲高歌,數百村民左手同時在頭頂揮出一個半圓,血紅的塵土煙花一般向四周飄散開去。

紅土之雨紛揚落下,大地猛烈地一顫,而後混亂的震動逐漸變得沈穩而有力,好似被催動了沈睡已久的脈搏,爆發出生命的活力。

祭師飛舞越來越快,他上的四個陶罐幾乎懸浮在了空中,數百村民全力唱出的咒語震耳聾,隨著咒唱在極高處突然一頓,祭師的旋舞也立即止住,四個陶罐以最緩慢的姿態從他上旋轉飛出,最後在泥土中散為塵芥。

同時,村民們頭頂的陶罐都以同樣的速度墜落於地,而陶罐中散出的,是黝黑的泥土,仿佛一瞬間大地上開了無數朵墨色蓮花。

在蓮花跌落的一瞬,村民站立的大地上隆起四道弧形的土埂,並且飛速延伸著,瞬間便已連接成一個圓圈,噗的一聲,碎石如粉,滿空飛灑,以不可思議之力向外擴散開去。

整個大地似乎都被這道飛速擴張的圓圈覆蓋而過,劇烈一顫,就如大海中突然掀起的巨浪,天地之威讓人還未來得及喘息,它已向天際散去,無影無蹤。

天地一片沈寂,寧靜得仿佛什麽也為發生過。

無數拉孜獒和村民都似乎變成了雕像,無知無覺,寧靜只是短短一瞬,悶響又起,腳下的大地爆裂般的一動,似乎地底深處有某種支撐突然斷裂了,四周的一切劇烈動。

暖薰驚得目瞪口呆,幾乎忘記了邊的危險,恍惚中她聽到皇玄凜的聲音:“快走!”

然後她手上一著力,子已經整個飛了起來,暈眩之中似乎是在樹梢不停起落,等她清醒過來,已經到了十丈開外的一棵巨樹之上。

皇玄凜放開暖薰的手臂,只見他一手攬著汐妍輕飄飄地站在樹上,汐妍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蒙了一條錦帕,而璟羲、璇夙、玥默璃和龍一正在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上。

暖薰來不及多想,回頭去看來時的村落,看到那不可思議的景象,臉色瞬時蒼白。

整個村子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塊圓形的流沙之地,樹木,房屋,石塊,牲畜包括所有的村民都在震動中一點點旋轉著,向圓心下沈,只是一瞬就已經陷到了腰部,然而他們的表卻是十分安詳,雙手將倒置的陶罐捧在前,嘴唇不住張合,似乎在念著無聲的法咒。

那些剛剛從土中爬出的拉孜獒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體又要重歸地底,不斷張牙舞爪,想要撲向正在念咒的村民,卻又被泥土陷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前進半步,只有聲聲慘叫,死命掙紮。

片刻之間,村民和拉孜獒都只剩下了地面上的頭顱。

朝陽將村民們暗黃的面孔鍍上一層金色,他們村臉上並沒有一絲恐懼,而是一種出奇的寧靜。

或許,直到此刻這群不死族人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最後奧義,那是無數次的覆活所不曾給予的。

他們越陷越深,流土就要將一切帶歸地底。

旋轉的黃土之上,只剩下一只幼小的手臂在沙土上沈浮。

暖薰想,這是一個女孩,因為那淡黃色的手腕上還掛著一串花環,一定是某位母親在最後的一刻,將自己的女兒盡力托出了沙陣,雖然這樣做只能片刻延緩了女孩的死亡,但這卻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也是不死之族最後的一點希望。

暖薰緊握著雙拳,眼中淚光閃爍,突然回過頭,哀求道:“皇上,可不可以救救她?”

皇玄凜註視著遠方,聞言,淡淡看了她一眼:“這就是他們的解脫。”

暖薰垂眸,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妍妍……這個村子快消失了,所有人都被埋進地底……唯一還剩一個小女孩,現在出手還來得及救她,你求求皇上,救救她好不好?”

“我……”汐妍看不到,但也能想象眼前是怎的景象,暖薰從未求過她什麽,她很想答應,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不能答應,於是只能硬著心腸說:“父皇不出手,自然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暖薰失望地看了她一會,將目光投向璟羲與璇夙。

璟羲雙眉緊皺,靜靜俯視著沈淪的大地,而璇夙則是單手掐訣,高站在巨木之端,晨風吹起他的青衫,眸中有著深深...

的悲憫——只是他並沒有救人的意圖。

再看看玥默璃,只見他臉上一片漠然……暖薰又四顧片刻,低聲喃喃道:“就沒有一個人肯出手?”

皇玄凜暗自搖頭,嘆道:“任何人出手都毫無意義。”

“就算毫無意義,我也不能見死不救!”這時,風沙更盛,那只小手正一點點消失在泥土中,暖薰一咬牙,從樹頂上縱而下。

“住手!”璟羲突然一聲低喝,飛去阻攔她。

璟羲的法當然比暖薰快了許多,然而兩人站立的地方實在相隔太遠,而他又抱著雲婭,等掠過去的時候,暖薰人已在樹下。

暖薰在林間幾個起落,已經到了流土邊緣,一揚手,袖中飛出一條絲帶,一頭系在旁邊一條樹枝上,手中略一借力,向流土中心飛去。

她足尖在流土上一點,立定形,往下一伸手,牢牢抓住那女孩的手腕。

那只小手出奇的灼,令她幾乎撒手,然而她還是忍住了,一手緊緊拽住絲帶,另一手用盡全力氣將女孩拉出流土。

那個小女孩竟然沈重得驚人,似乎沙土下有無數雙手在和暖薰爭奪。

絲帶發出碎裂般的破響,本來不足四指寬的絲帶只剩下搖搖墜的一線,暖薰一咬牙,催動內力,猛地往上一縱。

地下傳來一陣淒厲而絕望的哭聲,若有若無,卻好似刮骨一般,讓人心神俱碎。

那小女孩的體似乎終於脫出了沙土的包圍,和暖薰一起緩緩上升。

漸漸的,一張通紅的小臉出現在泥土下,她臉上經脈突出,薄薄的皮膚被撐得透明,簡直可以看到血液正在沸騰洶湧。

暖薰被她詭異的樣子怔了一下,手中力道一頓,耳邊響起一聲低喝:“放手!”

只覺一股無形之力在自己手腕上輕輕一扣,暖薰甚至全的真氣都未被引動,而手已經不可抗拒的松開了。

等她明白過來,那張在沙土上僅僅浮現了片刻的小臉又已沈入地底。

盛怒之下,她全力一掌向來人擊出。

然而她的手卻楞在了半空中:“王……王爺,我……”

“你……”璟羲言又止,那雙幾乎從來清雅溫潤的眸子中已滿是怒意,似乎暖薰剛才已鑄成不可原諒的錯。

暖薰被他的怒容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從地底沖天而出,整個天地似乎爆裂重生般的震動起來,無數股塵土從地底深處巨浪般噴湧而出,其威力比剛才幾次地動強了不止百倍,暖薰還未回過神來,手上的絲帶已斷裂,她的體隨著翻騰的塵土迅速下沈。

大地並非按照一個方向下沈,而是分成了無數股不同的力度,彼此牽引撕扯,不斷沖撞,暖薰感到自己的體立刻就要被撕裂為無數碎塊,她手腕突然一緊,子已脫離了流土,隨著璟羲向來時的巨樹飛去。

天地混沌,萬物哀嚎,仿佛在一起經受這重生重死的劇痛。

璟羲雙眉緊皺,幾乎是將暖薰扔回皇玄凜旁,轉看著下面那正在隨轟然巨響不斷深陷的土坑。

皇玄凜輕輕拂袖,幫暖薰穩住形,沈聲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只是想救出那個無辜的女孩……”暖薰猝然住口,因為她看見一向待她寬容的皇上,神色第一次沈得可怕。

皇玄凜註視著她,一字一句道:“你剛才已經逆轉了滅寂之陣。”

“滅寂之陣……我?”暖薰惶然。

“剛才你看到的就是延裔族人歷代所傳的滅寂之陣。而你拉動的那個小女孩,正是全陣的樞紐。”

“全陣樞紐?難道……難道不是被母親舍命托出地面的麽?”

見皇玄凜面色越來越沈,璇夙緩緩搖了搖頭,冷冷清清地看著暖薰:“滅寂之陣,借厚土之力而發,是延裔族人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戰陣,必須借延裔族人的鮮血催動,其中必有一人為全陣樞紐,站在全陣最高處。此陣一旦發動,地肺震動,地氣外瀉,威力可比天地之開辟,同時將最大限度增強延裔族人的力量,使方圓數裏內一切物體整個沈入地底,永遠封印,故名滅寂之陣。然而就在戰陣完成的一瞬間,你卻將全陣樞紐從地下強行拖出,原本凝結下沈的地氣被全部打散,地脈糾纏斷裂,不僅地面上引發極其劇烈的土崩,而且,地底已經完全沸騰,所有地下之物都將被撕裂成碎片,包括……拉孜獒和延裔族人的體。”

“那些屍體……”暖薰似乎明白了什麽,聲音不住顫抖。

“延裔族人以土為食,著土而生,一旦在滅寂之陣破潰,吸納地心之力,能量將膨脹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璇夙語音一頓,低聲道:“覆活的力量當然也不會例外。”

“那就是說……”暖薰面色瞬時慘白:“他們還會覆活?”

璇夙卻不說話,眼睛望著樹下——

樹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紫衣男子,他擡頭望了望樹上諸人,最後視線落在暖薰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是每一片碎屑,每一滴鮮血都會覆生——立刻覆生!”

暖薰渾一顫,低頭看了看樹下的男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而汐妍聽到男子的聲音,立馬將蒙著她眼睛的錦帕拉開,沖樹下猛揮手:“阿紫我在這兒!你還真能躲的,這時候才出來,我都快無聊死了!”

沒錯,來人正是神出鬼沒,霹靂無敵超級自戀的末紫衣同志。

瞅著汐妍興奮的小樣,皇玄凜的臉刷的一下就黑了……

“不是看你們焦頭爛額,我才懶得出來呢!”末紫衣飛上樹,傲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都看著我幹嘛?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在後面。怎麽,嫌我出來晚了?”

說著,便走到玥默璃邊,用胳膊肘蹭了蹭他,一改方才的高姿態,語音柔和明媚起來:“玥玥,哥哥來保護你了,高興嗎?”

玥默璃斜眼睨了他半響,似笑非笑地說:“旁門左道你最是擅長,有辦法就說出來,別賣關子。”

未等末紫衣答話,轟然一聲雷響,震耳聾,天地仿佛被截然分為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天堂與煉獄就在風雷之聲中做著無窮無盡的對峙。

下面大地沈陷,黃土翻湧,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悄悄從土地中蒸騰而上,隨即怪聲大作,宛如群鬼嚎哭,淒厲無比。

那片凹沈下去的土地滲出無數縷黑煙,繼而冒出一個個三尺左右的土泡,此起彼伏,從高處看去,像是一鍋正在煮開的粥,滾滾翻騰,四面擴展。

眾人神色都十分凝重,剛才數千拉孜獒破土而出的景象還歷歷在目,而現在,光凸起的土丘是剛才的數十倍。

無數塊被撕裂的血都會化作一個新的拉孜獒,而且還會無窮無盡的覆制下去。

一聲裂響,數千只獸臂幾乎同時伸出地面,向半空中肆意抓扯,一個拉孜獒剛剛從泥土中掙紮起,下一個土泡又冒了起來,無盡的繁殖。

...

偌大的一方流土瞬時已被塞滿,成了一片黑色的山血海,根本望不到邊際,而那些拉孜獒彼此擠壓,前撲後擁,層層疊疊,最上面的疊羅漢一般伏在其他野獸上,下面的野獸拼命甩頭撕咬,萬千怪獸淒厲長嘯。

突然,幾頭靠近沙地邊緣的拉孜獒仰頭亂嗅,似乎聞到了生人的氣息,蠕動著向幾人棲的大樹爬來。

一瞬間,成千成萬的拉孜獒潮水一般湧來,它們似乎無知無覺,瘋狂前行,前排的拉孜獒被同類踏在足底,即刻就變成了醬,然而那淋漓的血被其他獸足一甩,落地之後在泥土中打了幾個滾,立刻膨脹幻化,瞬間又已覆生出骨經脈,經山風一吹,又長成一頭巨獸。

它們雖然爬行得極為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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