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淩晨, 江啟和傅明易才同時關掉電腦，回房間睡覺。

傅明易在江啟背後環繞上他的腰，一雙手不老實地搭在了他的肚子上，然後嘟囔著：“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小肚子凸出來了。”說著，下巴還蹭了蹭他的後頸。

江啟咬牙，以手肘撞了他一下說：“怎麽，還不允許三十五歲的老男人有小肚子了？”

傅明易腦袋埋在他後背吃吃地笑：“糟糠之夫不下堂, 好好睡覺了, 明天別賴床。”江啟被他緊緊抱著, 舒了一口氣，高速運轉了一天的腦袋終於得以休息。

睡過去之前，江啟也在沈思一個問題：公司裏再忙，他向來也都是堅持健身鍛煉的，怎麽感覺自己小肚子凸出來了呢？

***

江啟和傅明易已經是在一起了十二年的老夫老夫了。

兩人高中就念同一所學校, 不過那時候不在一個班，最多的交集也就是運動場上兩個班級打籃球班賽時候的對戰。

江啟和傅明易也只是眼熟對方, 沒有細細知道對方的名字等詳細情況。

等高中畢業了，沒心沒肺的江啟是高考超常發揮考上了省外的一所211大學, 傅明易是高考前生病了沒怎麽發揮好, 也和江啟上了同一所大學。兩人是在這個時候才真正熟稔起來。

省外大學裏，又是同鄉又是高中校友，不出一天兩人就互相熟悉了，當天開始說笑著去食堂一塊兒吃飯了。

江啟嘴巴甜，人又清秀, 很快就融入大學生活，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傅明易段數更高，他為人穩重沈著，工作、學習能力很強，不僅在大一的同齡夥伴中玩得開，在大二、三年級的師兄師姐和輔導員中也有很高的評價。

兩人一個學的經管一個金融投資，專業課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有些課也是同一個老師教授，故而同走一起的機會也大大增加。江啟愛睡懶覺，每星期一的早課都是由傅明易給他占位置。

大一時兩人都加入了一個創業的學生組織，從此兩人開始了瘋狂熬夜爆肝的日子。他們一大群人時常在辦公室裏通宵，江啟總會挨著傅明易就睡著了。大概是一塊戰鬥的時光滋養了兩人的感情。江啟是越瞅傅明易越喜歡，看他在學校裏光芒四射時，總有一種欣慰又心酸的感覺。

後來他們這一批人打算自己創業，這也是他和傅明易現在公司的前身。二十三歲那一年，在兩人創業最艱難的一年，他們在一起了。

當時在出租屋裏，小憩中恍惚醒來的江啟，睜眼就看見傅明易在偷偷親自己。

***

第二天早晨，江啟是痛醒過來的。

他只覺自己身上所有的神經都匯集在肚子上，疼痛像是一把把尖利的鉤子滑過他的肚子。

江啟雙手捂著肚子，額角冷汗已經滴滴掉下來，他動彈不得，在生理性的淚水蒙住眼睛時，他看機傅明易從外面走了進來。

“江啟，別賴床了。”傅明易靠在門邊，見他縮在被窩裏，挑眉看著也不惱，江啟這賴床的壞習慣已經好幾十年了。

傅明易說完，不見床上鼓起的被窩下的人動彈，也沒有聽見回應，這才兩三步走上前去，輕輕掀開了被子。

他看見被子裏的人，神色一變，驚道：“怎麽了？”

江啟滿臉是汗水和淚水，濕噠噠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唇瓣已經是蒼白無色了。

他痛得開口說不了話，傅明易有些慌亂了，原本想要打電話給120，但想著還不如自己送去來得快，就輕輕抱起江啟，給他穿好衣服抱著人下樓，讓司機開車去醫院。

路上，傅明易在後座緊緊抱著江啟，讓他躺在自己懷裏，低聲一直說：“不痛了、不痛，我們很快到醫院。”

傅明易在醫院有熟人，很快就把江啟送進了病房。江啟剛躺上去，就拉著傅明易的手，說：“你回去公司……先把單子給簽了。”傅明易蹙額，顯然不讚同他的提議。

“……聽話。”江啟說一個字兒都費力，傅明易知道要是自己不答應，江啟非得說到自己同意，為了讓他好好休息不念叨自己，傅明易終於松口答應。

“我回公司，簽完立刻回來看你。”傅明易在他臉上親一口後才離開。

這個單子他們公司著手準備了兩個月了，昨天晚上還同時開著電腦檢查最後一遍所有的文件和PPT。江啟不想在最後一個檔口出問題，幹脆讓傅明易回去，省得在這裏看著自己擔憂。

江啟被送去做了一系列檢查之後，很快，醫生走進來，臉色凝重，江啟一呆，出聲問：“醫生，我……這肚子上的該不會是瘤子吧？”

醫生搖頭說：“是胎兒。”

江啟更加呆滯。

異變成為植物人之後，男性能夠通過植物器官懷孕產子已經不是什麽驚天大新聞了。江啟沒想到，這種低概率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還是懷在了肚子裏。

“雖然詳細的檢查報告沒出來，但是情況不太樂觀。”

“這胎兒有三個月了，一直沒被發現，你還一直熬夜，高強度工作……”醫生後面說的話，江啟暈暈乎乎，但是都聽進去了。

“高齡產夫”、“身體虛弱”、“胎兒危險”這些詞兒深深刻在了江啟腦子裏。

傅明易一天都在公司談著簽合同，江啟後來是自己回了家，他輕輕摸著肚子，臉上的驚訝還沒有褪去，眼睛裏又充滿了憂愁。

晚上傅明易回來，見江啟已經能夠自由行走，知道他已經沒事了才松了一口氣。

江啟還在思索著怎麽和傅明易說孩子的事情，哪知道傅明易轉頭就去了書房，打開電腦。

江啟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在書房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回到客廳，掏出手機上了微信。

微信的工作小群已經炸開了。

江啟和傅明易兩人的關系一直沒有對公司的員工公布。只有幾個元老級別的人才知道他們倆的關系。兩人在工作上也有各自分管的部分，這個小群裏，沒有傅明易。

他平時是屏蔽掉微信群的，今天心煩意亂點了進去，刷了999+的信息，頭更痛了。

剛剛傅明易回來的時候兩人的註意力都放在江啟的肚子疼痛上，他也一時忘記了問傅明易今天的合同怎麽樣了。

若不是剛剛看了群消息，他可能還不知道，原來這筆單子出了點問題，怕是談不成了。

大家都一片哀嚎，江啟也沈默地看著手機。

後來，大家又說起今天下午過來特地給公司和合作方交接的女老板，有人還偷偷拍了個背影照，還有傅明易把她送到門口的照片。

後面刷不完的信息江啟也懶得看了，第一次早早躺下睡了。

***

江啟第一次起得比傅明易早，到了公司，路過他的辦公室，不知道怎麽地，就掏了自己的備用鑰匙溜了進去。

他不是信不過傅明易，只是氣不過傅明易不和他說這些，明明是兩人一起熬夜奮鬥了那麽久的合作，即便是失敗了告訴他，江啟也會比現在好受。

他想，自己就躲在他辦公室裏，等傅明易來了嚇他一跳，再讓他好好跟自己說說。

但是江啟又轉念一想，偷偷把自己衣服全脫了扔進傅明易的休息室的櫃子裏，自己轉身走到傅明易辦公桌旁邊的大魚缸前，變成了一捧細細小小的青綠色無根萍撲了進去。

他也不怕魚兒咬他，因為江啟就悄悄地貼在玻璃缸上角，水裏的東西碰不到他。

沒過多久，傅明易來上班了。他今天醒來罕見地發現江啟已經起床，並且離開了家裏，但他高興不起來，因為江啟什麽信息都沒有給他留。

以至於他到辦公室時，渾身的氣壓非常之低。

江啟透過玻璃缸瞅見了心情不太美麗的傅明易，他心裏嘀咕：嘖還板著一張臉了呢，可該有多生氣。

不久，他們大學的老搭檔陸東也走了進來。

“江啟他到公司了，只不過人現在不在辦公室呢。”

傅明易沈聲說：“我知道。”

“你怎麽不和他說一聲，他們那員工小群肯定已經把消息散布出去了。”

“合同還沒有最終落定的事兒，先不和他說。”傅明易搖頭，“他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先不急。”

陸東走兩步坐到他面前，笑了：“他今天到公司肯定就知道了。你快快請罪去吧。”

“還有啊，最近那麽拼是怎麽了？想把公司推上全盛時代嗎？”陸東知道最近的傅明易特別醉心工作，要不是家裏還有江啟，他估計都要在公司裏住下了。

傅明易沈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想提前退了。”魚缸裏的江啟一驚，差點兒沒忍住變成了人形。

陸東也特別驚訝：“不是說好再奮鬥五年嗎！”

“這些年賺的錢夠多了。”傅明易揉著太陽穴，在江啟這個角度看上去，整個人似乎有點兒疲憊，“我想花更多的時間陪陪江啟。”被點名的江啟別扭地望著說話的傅明易。

“他一直陪著我熬夜加班，在家裏都是工作工作，他也不曾說什麽。我不想他跟著我那麽辛苦，辭職之後，我要帶著他出去走走。”

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好事兒，傅明易原本陰沈的臉色一掃而空，嘴角都露出了笑意。

“你知道，我們都不年輕了。更多的時間，還是留給最愛的人。”

江啟聽著，感覺自己一顆心都被說得溫熱濕潤了。

原來傅明易一直背著自己偷偷想了那麽多。

陸東笑著搖頭，和他告別回去工作，門剛剛合上，傅明易就聽見自己身旁那大魚缸裏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還有一聲呼痛聲。

他猛然轉身望過去，只見那巨大的魚缸裏，憑空多了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

“江啟！”傅明易看見水中泡著的人笑著看向自己，眉頭緊緊皺起來，然後趕緊走過去，站在魚缸前說，“水裏涼，你快出來。”說著，張開了雙手要迎抱他。

江啟從水裏站起來，魚缸底下有木櫃，故而高了不少，他一條腿跨出來，然後扶著魚缸邊緣再跨出另一條腿。

看傅明易一直張著手，他也展開懷抱，向傅明易撲去。

傅明易穩穩地接住他，渾身濕答答還沾著水草的江啟低聲笑，傅明易拍了拍他的屁股，氣道：“都那麽大個人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一邊說著，傅明易一邊把他抱緊走進了休息室，把他放在床上，隨手拿來毛巾給他擦幹身子。

“我都聽到了。”江啟任由他擦，“你剛剛說的話。”

傅明易不吭聲了，安安靜靜給他擦完，在櫃子裏找到了剛剛被江啟丟進去的衣服，要給他穿上。

等給他穿好衣服，傅明易才摟著他的脖子低聲說：“嗯，我不幹了，回家陪你。”辭掉了這個職位，他們倆手裏擁有的公司股份還能給他們分紅，反正傅明易是鐵了心要陪著江啟了。

他們從大學一直到現在，從來就沒有輕松過，創業需要的熱忱和付出時間長了就像一座大山重重壓在他們身上。

如果傅明易是一個人他不會有任何退卻的心理，但是他還有江啟。

“好啊。”

江啟附在他耳邊忽然慢慢說：“你要當爸爸了。”

傅明易一怔，腦子裏閃過最近摸著江啟肚子的奇怪手感和他昨天劇烈的肚子疼痛，抱著江啟一下子失聲。他們身邊偶爾會有一例男性植物人懷胎生子的事兒，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和江啟居然也能擁有一個屬於兩人的孩子。

“你、肚子裏有……小寶寶。”

“是的，恭喜你了，傻爸爸。”江啟忽然感覺臉上一涼，擡頭看，竟然是傅明易掉了兩滴眼淚。

“餵。”江啟喉嚨裏也有點兒哽咽。

“你昨天肚子痛……很痛，懷著寶寶那麽辛苦，我們……”江啟親住他的嘴唇，不讓他繼續說。

那日開始，傅明易一下班就回家，工作什麽的，從此在家裏銷聲匿跡。

以往兩人是分別開車回家的，現在傅明易非要讓江啟和他一塊兒坐同一輛車回家。

等到那單合作正式談妥了，傅明易果然遞交了辭職申請，開始準備交接工作。

傅明易居然開始學習做菜。

江啟原本興致勃勃地跟在他後面要看，還準備拿手機給他拍下他做菜的身姿，哪知道菜一下鍋，江啟立刻捏著鼻子走遠了。

“行行好，陪陪我就成了。這個味兒，和你的大王花的‘香味’有得一拼呀。”江啟說起來，笑得直不起腰。

傅明易臉都黑了。

變成什麽植物人不好，非得成了大王花，那腐臭難聞的味道簡直臭熏十裏，讓人窒息。

剛開始異變，傅明易連著兩天背上頂著一大朵艷麗斑斕卻奇臭無比的大王花，熏得江啟離得他遠遠的。

甚至於變回了完全的人類身體、認真洗完澡之後，那股味兒還若有似無，江啟一見他就捏著鼻子，不願親近他。

因為對這大王花的味道深惡痛絕，傅明易後來竟能長時間保持人形，沒有讓身上的大王花失控忽然暴長。

一下子沒了工作壓力的江啟每天早早就被傅明易帶到床上，他睡不著想玩兒手機，連手機也差點被沒收了。這一天晚上，他特地賭氣似的，變成了一浴缸的綠油油細微的無根萍。

傅明易在外面喊了他幾聲也不應，他直接推門進來，就看見一水缸綠油油的無根萍，無奈地笑，然後也脫掉衣服進了浴缸。

江啟分散成的無數個細微的密密麻麻的無根萍，在傅明易跨進浴缸後，黏在他身上。浴缸一大半被他占去，水也漸漸變涼，江啟這才主動認輸，變回了人形，剛好躺靠在傅明易身上。

傅明易輕輕撫著他的已經凸出了許多的大肚子說：“孩子會笑你的。”話語裏有說不出的溫柔。

江啟也笑，兩人的手不覺扣在了一起，已經走過十二年的路，他們以及肚子裏的寶寶，還要一起走過下一個十二年。

（全篇完）

全部完結了！鞠躬感謝小天使萌一路支持！(^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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