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空盤子，本來還笑若春風的一張臉，瞬間成了冰塊的模樣。厄兒心裏很不是滋味，轉身拉開門就要出去。

“我問你去哪裏了，怎麽不說話？”白玉寒註意到厄兒臉色不大好，遂站起來，一個閃身，便堵在了門前面。

“不是跟你說了嗎，去茅房了啊……”厄兒嘟著嘴，將頭別到一邊。

“哦……那你吃過了嗎？”

“當然吃過了！”厄兒賭氣撒謊道。

“哦……好吃嗎？”

“當然好……”厄兒忽然意識到，這三個問題連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大合適……

“你……！”厄兒一擡頭就看到白玉寒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一時氣不打一處來。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有內侍來報，說陛下請道長前去同雲隱道長一起討論道法。

白玉寒揉了揉額角，風輕雲淡的道了一聲：“知道了，隨後就來。”

厄兒瞬間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叫你假扮道士，現在好了，若是一會兒被雲隱道長用唾沫淹死，我可不給你收屍。”

白玉寒用手托著下巴，認真的瞅著厄兒，緩緩道：“哦……原來凡間還有這麽個死法兒……”

“凡間的死法兒多了去了，不過，在你被唾沫淹死之前，還是小心被撐死的好。”

“什麽意思？”白玉寒饒有興趣的繼續盯著厄兒，他覺得，她這又氣又惱的模樣，也甚是好看。

“那美人娘娘給你送的一桌菜，你竟然吃的連油水都不剩，不撐死才怪……”厄兒似是註意到了白玉寒那兩道灼灼的目光，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幹脆別了頭，再同他理論。

白玉寒先是一楞，然後極輕極溫柔的笑了一聲道：“原來你是在惱這個……”

“才沒有！”厄兒回頭也盯著白玉寒，不甘示弱的反駁道。

“那菜……”白玉寒正欲同厄兒解釋，門口又響起另一個內侍的聲音，這次，則是夜戎殿下要召見厄兒的傳話。

“這就來！”厄兒像得了遁身的符咒般，連忙拉開門，迫不及待的就沖了出去。

厄兒一邊揉著微微有些發燙的臉，一邊徑直向前走去，心裏像揣了小鹿般，撞得心口就要斷了氣似的。

“這位小道士……路在這邊……”那內侍臉上陪著笑，硬著頭皮提醒道。

厄兒站住腳，忍著一臉尷尬，猛地一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急匆匆的奔去。

白玉寒站在門口，一襲白衣，清貴高華，他看著厄兒的背影，唇角露出一抹暖意。

恩，小摳說的沒錯，是該找個月黑風高夜，再好好問一次。

厄兒跟在那內侍的身後，只管一路悶著頭的往前走，直到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悠悠琴聲，厄兒方知，是到了地方了。

凝語坐在殿中，一向散落的頭發，此時也被一頂金玉冠束了起來。

“嘖嘖，我差點都沒認出你來。不過，你這樣子也不錯，精神多了。”厄兒此時，終於從方才那一陣莫名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一邊同凝語說著話，一邊東瞅瞅，西摸摸，然後又情不自禁的感慨道：“不愧是皇子的宮殿，這麽多寶貝，看來你爹，啊……不，你父皇，果然很心疼你……”

凝語笑了笑，用手覆上琴弦，斷了餘音，輕聲道：“你若是喜歡，這些寶貝就都拿了去。”

“算了，我要真這麽幹，免不了得被白玉寒一頓數落。”

“你什麽時候，這麽在意他的看法了。”

“才沒有！”厄兒一轉頭，看見凝語在笑自己，又連忙岔開話題道：“那個……你找我有事嗎？”

“厄兒……”凝語認真的喚道。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恩？”

“我想你了。”

厄兒無奈的瞪了一眼凝語道：“你說你，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都能甜死個人。你現在又身為皇子，將來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純良少女了。”

見凝語並不作答，厄兒放下手中的一盆小珊瑚，走到凝語面前坐下道：“之前你為什麽不說話？是怕別人聽出你的口音嗎？”

凝語搖了搖頭：“不喜歡說話。”

“騙人……你看你現在話多多。”

凝語擡起頭，認真的看著厄兒道：“那是因為，我怕你走後，此生便不得再見，所以，想同你多說幾句……”

厄兒看著凝語的眼睛，徒然生出幾許傷感來，尤其是那一句此生便不得再見，更是戳的心口一陣陣的發痛。

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厄兒只好將頭埋進臂膀中，默了片刻，忽擡起頭來問道：“你這有吃的嗎？我著實餓的慌。”

凝語楞了楞，緩緩問道：“你想吃什麽？”

“面條。這個應該熟的快點。”

“……好。”

厄兒在凝語的殿中，一呆就是大半天，期間說起地宮那個妖怪的時候，凝語忽然道：“關於那妖怪的事情，我幫你向父皇打探了一些，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靈君，我並不清楚，不過，他救過我父皇一命，卻是不假。”

“哦？”厄兒突然想起今早那小雜役說的話，說陛下命他們每日按照他的食譜做相同的飯菜給那妖怪送去，一日也不許間斷。這麽說，原是那妖怪有恩於他了。

“當年那場戰亂中，父皇將我送出宮後，就帶著僅剩的百名軍士，一路沖到鎖龍山下，那時正值寒冬，父皇和那百名軍士同敵軍血戰了一天一夜後，便只剩下了父皇一人。當時父皇一個人立在皚皚冰雪中，卻仍不肯投降，窮途末路之際，卻被那妖怪所救，後在那妖怪的庇佑下，又重新奪回了凉月。”

“然後呢……”厄兒連忙追問道。

“父皇只同我說了這麽多，其餘我也不知。”

厄兒點了點頭道：“這年頭，辦事果然還得靠關系……”

凝語笑笑：“今後若再套出什麽話來，我再告訴你。”

“甚好……甚好，不過，我現在有點事，改日再陪你聊，我先告辭了……”

“去哪兒？”凝語看著厄兒急匆匆離開的模樣，連忙問道。

“禦膳房……”

凝語楞了楞，心裏默默道：一個時辰前不是剛吃過嗎……

此時，凉月皇宮的另一處殿宇中，夢蝶倚在一方錦榻上，面前站了個小丫鬟，正一點點的向夢蝶稟報自己在夜戎皇子殿中偷看到的一切。

“這麽說……那小道士更像是女子所扮嗎？”夢蝶蹙起一雙柳眉，幽幽問道。

“是……”那小丫鬟輕聲應道。

“知道她叫什麽嗎？”

“夜戎殿下好像喚她……厄兒。”

夢蝶突然坐起身，一雙眼中好似燃了兩團火，恨恨道：“厄兒……這種名字，天底下怎麽會有第二個。”

待夢蝶漸漸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時，轉念一想，若真是那個厄兒，她又怎麽會不認得自己，莫非，是她失了憶？但不管怎樣，這樣一個報覆他的機會，她又怎麽會放過。

厄兒一路奔到禦膳房，果然見到那小雜役正一臉焦慮的徘徊在門口，等看到她時，像看到救星似的連忙迎上去，感動道：“我就知道……小道士你大慈大悲，一定會來救小的……”

厄兒訕訕笑道：“你……你別說救這個字，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要被吃掉的樣子……”

“您若是被吃了，小的一定每年都給您燒紙錢……”

“打住……”厄兒額間冒出一滴冷汗，心裏不由得顫了一下。其實她本打算將此事告訴白玉寒後，再由他陪著來地宮，這樣，即便她有什麽意外，他人雖進不去，好歹能在一旁說兩句勸慰的話。可是如今，她既後悔自己耍小性子誤了正事，又不好違了與這小雜役的約，讓她著實有些頭疼。

暮色將近的時候，厄兒幹笑著，有些顫巍巍的接過小雜役遞來的食盒，一步三回頭的朝地宮走去。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那是靈君，又不是妖怪，萬一他要吃她，她就報上軒尤的名號，估摸著還是可以放自己一馬的。

走到地宮前，越了那道結界，有兩個小道士過來給她開石門。

“新來的？”一個小道士瞅了瞅厄兒問道。

“是是，新來的。”

“進去吧。”說罷，等厄兒進了石門，那兩個小道士又將石門關上，只露出一個小縫，可以透進些微的光線。

厄兒借著那微弱的光線，看到腳下是一處蜿蜒而下的石階，大約有個百十來級的樣子，遂禁不住在心裏嘆了一聲，凝語他爹，你這是修的地宮還是挖的井，搞這麽深，好歹給送飯的留個活路啊……

厄兒心驚膽戰的沿著那石階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就在光線越來越弱的時候，竟隱隱約約看到下方透出一縷燭火的光芒，將剩下的臺階隱約映照出來。走到最後一步臺階，厄兒才看清，這地宮的盡頭竟是一座巨大的牢籠，黑漆漆的欄桿上，鐵銹斑駁，還貼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符咒。牢籠裏有一方石桌，上面燃著一盞燈燭，可除此之外，在光線照不到的盡頭，仍是一片漆黑，看不見一個人影。

厄兒心裏有些納悶，照著那小雜役說的，將那食盒放到牢籠前，便猶豫著轉過身，準備原路返回。

上了幾個臺階，厄兒停下腳步，突然覺得這樣毫無收獲的回去，心裏著實有點不甘。

咬了咬牙關，厄兒又遲疑著轉過身，朝著牢籠裏那看不到的漆黑處，輕輕喚了一聲：“……靈君大人？”

沒有人作答。

“靈……”就在此時，厄兒突然感到腳踝處被什麽東西給緊緊的纏住，下一瞬，厄兒“啊”的一聲，整個人便“嗖”的一下被拖到了牢籠前。

厄兒摔倒在地上，覆睜開眼時，下意識的往自己腳踝處望去，竟是一條血紅色的蛇尾……

厄兒一顆心立馬提到了喉嚨眼，不停的在心裏一遍遍的說道：淡定……淡定……淡定……

於是，那一聲就要沖出喉嚨的淒厲而恐怖的慘叫，就這樣被厄兒生生咽回到肚子裏。

當然，這一切要歸功於桃兒，曾不止一次的在厄兒房梁上化了原形，成日耷拉著那條粗壯的蛇尾巴在厄兒面前晃來晃去。

厄兒慢慢穩住自己的神智，然後看到纏在腳上的蛇尾竟慢慢縮了回去，消失在牢籠的黑暗處。

厄兒朝裏面望了望，依然什麽也看不到。

漸漸的，在燭火映照的微光中，一片紅色的衣袂出現在厄兒的面前。厄兒擡了頭去望，一時驚呆了眼。

如此驚艷的面孔，比姐姐還要美上三分。

面前的女子嘴角噙著一抹妖嬈的笑意，細細將厄兒打量一番道：“若是再胖一點，應該會比較好吃……”

“啊……”厄兒恍過神來，失聲啊了一聲。

“一個小丫頭，卻有這麽大的膽子。著實不容易。”那女子依舊含笑說道。

“呵……呵呵……多謝靈君誇獎……”厄兒幹笑著回道。

“你說你，傻的可憐又可愛，我是吃還是吃呢……？”

“唔，你果然是靈君大人？”

“不要打岔。”

“那就吃，一定得吃。”厄兒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的打開那個食盒，端出一盤燒雞，滿臉堆著笑的遞到那女子面前道：“大人請享用……”

那女子瞅了瞅燒雞,突然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吃的留下，人走吧。”

“啊……”

“你若再不走，外面怕是有人要硬闖我的結界了。”

“哦……”

厄兒沒有細想外面那個人是誰，只記得靈君方才是讓她走來著，於是，懷著生怕靈君會後悔的心情，厄兒匆匆收拾了食盒，拔腿就往臺階上爬。不知爬了多久，厄兒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明日記得送點雲糕來，這幾日饞它饞的厲害。”

出了石門，厄兒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過，那一襲白衣，即便是在暗無星光的夜，依舊能灼了人的眼。

“白玉寒……”厄兒看著他鐵青的臉，喃喃的喚了一聲。

出了結界，厄兒一個猝不及防，被白玉寒一把攬到懷裏。

“你怎麽總是在做傻事。”她聽見他帶著一絲心疼的問道。

“……那個，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你先放開我嗎，有人看著呢。”不用回頭，厄兒就知道此時此刻，那一群小道士準是把他倆當成了斷袖看笑話呢。

“管他們。”白玉寒不屑一顧的撂出三個字。

“……”厄兒穩了穩神，道：“回去有事跟你說呢，我見到這位靈君了。”

半晌，白玉寒淡淡的“嗯”了一聲，才將厄兒放開。

厄兒跟在白玉寒身後，上唇咬著下唇，一路不知道要說什麽，恍然間想起他今日是同雲隱道長論道來著，才提了口氣，試探的問道：“莫非……你今日果真被雲隱道長用唾沫淹了個半死？”

白玉寒笑笑，沒有說話。

“啊……果真如此，其實勝敗乃常事，人家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嗎……”厄兒追上前一步，好心安慰道。

就在此時，旁邊的小道上迎面走來兩個小雜役，許是光顧著低頭說話，並無註意到白玉寒和厄兒，不過厄兒倒是聽到了他倆的談話。

“那個白衣道長果真厲害！”

“可不是嗎，三言兩語,就將那雲隱道長駁的無話可說。”

“就是，今天可算是知道了，什麽叫做四兩撥千斤啊……”

待那兩個小雜役走遠，厄兒追到白玉寒旁邊，震驚的問道：“方才他們說的是真的？”

白玉寒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厄兒：“平日裏，你當我是有多無能，連那一個半路出家的道士還不及嗎？”

厄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搖搖頭道：“我曉得你厲害，但不曉得你什麽都厲害，所以，就小小的懷疑了一下。”

白玉寒挑了挑眉，眸中有一絲閃爍，又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春風化雨的傾城笑顏，低聲且溫柔的問了一個：“哦？”

厄兒咽了一下口水，強作鎮定的回道：“恩，是這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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