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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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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便將她帶回了府裏。

因當時她被那些兵士抓住的時候,掙脫間丟掉了挽發的簪子,他便想著再挑上一支好的送給她,但他覺得,那些金銀做的俗物,她一定也不喜歡,於是,他請來全城最好的玉匠,又從於厧使者送來的玉石中,挑了最好的羊脂玉,為她精心打磨了一朵菊花簪。

層層疊疊的菊花細瓣,因潔白無暇的溫潤玉石而顯得越發清雅,他想,這簪子,只有她配的上。

後來,在他將這簪子送給她後,她就再未曾帶過別的發飾。

因為初入府,她又不會說話,甚至會因為心中的不安,去做一些丫鬟的事情,也正因為此,她常常被府裏的下人笑話。當他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覺得心裏是又氣又痛。他背著她,將府裏所有的人召集到一起,他告訴他們,他擇日就會娶她過門,她是他的王妃,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倘若以後誰再敢不把她放在眼裏,他就治誰死罪。

此話一出,府裏的人皆是一驚。他知道,在她來之前,他從未這樣對待過下人。而他之所以瞞著她做這件事,是因為他懂她的不安,懂她的無措,他怕她會因此,而活的更加小心翼翼。

他想,這樣,他應該能同她好好的走下去吧。

可是,就在他同府裏的人說了要娶她為妃的那天夜裏,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將他心中的這個期許,轟然擊潰,只剩斷壁殘垣。

他的心腹何章告訴他,他所帶來的這個女子,是蘭妃身邊四大隱衛之首,蕭揚的妹妹——蕭墨。

他記得他當時腦中一懵,然後他沈默了半晌,開口問道:“你如何得知的。”

何章說,蕭揚的父親蕭震天是當年江湖中名噪一時的秋風堂堂主,八年前金盆洗手後便退隱了江湖,而他,就是在七年前蕭堂主金盆洗手的儀式上,見到了他的一雙子女。雖然隔了這麽久,但因當時蕭墨就已經是大家公認的美人胚子,所以如今再見到她,倒還是認得出來。更何況,她的眉眼處,同他的父親還是極為相似的。

再後來,蕭揚和蕭墨同時被蘭妃召進宮做皇子炎的陪讀。兩年後,蕭揚在武藝上的天賦被蘭妃看中,並且開始著重培養,而他的妹妹蕭墨,卻突然間病逝,而且是匆匆忙忙的下了葬,他當時便覺得十分可疑,如今在府上再見到她時,恍覺這其中可能有些蹊蹺,他不敢隱瞞,便如實將此事告知了他。

彼時,他的心裏像纏了一團亂麻,他在心裏算了一下,她“病逝”的那一年,正好是他被送往隴西的那一年,而她也是同一年,出現在了那個村子裏。

他問何章,說這些會不會只是巧合,況且她失了憶,也不會說話,而且就算她是蘭妃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她又怎麽會知道他就一定會遇到她。

何章聞言只是清清淡淡的反問他:“屬下並沒有多說什麽,是大王您自己懷疑到了這一點,既然如此,您又何況向屬下求證這些呢……”

他自嘲的笑了一聲,便命他先退下。何章向他鞠了一躬,又緩緩開口道:“素聞大王喜讀史書,既如此,大王不妨想想,曾有多少人是靠裝瘋賣傻取得了最後的勝利。然,大王說的失憶又是真是假呢。大王說她不能言語,又怎知這不是蘭妃讓她博取您同情的手段呢……”

說罷,他便向他行了禮,轉身退下。

之後,他記得他在書房裏坐了許久,他望著桌前的那一點燭火,想了很多很多……

次日清晨,他派了兩個侍衛暗中護她安危,當然,這只是其一,他擔心萬一正如何章所說,她真是蘭妃派來的人,那麽,他只能防止她將她知道的消息傳遞出去。

又隔了一日,他告訴她,因最近有些事要處理,婚期可能要推後,彼時她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五日後,是十月初二,他突然收到蓮姒的信。蓮姒問他,府中可收留了一個啞女,她說,安插在蘭妃那裏的探子回報,說這幾日蘭妃突然提起了這樣一個人,且就在他身邊,若真是如此,讓他千萬不要大意。

他默了一會兒,便燒了信,然後一夜未睡。

十月初九,立冬。何章告訴他,說糧草物資皆以運至山中,將士們無不感大王之恩德,全軍上下無不備受鼓舞,士氣大振。

他揉了揉額角,輕輕應了一聲:“知道了。”

她知道他的秘密,知道那山中藏著的幾萬軍士,但是現在她沒有將信息傳遞出去,是因為她還沒有來得及,還是因為,她是真的對他生了情。

他希望是後者。

他去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

十月二十三,那天下了小雪。他路過府裏的那片梅園時,想起丫鬟來報,說她覺得無聊,搬到了梅園的偏房裏。他在園中駐足了片刻,決定去看看她。

那時她正在屋裏修剪著一枝剛折回來的杏梅,看到他來,便又欣喜的拿出她這幾日作的一些小詩給他看。許是這幾日,心裏纏著的事情太多,他又不知該怎樣面對她,所以他掃了一眼那些紙箋,不知怎麽的竟說出了這樣一句混賬話。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其實不大喜歡你寫這些東西。”彼時她楞了一下,然後尷尬的笑了笑,將那些紙箋重新收好,夾回到書裏。

他的心裏好像被什麽紮了一下,他想跟她說對不起,想說他不是故意要這樣,但下一刻,當他想到蓮姒的信,那句到了嘴邊的一句對不起,又被他生生咽回到肚子裏。

他只說了一句,我走了,便離開了她的房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倘若她真是蘭妃的人,又倘若她是真的對他生了情,他應該對她更加溫柔體貼,更加柔情似水,他應該想辦法迷了她的心智,就像以往他對待每一個蘭妃送來的侍妾那般。

可是,獨獨對她,他卻怎樣也辦不到。

他開始夜夜出入那些花街柳巷。他希望她會生氣,會哭著來找他理論。但她沒有。

他在心裏揣測,她沒有來找他,興許是因為她不知道。

但暗中守護她的侍衛向他來報,說大王每次夜裏出去,她都會悄悄跟在大王身後,目光閃爍,形跡十分可疑,直到大王回府,她才又回到梅園裏。

彼時,他將拳頭放在嘴邊,靜靜的聽著侍衛講完這些事情,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命他退下,那侍衛卻在下一刻擡頭看他的時候,驚恐的喊了一聲:“大王,你的手……”

他才發現,自己的指骨已經不覺間被咬出了血。

他冷笑一聲,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無妨。”

此後,他便不再過問她的事。

直到五日後的夜裏,他已和衣睡下,守在她身邊的一個侍衛突然來報,說有一個蒙面人進了梅園,現正在她的房裏,好似在同她說什麽事,他不敢擅自下決斷,便吩咐另一個侍衛暗中監視,他便特此向他來稟報。

他楞了一下,下一刻,顧不得披件外袍,便拿了劍,急急趕到了梅園。

他記得那天夜裏下了很大的雪,他站在離她房間五丈遠的一棵杏梅樹下,看著屋裏明明滅滅閃爍著的燭火和另一個陌生的身影,只覺得心中好似燃了一團烈火,久久不能熄滅。

他在那裏默了半晌,良久,他擡起手,朝那個黑影所在的位置點了一下手指。

那侍衛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緊接著,便是一道利箭從他耳邊倏忽而過,直直刺向那個黑影。

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他卻沒辦法殺她。所以,和她接觸的每一個人,他都不能留下活口。

他想,他只能這樣對她了。

在那黑影倒下後,他走到她的房前,一劍劈開了那扇反鎖的木門,然後,他看到驚慌失措的她,看到滿眼淚光的她,一如那天她出現在軍營時的模樣。

他突然覺得,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陰謀。

他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對隨後跟來的侍衛淡淡的說了三個字:“拖出去。”

然後,房間裏便只剩下了他和她。

屋外大雪紛飛,屋裏梅香幽然。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她仍是抽泣著一步一步的後退,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再抱住她。

他掐住她的脖子,一把將她壓在繡著金絲菊的錦被上。

他看著她眼中的委屈,只是冷冷的問了一句:“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彼時,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怖,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會如此待她,是因為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

所以,他問出這樣的話,無非是希望她同他以誠相對,倘若她願意從此站在他的一邊,他便不在乎她的過去,便會同她長長久久,如此而已。

可是下一刻,她的嘴角卻浮上一絲冷笑。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她讓他感到陌生。

他恍然間清醒,他同她再無可能了。

他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心裏像是也飛了漫天的雪,一片蒼茫。他一聲苦笑後,便跌跌撞撞的向屋外走去。

大雪簌簌的落下,屋外的杏梅卻在這皚皚白雪中開的越發艷麗,他回頭望了一眼屋內還在搖曳的燭火,眼角突然滑落了一滴淚……

他轉身離開,拖著手中的劍,滑過滿地淒涼。

次日清晨,十一月初二,他從一場酒醉後的夢魘中醒來,看見丫鬟端來了一碗紅豆粥,便擺了擺手,淡淡的道了一句:“不想喝。”

“是夫人熬的,”丫鬟喏喏的回答著,“夫人還說,粥裏加了今年新釀的桂花蜜,讓您嘗嘗味道如何。”

他楞了一下,然後讓丫鬟將粥放在了廳裏的茶桌上。

洗漱之後,他走到茶桌前,剛要端起那碗粥,便見何章匆匆忙忙的趕來,附在他耳畔輕聲道:“紫鶯姑娘昨兒個夜裏傳來消息,說山中軍士突染惡疾,情況十分緊急,請大王您趕緊拿個主意。”

他皺了皺眉問道:“有幾日了,死傷多少?”

何章搖搖頭,道:“具體情況屬下尚且不知,大王還是親自問下紫鶯姑娘的好。”

他點了點頭,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同何章出了府,去了翠雲樓。

紫鶯是他布在翠雲樓的一個線人。因翠雲樓是襄武最大的青樓,所以,即便他經常出入這裏,也沒有什麽好懷疑的地方。而平日裏一些情報的傳遞,則全由紫鶯一手負責。

就在他同她交代完後面的事情後,府裏的一個小廝便匆匆趕來尋他。

那小廝低著頭,結結巴巴的小聲說道:“夫……夫人她……她……”

“她怎麽了。”他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夫人她……薨了……”

他手裏端著的那盞茶杯“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他站起身,推開那小廝,然後發了瘋似的一路奔向府中。

他穿過跪了一地的丫鬟隨從,卻停在了她的門前,遲遲不敢進去。

他突然想,這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他猶豫著將那扇門輕輕的推開……

他看見了坐在銅鏡前的她。

她面容清麗,一如初見時的那般美好嫻靜。

她睜著眼睛,手裏握著那支菊花簪,一眨不眨的看著鏡子裏的他,眼角,是一滴還未風幹的淚痕。

她的面前放了一碗紅豆粥,粥已涼,卻隱隱散發著一股腥臭的藥味。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裏的她,輕聲問道:“啞啞,為什麽非要如此……”

房間卻是一片靜寂,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他用手覆上她的眼眸,卻終不能讓她閉上眼睛,他想將她抱起來,可她的身子卻像灌了鉛一樣的沈重。

他以為她是在恨他,所以至死都不願讓他安生,他只好召來了蓮姒,不管怎樣,他總歸是要好好葬了她的。

當蓮姒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她楞了一下,然後淡淡道了一句:“這滿屋子都是她的執念,這樣重的執念,連我都未曾見過。”

“執念?”他不解。

蓮姒卻走到啞啞面前,握住她的手,輕輕說道:“交給我吧。”

然後,蓮姒取下她握在手中的簪子,又轉過身,將簪子遞與他道:“這簪子上的執念最重,我想,她應是有想讓你知道的東西。”

說罷,蓮姒一揮手,所有門窗砰然關上,屋內升起一股瘴氣,他突然覺得有些頭暈,再一眨眼,便是另一番光景。

眼前現出一座豪華的宅院,大門的匾額上,秋風堂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就連墻頭上都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因處於她的執念中,所以現在的他,於這個世界而言,便是虛無,他可以隨著自己的意志去往她執念中的任何一個角落。

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便看到了蕭堂主當年金盆洗手的儀式。他自然是無暇關心這些,他的目光只停留在站在角落裏的她的身上。那是她幼年時的模樣,梳著雙鬟的發髻,有著明亮的眸子和小巧而直挺的鼻梁,她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認真的看著她父親的一舉一動,周圍的嘈雜熱鬧像是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在儀式結束後,給蕭堂主奉了一盞茶,甜甜的喚了一聲:“爹爹辛苦了……”

他的心裏一顫,原來那時,她是會說話的。

就在這時,他突然步入另一個場景,是他最熟悉的皇宮大院。禦花園的一處涼亭裏,她和另一個略大一點的男孩,坐在皇子炎的身後,跟著太傅一起讀著一本詩經。

其間,太傅問的問題,她都能一一回答。他笑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向很聰慧。可是,每一次回答完問題,她都會趁著太傅不註意的時候,向身後的荷花池瞟一眼。

他隨著她的目光望去,然後看到了幼年時的他。

那時,他坐在池邊,身旁駕著一根釣竿,他無所事事的望著天空發呆,全然不知遠處竟有這樣的一束目光在註視他。

他的心裏泛上一絲酸楚,他走到她的身邊,看著那時她偷偷望他的目光,聽見空靈中想起一個聲音。

“那個孩子是誰,也是皇子嗎,可他為什麽不念書呢……”是彼時,她心裏的念白。

就這樣,在這兩年的陪讀時光裏,她悄悄看了他兩年。

而無論何時,她所看到的他,總是一個人,不是在望著天發呆,便是在曬太陽打瞌睡。

他在她的執念中,清清楚楚的感到了那時她對他的心意。原來,早在八年前,她的心裏,便已有了他。

他心裏一驚,迫不及待的越入下一個場景。

那一天,因蕭揚染了風寒,並未來上課,所以,她一個人來的有些早,便倚著幾株較高的花木小憩,然後在朦朧之間,她聽到了蘭妃哄皇子炎念書的聲音,然後,便聽到了關於他和皇子炎的秘密。那時的她並未聽太懂,可是,即便如此,在不小心被蘭妃發現後,她仍躲不了這一場意外的劫難。

當天,蘭妃便召來了蕭堂主。蘭妃告訴蕭堂主,說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問他怎麽辦。

蕭堂主不愧是在江湖中歷練了數十年的人,他自然也知蘭妃的狠辣,所以聞言,他只默了一會兒,便跪在地上,極誠懇的答道:“無論如何,請娘娘饒小女一命。在下願做牛做馬,為娘娘效力。”

蘭妃冷笑一聲道:“你已金盆洗手,我看就算了。倒是蕭揚,頗讓我中意。至於蕭墨,她若要活著,除非喝下這個。”

蘭妃遞給蕭堂主一個白色的瓷瓶,蕭堂主知道,這裏面裝的無非是可以毀人心智的藥,使人瘋癲,生不如死。

作為父親,他終究是不忍,所以他換下了另一種藥,讓她失了此前的記憶,毀了她的聲音。他怕蘭妃知道後會對她下殺手,便對蘭妃謊稱她年幼,不禁藥性,於服藥後身亡。而這一切,她在服藥前,他的父親都告訴了她。

他感覺到了她內心的害怕,但她沒有鬧,只是默默的哭著,然後用袖子擦了擦爹爹臉上的淚,懂事的喝下那碗藥水。而在昏過去之前,她心裏想著的,卻是他坐在池邊,望著天空發呆的模樣。

之後,蕭堂主便將她送到了偏遠的隴西,他找了一處民風還算淳樸的村子,又為她購置了最大的宅院,他希望她在這裏能平平安安的過完她的一生。

可是,命運弄人。在她被送過來的不久,蘭妃恰恰也將他送到了隴西。但是,等他見到她時,卻是在五年後的重陽。

就是那天,她在溪邊浣衣,於偶然間看到了駐足在溪邊的他。他提著一壺酒,望著遠處發呆。

她看著他,心裏突然莫名的顫了一下,這個身影,她總覺得很熟悉,可是,她搜尋了自己已有的全部記憶,卻終是無果。

然後,她看見他被蘆葦蕩中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追殺。她不知道是為什麽,只是滿心的想要救他。

就這樣,在五年後的重陽,他終於走進了她的世界。

本就從小對他心存著眷念,所以如今,即便忘了過去,她依然無法抗拒他給她的哪怕是一點一滴的溫情。

他想辦法為她添置的糧食,他為她夾到碗裏的肉,他說要帶她回去的話,還有那幾日他同她在那處宅院裏無所事事的時光。

她喜歡偷偷透過花枝,看他拾了小凳坐在門前看夕陽的慵懶模樣。彼時,秋意正濃,夕陽的餘暉淡淡的映照在斑駁的屋檐下,在陳舊的木格子窗上灑下柔柔的金色光暈,他坐在這光暈中,溫柔的看著躺在花下假寐的她,唇角噙著一絲寵溺的笑,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愛上了她那般。

她覺得很圓滿,她想此生都與他這樣,長長久久,一世相安。

後來,便是他說要去買馬車,說馬上就要帶她回去,那時她滿心歡喜,竟忘了夜路漫長,給他備些幹糧。所以,當她想起來的時候,便匆匆用油紙包了下午剛剛做好的面餅,一路小跑著向集市的方向追去。

等她看見他的時候,他卻剛好翻過了那座土坡,她想喊住他,卻只是張了張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站在那裏,心裏突然漫過一絲荒涼,可是下一刻,她便咬了咬牙,又匆匆的朝他趕去。從她記事起,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跑了這麽久,她早已是筋疲力盡,大口的喘著氣,她又費力的爬上那座土坡,卻見到了走在另一條小路上的他。她以為他走錯了路,又匆匆忙忙的朝他的背影追去。

直到看他進了隱在谷中的軍營,她恍覺,他應是瞞了她什麽。

她徘徊在軍營外,猶豫了許久,決定離開。可是,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被巡邏的軍士發現,然後,她便被帶到了他的面前。

他披著一張狐裘,神態威嚴的坐在大帳的帥案後,他的身旁,整齊的站著執槍握劍的軍士,他目光淩厲,冷聲命他們退下,於是所有人無不奉命執行,這樣的他,讓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些害怕。

可是,當他將她抱在懷裏的時候,她便原諒了他的一切,他欺騙她也好,他懷疑她也好,只要他要她,她便跟他走。

再後來,她便隨他入了王府。起初她有些不安,可是後來,她聽侍奉她的丫鬟鄉鄉說,他擇日就會娶她過門,他說她是他的王妃。

她心裏很高興,便安安靜靜的等著他和她的婚期。

可是沒過多久,他告訴她婚期要推遲。

她知道他忙,便笑著點了點頭。

後面的日子,他來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她覺得無聊,便搬到了梅園的一處偏房裏。偶爾翻翻書,寫寫詩,日子過的很是清淡。

十月二十三,下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她興奮的折了幾枝梅花插在房間的梅瓶裏,她想,倘若他來,便能聞到滿屋子的香氣,他一定很高興。

他那天果真來了,她將這幾日寫的小詩給他看,可是,他卻淡淡的道了一句:“我其實不大喜歡你寫這些東西。”

她想,他許是這幾日心情不太好。

後面的幾日,她聽府裏的丫鬟聊天,聊到了那些鬧鬼的事,彼時,她只是聽個新鮮,可後面聽到有些女鬼喜歡迷了男人的心智,又將其吃掉的事,心裏突然冒出一些擔憂。她總覺得他這幾日不大正常,她擔心,會不會真的有女鬼,纏了他的身。

她打聽到這幾日他經常出入那些花街柳巷,她雖然覺得有些難受,可更多的卻是擔憂。他去的時候,她在身後跟著他。他進去尋歡作樂的時候,她在外面守著他。等他回去的時候,她又在身後跟著他。

她看他醉意熏熏的走在偏僻的小巷裏,她突然害怕真的會有吃人的女鬼從旁邊的墻壁中冒出來,她拽著袖子,額角滲出冷汗,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護他安危。

就這樣,她一心一意的愛著他,一心一意的等著他娶她為妻,卻不曾想,命運總是不盡如人意。

十一月初一,屋外下著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她抱著一個暖手的銅爐,坐在窗前的書桌上翻著幾頁詩集。

突然,她聽到一陣敲門聲,她以為是他,可當她欣喜的打開門時,卻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朝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剎那間,腦海中一片洶湧,過往的一切,她頃刻間憶起。

那人見狀,冷冷的開口道:“自打姑娘入了鎮西王府,蘭妃娘娘便打探清楚了姑娘所有的事。只是蕭堂主已然辭世,娘娘也不好追究什麽,只是令兄的日子怕是會不太好過。不過要怪,也只能怪姑娘你沒有老老實實的呆在那,結果負了蕭堂主的一番苦心。現在在下的兩只手裏分別握著兩樣東西,倘若你今後站在蘭妃的一邊,我就把這張名單給你。倘若姑娘不願意,就請姑娘服下這只手裏的藥丸,自行了斷的好。”

她冷冷的望著那個人,毫不猶豫的拿了那顆藥丸。

那人冷笑一聲,又開口說道:“不錯,有膽識,不過在下還想再多說幾句。自打姑娘進了府,就沒有覺察到鎮西王對姑娘是越來越疏遠了嗎,姑娘心地善良,許是覺得他公事繁忙,但姑娘就沒有想過,他其實已經查清了你的身份,對你心存芥蒂,所以才會如此嗎。呵呵,真是可憐了姑娘的一番真情啊。”

她心頭一顫,恍然了悟。

那人望了望窗外,將那張紙條吞進肚裏,又開口道:“你看,他時刻派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現下,他就在外面。姑娘若覺得我是在騙你,那在下不妨和姑娘打個賭,倘若今日我能活著出去,便是姑娘贏了,姑娘此生還有個盼頭,大可扔了那藥丸。倘若我命喪此地,便是姑娘輸了,若真是如此,憑姑娘的聰慧,定能猜得出他對你是什麽心意……”

就在這時,他話音剛落,一支羽箭穿過窗戶直直刺穿他的咽喉,他望著她,眼裏閃過一絲譏諷,轟然倒地。

下一刻,有些殘舊的木門被一劍劈開,她看見了滿眼怒火的他。

她有些慌亂,她想同他解釋,可無論使出多大的勁,她的嘴巴,仍說不出來一個字,她急的流了淚,可他仍是無動於衷。

他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壓到床被上,冷冷的問:“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她楞了一下,原來他真的不曾信過她一分。

她看著他眼裏的怒火,嘴角浮上一絲冷笑。她笑他同她的這一場緣份如此荒唐,她笑她對他的這一世癡戀不過是一個賭輸的局。

她看著他跌跌撞撞的沖到屋外那一場紛飛的大雪中,卻只能蜷縮在墻角,嚶嚶的抽泣起來……

可是,盡管他如此待她,她仍盼著能同他一世相安,為此,她願意再賭一次。

十一月初二,天未亮,她便熬了兩碗紅豆粥。送給他的那碗,加了今年新釀的桂花蜜。留給自己的那碗,放了昨夜從那人手裏拿過的藥丸。

自古紅豆寄相思,倘若他喝了這碗粥,她想,他總歸對她還存著一絲情分。

如此,她便活。

倘若他不喝,就當她輸了,且輸了個幹凈。

如此,她便死。

她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竟也是個沒有中間的人。

她看見鄉鄉低著頭進來,她心裏一涼,仍然抱有希望的問道:“他喝了嗎?”

“大王只讓奴婢將粥放在了桌子上……然……然後大王他便出去了……”鄉鄉喏喏的回答著。

“去了哪裏?”她猶豫了一下問道。

“……翠……翠雲樓。”

她心一沈,卻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是她輸了,且輸了個徹底。

她讓鄉鄉退了下去,然後端起那碗紅豆粥,一飲而盡。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七年前在太傅枯燥的念書聲中,她偷偷望向他的第一眼,帶著一絲好奇,帶著一絲憐惜。他慵懶中帶著落寞的身影刻進她記憶的深處,即便在七年後的蘆葦蕩邊,她仍然會對他生出一絲情愫。

她想讓他知曉這一切,想讓他知曉她同他一世相安的期盼。

於是,在意識消失的最後,她忍著身體裏翻湧的劇痛,用那支他送她的菊花簪,輕輕在桌面上比劃著,寫下了一句小詩。

浮生君若遇,一世盼相安。

簪子劃過桌面,卻沒有留下任何刻痕。

因他說過,其實我不大喜歡你寫這些東西。

她無奈的笑了笑,將簪子握在手心,看著鏡中的木門,落下一滴清淚……

所有的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屋內的瘴氣也在瞬間消了個幹凈。他站在她的身後,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畔一邊又一邊的呢喃著:“啞啞,對不起……”

啞啞,對不起。

在這一場江山的爭奪中,最無辜的便是她。她愛上了他,卻因不幸知曉了他的秘密,而淪入一場不堪的陰謀中。她什麽也沒做,卻徒惹了一身淒涼。而她用自己的魂魄所築成的執念,卻在他知曉一切後,落了個魂飛魄散,再無輪回可言。

蓮姒知道他對於這段情,此生都將無法釋懷,便安慰他說,每日抄寫一篇佛經,興許能渡她一個來世。

他信了,於是他每夜都要點一盞青燈,燒一炷香,伏在桌案上,一遍遍的抄寫著那些能渡她來世的佛經。

明眸並紅唇,一笑化春風。每每想她的時候,他便學著她在紙箋上寫一下零零散散的小詩。他也時常在夢裏看到她站在溪畔絕世而獨立的身影,可有一句話,他卻再也來不及告訴她。

“啞啞,你告訴我你不會說話,可我發現自從愛上你,這個世界都過於吵雜……”

再後來,他便將她帶回了府裏。

因當時她被那些兵士抓住的時候,掙脫間丟掉了挽發的簪子,他便想著再挑上一支好的送給她,但他覺得,那些金銀做的俗物,她一定也不喜歡,於是,他請來全城最好的玉匠,又從於厧使者送來的玉石中,挑了最好的羊脂玉,為她精心打磨了一朵菊花簪。

層層疊疊的菊花細瓣,因潔白無暇的溫潤玉石而顯得越發清雅,他想,這簪子,只有她配的上。

後來,在他將這簪子送給她後,她就再未曾帶過別的發飾。

因為初入府,她又不會說話,甚至會因為心中的不安,去做一些丫鬟的事情,也正因為此,她常常被府裏的下人笑話。當他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他覺得心裏是又氣又痛。他背著她,將府裏所有的人召集到一起,他告訴他們,他擇日就會娶她過門,她是他的王妃,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倘若以後誰再敢不把她放在眼裏,他就治誰死罪。

此話一出,府裏的人皆是一驚。他知道,在她來之前,他從未這樣對待過下人。而他之所以瞞著她做這件事,是因為他懂她的不安,懂她的無措,他怕她會因此,而活的更加小心翼翼。

他想,這樣,他應該能同她好好的走下去吧。

可是,就在他同府裏的人說了要娶她為妃的那天夜裏,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將他心中的這個期許,轟然擊潰,只剩斷壁殘垣。

他的心腹何章告訴他,他所帶來的這個女子,是蘭妃身邊四大隱衛之首,蕭揚的妹妹——蕭墨。

他記得他當時腦中一懵,然後他沈默了半晌,開口問道:“你如何得知的。”

何章說,蕭揚的父親蕭震天是當年江湖中名噪一時的秋風堂堂主,八年前金盆洗手後便退隱了江湖,而他,就是在七年前蕭堂主金盆洗手的儀式上,見到了他的一雙子女。雖然隔了這麽久,但因當時蕭墨就已經是大家公認的美人胚子,所以如今再見到她,倒還是認得出來。更何況,她的眉眼處,同他的父親還是極為相似的。

再後來,蕭揚和蕭墨同時被蘭妃召進宮做皇子炎的陪讀。兩年後,蕭揚在武藝上的天賦被蘭妃看中,並且開始著重培養,而他的妹妹蕭墨,卻突然間病逝,而且是匆匆忙忙的下了葬,他當時便覺得十分可疑,如今在府上再見到她時,恍覺這其中可能有些蹊蹺,他不敢隱瞞,便如實將此事告知了他。

彼時,他的心裏像纏了一團亂麻,他在心裏算了一下,她“病逝”的那一年,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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