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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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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駕崩的時候,還在惦記著您,說只有把皇位傳給你,這天下才能太平……可……可如今,五皇子……您遲遲不願接昭,這又是為何啊……”

我在洞外聽著,一顆心緊張的好似被提到了喉嚨眼兒。

片刻的沈寂後,我聽到他開口慢慢說道:“兒臣……接旨……”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聽到他開口對那個人說道:“公公先回,本宮這裏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明日再回。”

那人討好似的笑了笑道:“皇上,您該稱自己為朕了……”

我悄悄的流著淚,藏到山洞的後面,等那個公公離開後的好久好久,才裝作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回了山洞。

“你回來了……”

“恩,外面下雪了。”

“冷嗎?”

“不冷。”

他沈默了片刻,忽想起鍋裏還有給我熬的小米粥,遂起身舀了一碗遞與我道:“娘子快趁熱喝吧。”

“恩。”我接過碗,將臉埋到碗裏,小口小口的喝起來,但粥是什麽滋味,我卻全然不知。

“明日……我可能要下山一趟……”

“恩。”我應了一聲,繼續低著頭喝粥。

“可能要過一段日子才回來……”

“哦……”我又輕輕應了一聲,可這次他好似聽出了我聲音裏的哽咽,將那個把我的臉遮的嚴嚴實實的碗拽了下去。

“你哭了……”

“沒。”

“還說沒有。”他坐過來,捧著我的臉,用拇指揩掉我臉頰上的淚,輕輕說道:“你同我一起下山,可好?”

我搖搖頭:“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就在這兒。”

“就在這兒。”

那天夜裏,我偎在他懷裏同他說了好久的話。

他說,他第一次在寺門前看到我彈琴的樣子時,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子入了凡世。

我笑了笑,想起當年跟娘學琴時的事情,現在看來,果然是在彈得好看這方面,得了娘親的真傳。

那天他也問了我的身世,我除了自己是當今丞相的女兒,以及自己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其餘的事便同他全說了。他心疼的將我抱得更緊了些,吻了吻我的額頭道:“我怎麽沒有再早些遇見你……”

一句話,惹得我心頭一陣酸楚,想起他明日裏要走,便又忍不住的掉起了淚珠兒。

就這樣,我在他懷裏哭著哭著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許是懷了身孕有些嗜睡,又許是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像昨日那般好好哭過,第二日,我竟睡過了頭。醒來後,便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我想,他過些時候就會回來,我只要在這等著他就好。

我知道他已經成了當今的皇上。

可是,只要他來,我便願意同他回去。

至於什麽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我也在心裏暗暗猜測,為了我,他許是不會再納的。

如果為了政治利益非要納些妃嬪,我想,我或許也可以接受。

是,我就是想守在他身邊,想日日同他在一起。

因為,我已經徹徹底底的愛上了他。

所以,我尊重他的身份,容忍他的每一個迫不得已。

即便在我得知,當今的皇上迎娶了丞相府的千金公良蘭的時候,我依然選擇了理解。

但僅僅是理解,而不是面對。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下山的那天,山裏又下起了大雪。我抱著琴,一步一滑的走到山腳下,望著那灰蒙蒙的天,卻突然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我裹了裹衣領,閉上眼,一頭紮到風雪裏。

去哪兒都一樣,所以,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後來,就走到了白微山,遇見凝語的地方。當時凝語才七歲,他正躲在山下的一塊巨石後避風,手指尖還有嘴唇,都有些微微發紫,若在旁人看來,以為他是凍得,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中了毒。

救了他後,我便在他養傷的日子裏,彈琴給他聽,他聽的很著迷,後來,就非要跟我學。我不太會教人,便像娘親教我一樣的教他。凝語很有天分,也同我很親,他知道我是要生小孩的人,便日日到山下幹些雜活,討幾個雞蛋回來煮給我吃。我心裏很是感動,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在我離開他的時候,把娘親留給我的琴送與了他。

我其實心裏很是不舍,畢竟那是娘親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可是,這把琴是在我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已經托付給凝語的。

那一次,是我自己中了毒。

那時候天氣已經漸漸轉暖。山裏的積雪也化了差不多。我尋思著好久沒有出去走走了,便攙著凝語到這山裏散散步,隨處看看,這樣,對腹裏的孩子也有好處。

只是沒想到,竟然驚了不知窩在哪裏冬眠的小蛇,腳踝突然被咬了一口。

我連忙脫了鞋襪去看,這一看,讓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咬我的不僅是毒蛇,而且還是劇毒。

被咬的地方瞬間就黑紫一片,而且那黑紫色的部分迅速蔓延至整個小腿。

凝語嚇的直接僵在了那裏,我一邊安慰著他說沒事,一邊想忍著痛趕緊回山下去,看有沒有可以解毒的藥。可是我一動,腿上傳來的痛感就直刺心窩,痛的我直冒冷汗。

我摸摸腹中的孩子,突然很想哭。

而我當時唯一能交代給凝語的事,便是替我好好收著那把琴。

就在我以為自己將要不久於人世的時候,我卻突然看見了一個真正如仙女般的人出現在我面前。一襲白衣,垂至腳踝的黑發,還有那美得讓人無法直視的面容。

她抓起咬我的那條黑蛇,輕輕斥責道:“伯蒼,看你犯下了什麽罪過!”

那條黑蛇在她手裏掙紮了兩下,便突然耷拉了下來,然後幻化成一個玄衣黑發的少年。

那女子用譴責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然後走到我身邊,皺著眉頭,看了看我的傷勢。忽然,她好像註意到了我的小腹,我實在不知道我的小腹同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她看了半天,掐指算了算,方喃喃自語道:“我的劫數到了。”

因為認識軒尤的緣故,我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異靈存在。但我實在想不通,這像仙女一樣的人,能會有什麽劫數。而且,她的劫數還應在了我身上,準確的說,是應在了我腹中孩子的身上。

她說:“你腹中懷的是一對龍鳳胎。龍胎周圍護著一團紫氣,將來許會有些磕絆之處,但終究會登上至尊之位。”

我心裏一顫,連忙問道:“那……那女孩呢?”

她嘆了口氣道:“另一個孩子是我的劫數。可我的另一個孩子,卻是她的劫數。”

我詫異的望著她,表示聽不懂她在講什麽。

她看著我笑了笑道:“各有各的福禍,各有各的因果,你無需太過操心。”

說罷,她用手覆上我的小腿,痛感瞬間就消失了,她說:“這毒不是一般的毒,若不是因為你腹中的胎兒被紫氣護著,你被我這大兒子咬了一口,怕早就命喪黃泉了。我現在暫且用靈力護著你的命脈,你是懂毒的人,所以你回去先配上該配的藥材,至於缺的那一味,我稍後奉上。”

說罷,她便起身帶著那個玄衣少年,瞬間不見了身影。

我和凝語在山下那間破敗不堪的木屋裏等她。

我準備好了解蛇毒所需的所有草藥。至於缺的那一味,其實是可以以毒攻毒的蛇膽。

過了子時,那個白衣女子突然出現,這一次,她還抱了一把劍。她說此劍名叫湛盧,等孩子出生的時候,就會迎來第一次劫難。到時,把湛盧和鳳胎綁在一起,興許能保她一時平安。至於龍胎,並沒有生命之危,可暫且放心。

除此之外,她還拿出來一塊玉石,白的如同冰雪一般。她說,等孩子出世後,你將這玉石帶在女孩的身上,到時,自會有人護佑她。

說完這句話,她便望向窗外,我並未瞧見窗外有誰,但是她確實是對著窗外笑了笑,又點了點頭的。

我想,不管是誰,倘若有人能護著我的孩子,終歸是好的。

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笑的很溫柔,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都美得好似能攝人心魄。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一揮袖,便幻化成了一條巨大的白蛇。這條白蛇盤踞在我這簡陋的屋子裏,她瞅了瞅桌上的藥材,突然周身升起了團團雲霧,緊接著一道光華閃過,她的身形瞬間消失,伴著那團光華,一同隱在那塊玉石裏,而那堆草藥中,卻多了一顆蛇膽。

我恍然間明白,她說的劫數,原是指這個。

我曾經聽聞一些修仙之人在得道飛升時,要應一些天劫。有些厲害的,甚至能掐算出自己在何時何地應劫。

我想,她許是其中一個。

後來,當我的毒解了之後,我突然害怕自己的孩子將來會不會也有一天會被毒所傷。而且,我天天與這些毒物打交道,更擔心孩子生出來後,是否跟正常家的小孩兒一般健康。

於是我想到了師父。

我決定去找他。當我問凝語是否願意同我一起去的時候,凝語卻搖了搖頭。

他說,他跟他的家人走散的時候,他們讓他等在這裏。

他很堅定,我便沒有再強求。至於那把琴,我知道凝語很喜歡,便咬了咬牙送給了他。

倘若他真要一個人等在這裏,沒有琴,日子應該很無聊。況且他又不愛說話,沒有琴,他就更沒辦法跟別人交流了。

我想,自己同凝語很有緣分,倘若把琴交給他,他也一定會好好珍惜。

後來,當我找到厄兒,聽她偶然間說起凝語的時候,不由得楞了一下。

你看,這世間的緣分就是如此,牽牽絆絆,讓人無法預知。你也只能在發生後才後知後覺,原來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

找到師父後,他教了我最後一樣毒藝,就是防毒。

用事先配置好的特殊毒汁,刺入新生兒的皮膚中,讓其形成如烙印一般的毒記,待將來身體被其它毒物所侵時,這些毒記便會溶解消失,然後達到以毒攻毒的目的。

可是,在厄兒和泓兒出生的時候,我只來得及在厄兒的右肩後側,刺了一朵五瓣桃花的印記。

將來若有意外,這五瓣桃花加上中間一朵花蕊,便能救她六次。

如此,我方能稍稍安心些。

後來,在我懷有八個月大的身孕的時候,我得知了他被毒蛇咬傷的事情。鋪天蓋地尋找良醫的告示,一次次刺痛了我的心。

我終是放不下他。

所以,我只能去救他。

我帶了面紗。

除了救他,我不想在宮裏因為我和她相似的面容再引發出任何的事情。

我來到皇宮的那天,還下著傾盆大雨。我站在高大的宮墻下,知道他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心裏盡是說不出的滋味。而一想到即將見到他,我的手,便會忍不住的微微發抖。

他果然病的很重,若不是禦醫用了一些藥,暫且穩住了他的心脈,他怕是撐不到我來。

這毒毒性劇烈,解不好,便會落下病根。估計也正因為如此,那些禦醫才不敢擅自用藥,怕擔了罪。

我在他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他漸漸有了好轉。

跟我一起守了三天三夜的,還有當今蘭妃,我的妹妹,公良蘭。

我希望她是愛他的。

可我卻更害怕她真的愛上了他。

在他醒來之前,我決定先離開。

可是蘭妹不讓我走,她說,皇上還沒有醒來,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沒有理她,收拾好東西便要離開。

她許是覺得我竟然敢反抗她,她憤怒的攔在我前面,然後一把扯掉了我的面紗。

我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淡淡道了一句,蘭妹,別來無恙……

她吃驚的張了張嘴巴,卻始終沒說出一句話。

我笑了笑,從她手裏拿回面紗,便離開了皇宮。

後來,當我知道他滿天下找我的時候,我笑著舒了一口氣,他還是記得我的。

再後來,孩子將要出世的那幾天,有個將軍找到了我。他本是要接我進宮,但我怕路上太過顛簸,決定等孩子出世後再走。他覺得在理,便帶著一眾兵士守在我居住的地方,可我的心裏反倒隱隱有了不安。

果然,伴隨著孩子出世時的陣陣啼哭,屋外傳來了廝殺聲。我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用師父事先配好的毒汁剛剛在厄兒肩頭刺完了那朵桃花後,那兩個將軍便沖進了房子,說要帶著我們馬上離開。

我說我不走,他楞了一下,說皇上下旨一定要帶我回去。

可是,那個皇宮,因為有她在,我是寧願死在這裏,也不願再回去的。

我用簪子頂著自己的脖頸,讓他們帶孩子離開。

我想,如果泓兒和厄兒留在宮裏,有尊貴的身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總比跟著一貧如洗的我,要好千百倍。

可如今看來,這是我當年唯一做錯的事。

為了確保皇子的平安,泓兒被武功更勝一籌的李將軍帶走。而厄兒則由另一位副將護著。

李將軍抱著泓兒先行,這樣可以替那名副將引開一部分刺客。

待李將軍離開,我想起那個白衣女子曾交代的事情,連忙將那塊暫且帶在自己脖子上的玉石取下,掛在了厄兒的脖子上,又取了湛盧,綁在裹著厄兒的錦被上。

之後,那名副將便抱著厄兒匆匆離開了。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我還沒有好好抱一抱厄兒,於是連忙伸了伸手,卻什麽也沒抓到……

我哭著,一遍遍的輕輕喚著厄兒。其實,我給她想了很多很多很好聽的名字,可我害怕她逃不過那些劫難,便給她取了個賤名兒。

以厄抵厄。

我想,即便她生來多劫難,只要能平安終老,總歸是好的。

至於後來她真的叫了這個名字,我想,許是那日那個白衣女子對著窗外笑的那人聽到了,便這樣喚了她。

之後,我在剩餘一些兵士的掩護下,匆匆逃到山裏。

而在那些兵士一一陣亡後,我的前方突然也沒了路。

我笑了笑,閉著眼,跳下山崖。

我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勇氣,跳的那麽決絕,沒有一絲猶豫。

後來,當我以為我就要這樣死掉的時候,是師父的大花蟒救了我。

原來,師父一直在暗處護著我。

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再見他。這就好比先生在學堂裏教書,而且教的只有你一個人,你卻總是逃課,讓先生在那裏等你回來。

這樣,捫心自問,你還有什麽臉面再去見先生。

所以,我向那條大花蟒道了謝,便再一次離開了。

十幾年過去了,除了心裏一直在惦記著那兩個孩子,其餘的倒也沒什麽。

至於他,偶爾還是會想想。但時間久了,在心裏埋得深了,便不願再翻出來了……

再後來,便是我的劫難。

當我倒在他懷裏的時候,在心裏塵封了十幾年的愛,突然破土而出,翻江倒海般的湧上心頭。

原來,這十八年,我對他的愛,從未消減過半分……

我突然想起在他離開落霞山的那晚,他曾心疼的抱著我,他說,我怎麽沒有再早些遇見你……

我想起他說他要離開的時候,他問我,你同我一起下山,可好?

我搖搖頭說,我在這兒等你。

他說,就在這兒。

我點點頭說,就在這兒。

我想起他曾拉著我跪在落霞山的斷崖上,他說,幽兒,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我想起他曾經皺著眉,一字一句的問我,姑娘心裏,可有一絲在下的位置……

還有……

最初的最初,在凡隱寺的門口,他眉目如畫,笑若春華,他說:“姑娘彈的這麽好,卻為何只彈了一半……”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莫相識。

這首《秋風詞》,自你走後我便再也沒彈過。

我甚至一度懷疑,我們之間,是否真的有過這樣一段故事。

如今,當我再一次被你擁在懷裏,雖已是生離死別,我卻終於能安了心。

雖然我與你情深緣淺,但慶幸的是……

在我最後的劫難裏,陪著我的……

是你。

自懂事那年起,我便常常聽到有人在父親面前誇讚道:“丞相家的兩位千金,真是喜人的很。”

沒錯,我還有個同胞妹妹,叫公良蘭。因父親獨愛幽蘭,便將這倆字拆開,給我和妹妹各安了一個。妹妹長得與我沒有半分差異。別說府裏的丫鬟和奶娘經常將我們認錯,就連父親也會將我們認錯。不過,娘親倒是每每一認一個準。

那時,我經常纏著娘親,問她怎麽辨得我們的,娘親起初不說,後來被我纏得緊,便笑著與我打趣道:“若是你妹妹,便從來不問我這些。”我那時不解,如今才明白,娘親原是嫌我話多。

後來,我與妹妹再大一點的時候,那些來家裏拜見父親的人就會這樣繼續誇讚道:“丞相家的兩位千金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將來長大,必是傾國傾城之貌啊……”

每每這時,母親就點頭笑一下,算是應付了這千篇一律的誇獎。父親也會呵呵笑兩聲,但是父親的眼裏總是有些不滿意。

父親心裏最想聽到的誇讚其實是,丞相家的兩位千金真是才貌雙全啊!

但無奈的是,一直沒人這樣誇過。

父親想,得讓我們學點什麽,將來好在客人們面前表演表演,許會有人這樣誇一下。

於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父親開始一股腦兒的灌給我們。但是,那時候,我們只有五歲……

母親看著很是心疼,遂跟父親商量,要不一樣一樣的學吧,父親看著我倆木訥的眼神,皺了皺眉,很是無奈的答應了。

於是,我選了琴,妹妹選了舞。

教妹妹舞蹈的是京城裏最負盛名的舞師。

至於教我琴藝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娘親。

我的娘親琴藝十分了得,在整個京城也是久負盛名的。所以那時我選琴,也是想日日都與娘親在一起罷了。

娘親彈琴的時候,樣子很是好看。那低眉垂眼,信手撥琴的模樣,常常讓我看的著了迷。

於是,我便也學著娘親的樣子,挺直了背,低眉垂眼,盡量讓自己表現出非凡的氣質。

娘親撫了撫我的頭,笑的很是開心,娘親說:“你唯獨這時候會安靜些。”

後來,妹妹的舞跳得越來越好,我卻因為終日想著怎樣彈的好看,而不是彈得好聽,所以琴藝一直沒什麽長進。

在父親有我可能不太適合彈琴的這個想法之前,我提前覺察到了這一點,為避免父親讓我再學其他的東西,我終於開始認真的跟娘親學起琴來。

我問娘親,怎樣才能彈好琴呢?娘親說,彈琴,關鍵在於思。彈琴之人,所思所想皆可付諸於琴聲。古有伯牙子期的典故,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我當時很不解,覺得那典故純屬巧合,但礙於對娘親的無限崇拜,遂懵懵懂懂的相信,還是有這個可能的。

娘親讓我不要說話,有什麽想要的,想表達的,就試著用琴音表達出來。

我起初覺得這是一件萬萬不可能的事。

比如,我中午想吃糖醋魚卷,於是我抱著琴跑到火房門口,彈了一上午,結果他們卻做了一盤花菇鴨掌。

我當時的心情簡直是失落都無法形容的低落……

不過後來,府裏就開始傳出這麽一個說法,說大小姐體恤下人,日日跑到火房門口給大家彈琴聽。

因為娘親讓我少說話,所以我也就懶得解釋了,依舊日日跑到火房門口彈琴去。

直到有一天,他們終於把我想吃的糖醋魚卷做成清蒸魚卷的時候,我便覺得自己的琴藝已經有了巨大的進步,並且開始相信,娘親說的話果然是對的。

所以在後來的後來,當我在白微山上救了一個身世不明的孩子,並在他的乞求下,向他傳授琴藝的時候,我便像娘親要求我一樣的要求他,讓他少說話,多思考,有什麽想法,盡管彈出來聽聽。

那個孩子果然是比我有潛質的,我教他琴藝不過兩月有餘,他就已經能熟練的彈出我只彈了一遍的曲子。而且他比我相信娘親一樣的還要相信我。那孩子本就話少,幾日都不曾開口說句話的,被我這麽一要求,便再也沒說過話。我幹脆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凝語,但是我的心裏一直很愧疚,覺得這好好的一個孩子,本應是天真爛漫,廢話一籮筐的年紀,卻被我摧殘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不過,好在後來聽說凝語已經成了天下聞名的琴仙時,我心裏的愧疚略微得到了些安慰。

我想,凝語果然是有出息的。最起碼他每次去飯館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菜。不過後來轉念又一想,許是因為凝語不說話,所以無論小二端什麽菜來他都得吃,所以也造就了他琴仙的地位。

而每每想到此處的時候,我內心裏,便又多了一絲愧疚。

雖然後來因為凝語的出名,我也以某個世外高人的身份出名起來,但和琴藝相比,我的毒藝倒是要高出許多。

話說我比較擅長的這兩樣技藝,追根溯源,都離不開我的娘親。

琴藝,是娘親手把手教的。毒藝,卻是因為娘親的辭世。

七歲那年,不知父親在外面結了什麽仇家,也許是很早以前就結下的仇家,總之,他們是要在那一年置父親於死地的。

那天是父親的壽宴,前來赴宴的賓客從堂前到前院,擠得是滿滿當當的,還有送的壽禮,更是數不勝數。

我那時年幼,並不懂這些官場上的東西,唯覺得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席間,父親讓我和妹妹表演才藝。於是,我彈琴,妹妹跳舞,配合的很是默契,並且這次的表演在很大程度上讓父親這幾年的心願得以實現。

大家紛紛誇讚道:“丞相家的兩位千金,真是才貌雙全啊……”

後來,就在大家紛紛向父親敬酒的時候,一個丫鬟趁著倒酒時打翻了父親的酒杯,我當時覺得那丫鬟眼生,想著許是今日忙不過來,臨時找了些幫手,但如今才知道,那些幫手,其實是殺手。

父親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並不與那丫鬟計較,讓她重新拿一個酒杯便是。

丫鬟喏喏的退下後,娘親見這麽多賓客都舉著杯子,覺得讓大家等著不太妥當,便將自己的酒杯斟了酒,遞與父親,讓父親同賓客們先飲。

父親點點頭,接過酒杯,同大家謙讓了幾句,便一飲而盡。

後來當那丫鬟拿了新的酒杯上來後,父親親自將那新酒杯斟滿酒,遞與娘親道:“如今幽兒蘭兒這麽有出息,多虧了夫人教導有方啊。尤其是幽兒的琴,將來,怕是要趕超夫人了。”

娘親接過酒杯道:“若真是如此,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呢。”

後來,娘親就那樣笑著飲完了那杯酒。

酒,應是無毒的。有毒的,是那只新換的杯子。

再後來,我的記憶便開始混亂。

只記得娘親倒在我面前時,擡了擡手,想要再摸摸我,可是,我卻只顧得哭,卻忘了再好好抱一抱她……

再後來,屋裏來了很多大夫,但是,他們都說,此毒劇烈,他們無能為力。

我不信,我打心眼兒裏不信。

我發誓,凡是這天下有的毒,我公良幽,便一定要解開。

我終於變得話少了,甚至幾日不言語。

我從認字到翻閱各種醫書,從偷跑到藥鋪裏幫忙到熟知每一種藥草的性能,從自己喝下第一碗毒藥到研制出各種毒劑和解方,在這樣的五年裏,我終於看到了自己給自己帶來的希望。

後來,府裏相繼有人開始中毒。

我起初並不知曉是怎麽回事,想著是不是自己的這些東西不小心被那些下人碰了,遂將這些治毒的玩意兒鎖在一間閑置好久的客房裏。

後來,中毒的人變成了妹妹——公良蘭。

蘭妹中毒的時候,我為她把了脈,查看了她的癥狀。我確信,她中的,絕對是我鎖在那間客房裏的毒。

我想,她許是好奇,或者貪玩,不知怎樣的進了那個房間。

將她救醒後,我正要問她還有什麽不適,沒想到,她竟然恨恨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便哭著對旁邊的父親說,是我拿她做試驗,是我給她下的毒。還說府中那些下人中的毒,全是出自我手。

我楞了一下,許久沒反應過來,之後的很長時間裏我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可是,當父親將我狠狠的打了一頓並關了禁閉的時候,我終於相信,我沒有聽錯,而且,這也不是夢。

雖然,我一直沒想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做。

如今,若非要做一個猜測,許是小時候,娘親同我更親一些。可是,我每每也總覺得,這個猜測還是太過牽強……

十二歲那年,在關禁閉的第七天,我帶著娘親留給我的琴,逃出了丞相府。

只是,沒想到的是,這一走,竟然再也沒有回去過。

不是我不想回,而是回不去了……

丞相說,他現在只有一個女兒,叫公良蘭。那個叫公良幽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笑了笑,還能怎樣呢?只能這樣了……

雖然,我還是一直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我便在落霞山上紮了腳。因此山有座凡隱寺,而那老方丈也確實是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好方丈,再加上山美水甜,草木繁多等等等等各種我覺得都還不錯的因素,我便選擇了在這裏隱居。

既是隱居,就得從隱姓埋名開始。

因此,這周圍的人並不知曉我叫什麽。即使有人問,我也不怎麽搭理。所幸大家知曉的是我擅長解毒,便以“毒女”稱呼我,讓我好歹有了個被大家稱呼的名諱。

我起初並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但想想也覺得無妨。

名字什麽的,於我而言著實沒了意義。

我在這山上呆了約有一年的光景,除了配配藥,解解毒,看看病,翻翻書,彈彈琴以外,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長進。

後來,也算是機緣巧合,我在配一味毒的時候發現少了藥書上記載的一顆毒草。四處打聽後得知,在距此約三百裏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幽蘭山,山上長著很多珍貴的草木,但因傳說山上有擄人的妖怪,所以大家都不曾去過。

我聽聞此事後,抽了抽嘴角,經過了三思,五思,甚至十思,終於在當年所立下的誓言的鼓舞下,前往了幽蘭山。

其實,我倒不是因為有妖怪不敢去。

只是因為,我不喜歡這山的名字。

後來,我便遇到了軒尤。

軒尤並非這凡世中的人,乃是一條靈蛇幻化而成。當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倒沒有害怕,反而高興了許久。我想,這世間既有異靈,那娘親一定也有在天之靈。我想,我現在做的一切,娘親一定看在眼裏。這樣想著,我的心裏便多了許多力量。這幾年吃的苦,便也不覺得苦了。

軒尤擅撫琴,更擅治毒。我便想盡辦法拜了軒尤為師,跟他學習各種治毒解毒之法。

軒尤初識的時候覺得十分冷漠,相處久了,便知他其實是極重情義的。

就這樣,我跟著他學了三年制毒解毒之法。

軒尤說,這世間唯有一種不得解的毒,叫“浮生”。

浮生,無色無味,遇水即化。若經年累月的服用,毒發之時,即便他在,也沒有解救的辦法。

而浮生的唯一解藥,也不過是一句話罷了。

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

但這凡世間的蕓蕓眾生,又有幾個能做到呢。

後來,許是命中註定要有這樣的一段情劫,我又再一次回到了落霞山,然後遇見了他。

在來找軒尤的時候,我曾把娘親留給我的琴,寄存在方丈那裏。

回去之後,等治好了村裏的瘟疫,我便到凡隱寺取琴。

方丈將琴抱出來,放在院中道:“我將這琴置於櫃中,一直不敢妄動。這三年過去了,施主不妨試彈一下,看可有損壞之處。”

我本覺得無需如此,但想著方丈許是為了心安,便跪在一方蒲墊上,擡頭瞅了瞅這初秋的山景,信手彈了一曲《秋風詞》。

因只是試彈,我並未將這曲子彈完,知道琴是完好無損的便可。

我抱起琴,向方丈道了謝,便欲離開。

然後,一轉身,就遇見了站在寺門前的他。

修長挺拔的身姿,棱角分明的面龐,如潭水般深不可測的眼眸,還有那唇角上掛著的一絲絲淺笑。

他說:“姑娘彈的這麽好,卻為何只彈了一半……”

我承認當時有那麽一瞬,我因他楞了神。但在我看到他的穿著後,覺得這是個非富即貴的人,便對他多了幾分排斥。

這樣的排斥,我想,許是來自心裏對父親那一類人的陰影。

因為權貴這些東西,向來都是會吃人的。

因此,對於他的問話,我並不搭理,抱著琴,全當沒聽到,徑直出了寺門。

我本以為和他的交集到此為止,卻不曾想,原來,這竟是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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