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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之一生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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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荑想過晉君會報覆趙朔, 但她沒想到,這是一場滅頂之災。

沒有任何消息傳出,晉兵突然而至。趙朔、趙同、趙括、趙旃, 凡趙氏一族在朝為官的, 全部封府屠殺,只有趙朔夫人莊姬因是姬獳妹妹,被接了回去。

胡荑那天恰好抱著兒子去給美荇送吃的。她因得罪姬獳,躲在一近郊人家家裏。

胡荑正寬慰她, 鄰居們就吵鬧起來, 嚷嚷著趙家滅門了。

胡荑大怒,威脅那些人, 再亂說話,割掉他們舌頭。那些人被嚇住了,但不久後, 逃脫的胡家人陸續找來這裏, 告之真相。

晉兵像撒出的網,鋪天蓋地而來。胡荑雖然心疼落在相國府的巫蔔物件,這時候卻也無法回去, 只能領著胡家人,趁還未關城門,先逃出絳州。

他們離城後,就開始沒日沒夜地趕路。

他們到了曲沃鎮門口, 又繞開, 進入橋山山脈。

胡荑似乎已有了方向,但她跟啞巴似的, 只管往前沖,對其他人沒有一句解釋, 更沒有一句寬慰。這些人突然成了“逆黨一流”,被迫拋棄十餘年的經營,再次流竄,本已心懷不滿,這一來,更是怨聲載道。有人已經將話講得很難聽,只差指著胡荑鼻子罵她拖累胡家人。胡荑只當沒聽見。

繞開曲沃鎮後,有幾小撥人私下溝通,脫離隊伍,自謀生路去了。餘下的也蠢蠢欲動。

美荇都急了,她問胡荑道:“我們這到底是去哪兒?”

胡荑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馬上會知道的。”

他們到了一個山中村落,胡荑命大夥兒原地休息。她把趙燕友交給濟髦和譽髦,又叫來幾個人為他們二人調用。

然後她把美荇單獨叫到一處,問她今後如何打算。美荇道:“我他娘還能有什麽打算?只能跟著你唄。”

胡荑還不放心,她道:“你被姬獳睡過,你最得意的占蔔術,是不能再指望了。你去別處,也沒大出息,的確也只能跟著我。”

美荇瞪著她。

胡荑沒在意,又扔過來一個炸彈,她道:“我決定投奔楚國。”她不理美荇驚恐的目光,續道,“姬獳這次來狠的,滅了趙氏一族。我與趙朔關系親密,又曾占蔔騙過荀林父他們,晉國是無論如何沒法呆了。秦地偏遠,野人才去。那就只剩下楚。”

美荇趁她停頓,抓住機會諷刺道:“你下毒差點要了楚王的命,他恨你怕遠過於晉君。晉不能呆,楚反倒能?”

胡荑似乎就在等她這句,她神秘一笑,道:“白且惠帶彭從昀離了絳州後,我暗傳趙朔命令,讓城外晉軍聽胡家人調度,帶炮攔人。可惜土炮沒炸死白且惠和長老們,只炸死了幾個嘍啰。趙朔知道我假傳令,又罵了我一頓,撤銷了軍令。但幸運的是白且惠本來受了重傷,一頓炮攻又讓餘人如驚弓之鳥。部分胡家人把他們逼到這山裏的一處洞穴中,雙方對峙到今日。我帶你們來,便是要了結此事——殺了白且惠和靈山族那些糾纏不清的長老們,再帶走彭從昀。你知道韓老賊當初要我派人去劫彭從昀時告訴過我什麽嗎?他說彭從昀是當今世上唯一能救楚王性命之人,讓我好好利用。所以我只要手上有彭從昀,即便害過楚王,但現下能救他,他會不用我嗎?”

美荇消化了下,沈吟道:“這麽說來,的確可以奔楚,但你殺了白且惠……”

這話不知哪裏惹到胡荑,她跳道:“殺了她怎樣?你真以為她白且惠是什麽稀世奇珍、被熊旅捧在手心裏?她真這麽重要,他當初也不會棄她選擇爭奪王位了。楚王能從一個出身低賤的長教坊女人之子爬到諸侯伯主的位子,孰輕孰重,他自能權衡。我既能救他命,又能占蔔吉兇,巫術遠勝無牙之流,他不用我,他還能用誰?”

美荇覺得胡荑瘋了,但她自己現在六神無主,至少胡荑還知道她的方向,所以她勉強同意了胡荑的主張。

胡荑見說服了美荇,這便和她兩個人上山去困住白且惠的洞穴,也不管其他胡家人。

路上走了幾步,美荇又高興起來,越想越覺得胡荑這個法子可行。她喜歡胡荑的一點,是她無論身處何種逆境,總能快速找出翻身之道。盡管有些時候,她找到的是小路岔道,通往錯誤的方向。

胡荑她們往山上走了約一頓飯功夫,胡荑吹了幾聲口哨,不遠處有同樣的口哨回她。

很快,一撥十幾人從上方跑下來。為首篤慶見到胡荑眉開眼笑,他還沒開口說什麽,胡荑就道:“人呢?”

篤慶道:“都還在洞裏。兄弟們日夜換班盯著,一個都沒跑。”

所謂的“洞”,入口處看著僅一條稍闊的縫隙,可供一個正常身量的成年人矮身鉆入。

胡荑一見洞口便樂了,她道:“我當多大的洞?就這點點地方,也難為他們十來個人躲那麽久。”

篤慶聽著好像在責怪自己無能,忙道:“是啊,地方不大,本來拿火熏一熏,就能趕出來。但你說過不能傷結巴大夫,所以我沒敢施展什麽手段,光苦守了。”

胡荑被他說的心裏一動,道:“你剛才說什麽?”篤慶想:“我剛才說什麽了?”胡荑先道,“你燒火趕他們出來!”

篤慶立刻照辦,不一會兒功夫就在洞口前堆滿了柴火。

美荇道:“洞裏地方不大的話,熏壞了彭從昀怎麽辦?”

胡荑道:“你怕他吃不消,白且惠更怕呢。她一定馬上帶他出來。”

“總覺得……”

“你這麽有主意,不如你入洞去帶人出來?”

美荇不說話了。

篤慶一雙老鼠眼瞧瞧胡荑,瞧瞧美荇,見美荇吃了癟,不再猶疑,忙點燃了地上柴火。

誰知一陣風正好朝他們這邊吹來,嗆得一幫人急急以袖掩口,仍吃進不少灰。

篤慶冒煙靠近柴火堆,撿了幾根半燃的樹枝扔進洞中。

只聽洞內傳來一陣謾罵和咳嗽,接著便又恢覆寂靜。

風停了,篤慶帶頭扇煙入洞,但扇了小半個時辰,洞內再沒聽到半聲人語。篤慶一身汗,又不敢抱怨,怕胡荑立即叫他帶人入洞。

胡荑想了想,心底那股亡命之徒的狠勁又泛上來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束了束腰帶,正要自己入洞,卻從山下傳來幾聲口哨。

篤慶看了眼胡荑,胡荑點頭,他以哨聲回應。

不久,濟髦一個人跑了上來。他慌慌張張,半身染滿血跡。

胡荑心裏一空,險些摔倒,美荇忙扶住她,被她像拉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美荇看了她眼,代她問:“你來幹嗎?趙燕友呢?”

濟髦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韓……韓貊領著趙家府兵突然出現……”

胡荑略松口氣,依舊抓著美荇,冷冷地道:“我當是誰。那人不是死了嗎?這是借屍還魂來了?”

濟髦道:“我也奇怪,那次我明明親手把他燒成了灰,還拿給你看了。”

胡荑冷笑:“老賊詐死。他對趙家忠心耿耿,想來不致於害趙朔僅有的一點血脈。友兒被他搶走了嗎?”

濟髦看看篤慶,面露為難之色。

篤慶一楞,忙道:“我帶兄弟們去下面看看,別有人追上來。”他們往山下走了幾步,忽聽身後一男二女幾聲叫,一幫人回頭,胡荑和濟髦各站一邊。濟髦手中一把血淋淋的短鉤。兩人面色都變了,不再是師徒,明晃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至於另一個,則躺在二人中間,心口上一個血洞,眼見不活了。

篤慶他們嚇得不敢說話,只聽濟髦生鐵一般的聲音道:“可憐的美荇,她一心仰仗你,你就拿她當護身板、替你挨刀子?”

胡荑罵道:“賤人,枉我辛苦栽培你一場,竟然恩將仇報,要置我於死地?”

美荇看著悠悠藍天白雲。有幾絲黑煙飄過來,弄臟了純凈的風光,她喃喃道:“怎麽會這樣?”她氣若游絲,說完便斷了氣,誰也沒聽到她發自心底的質問。

就在她咽氣的同時,韓貊帶領他的人馬上來了。

他的確是帶著趙家府兵來的。趙家府兵所剩無幾,但對付胡荑這十幾人,還是綽綽有餘。

韓貊一看到胡荑,眼中便如要噴出火來。

胡荑心裏雖驚怒,嘴上依舊不饒人,她道:“怪道孤魂野鬼又來纏人了,我這不肖徒兒便是你安插過來的奸細吧?他說你死了,我竟然信了。”

韓貊從車上下來,手裏抱著趙燕友。濟髦站到他身邊。趙燕友剛醒,看到胡荑,“咯咯”笑著,伸手要她抱。韓貊顛了他兩下,把孩子顛哭了,他順手交給別人抱著。

胡荑咬緊牙關,不敢輕舉妄動,聽韓貊恨恨數落她:“一心貪名圖利,使盡手段離間我和小主人。我假死退出,是不願小主人為難,想日久見人心,他終會識破你的為人,又念起我的好來。想不到,你連這點時間都守不住!之孚已經把小主人和晉君的交惡過程全部告訴我了。我恨啊!我千不該,萬不該,當初選擇退避!我早知你這麽無能,出了事只顧保全自身,我無論如何也要留在朔兒身邊!”

胡荑心道:“連我都鬥不過的老家夥,出了事倒會賣乖。要不是你派人在背後凈給我搗亂,趙朔何至於這般不順?”

韓貊見她不反駁,罵得更起勁了。趙燕友哭了陣,見沒人理他,又不哭了。

胡荑腦子也轉起來,她打斷道:“歇一歇吧,事到如今,你怨天怨地的給誰看呢?趙家已經倒了,大家都在晉君追殺的名單上,各自逃命,豈不是好?”

韓貊道:“你對趙家當真沒一點點感情。放心,我今天殺了你後,就帶著趙家骨血和兄弟們遠離晉地。”

胡荑確定了兒子是安全的,又橫起來,她道:“老賊,你真以為我怕你呢。篤慶,擺陣!”

她叫了兩聲“篤慶”,篤慶並他手下都無反應。她怒了:“怎麽,連你們也是老賊安插過來的人?”

篤慶可憐兮兮地道:“我們跟你一塊兒從庸地過來,我們是哪裏人,你還不清楚嗎?不過,我們都膽小,不敢跟官兵鬥。”

胡荑“呸”了一聲:“喪家之犬,算哪門子官兵?”

韓貊冷笑:“死到臨頭,還在耍威風。你剛愎自用,謊話連篇,你手下哪個服你?我剛才從山下過來,說要找你算賬。你那些手下非但沒一個攔我,反而趕不及地為我指路。就一個譽髦,得罪過我,怕我報覆,想要逃,被之孚殺了。你現在眾叛親離,連這兒幾個小兄弟也不願理你。呵呵,做人失敗至此,我都替你羞恥。”

他手一揮,早已忍耐不住的趙家府兵紛紛舉起弓箭對準胡荑。

胡荑狗急跳墻,一彎腰,鉆入了身後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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