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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之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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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蕩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還帶了個中年人進來。屈蕩介紹那人,是鄂都茍琢章。

鄂為楚別都,位於長江以南水陸交通要沖, 上達漢陽, 下通吳越,南連沅湘,北至楚腹心。它最為人熟知的,是“產銅名所”。

鄂都銅礦豐富, 幾十年前, 又出了個茍氏家族,提煉優質銅, 傳輸至九州各地。如今楚、晉等大國所用銅,十之六七均由鄂都茍家提供。茍家非但供銅,還在各地設立了工礦, 按需鑄造銅器。他們的制作工藝, 也是當世一絕。

旅每年生日和春節都收到茍家上貢的精制銅器。他記得茍家現任家主,便叫這個名。

旅看了屈蕩一眼。屈蕩雖極力繃著臉,眉目間卻掩蓋不住跳躍的興奮, 他壓低聲音,故作沈痛地對茍琢章道:“你有什麽話,自己對大王說吧。”

茍琢章一臉憤恨,哽咽道:“那小民便將近日遭遇告知大王, 請大王為小民做主。”

原來這幾年茍家生意越做越大, 在晉國也成立了數家工坊。晉國軍隊的兵器向來交由公家器坊打造,但他們活多薪少, 難免偷工減料。幾個月前,一個年輕人來絳州最大的茍工坊兜了圈, 和坊工頭聊了幾句。他回去後沒多久,茍工坊便接到一筆大訂單——替晉國上卿荀林父的府兵打造一千五百柄銅劍。

茍琢章得知此事後,親自趕赴絳州工坊,監督屬下開工。

沒想到鑄劍接近尾聲,忽有晉兵前來查看。為首之人一口咬定他們是楚國奸細,打造兵器,欲在絳州制造混亂。茍琢章與茍工坊所有大小頭目一律被抓下獄。

茍琢章以為難逃一死,沒想到過了兩日,當初跑來訂單的年輕人托人到獄中把他們全放了出來。那年輕人自稱叫“士會”,說荀林父並不知道此事,茍琢章是被趙家“小人”陷害。他讓茍琢章他們回工坊,繼續完成銅劍收尾工作。

茍琢章驚弓之鳥,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士會每日來催進程。他不在時,總有人在工坊附近晃悠,鬼鬼祟祟的,似在監視他們行動。有一次,工坊裏的人還看見士會和那些監視的人吵了起來。茍琢章與家人一商議,決定三十六計,先走再說。

茍工坊照常開工,茍琢章和他家人卻在工坊其他人幫助下,悄悄離開了絳州。

他們一路逃離晉國,未受到任何阻攔。茍琢章猜測:晉國大臣們內部互相牽制,所以他們才能逃過一劫。

他們經鄭回楚時,也是茍琢章多事,想起滎陽茍工坊的工頭是他一個老兄弟,他們許久未見,他難得來次滎陽,不如見他一面再走。

誰知他們一家到了滎陽城門,就被鄭兵盯上了。

茍夫人為人機敏,見盤問他們的鄭兵眼神不對,便嚷嚷肚痛吸引註意,讓茍琢章趁機下車混入人群逃走。

茍琢章幸而逃了一條命,回到楚國老家。不等他去打探家人下落,立即就有鄭人主動找上門來。那人對他說:他替楚王作奸細,大大惹惱了晉君。現鄭君扣下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他若想他們平安回來,須交出茍家煉制精銅的獨門秘法,以取得晉君的諒解。

茍琢章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聲音也越來越大,他道:“小民一家只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裏就成楚國密探了?晉君莫名派人抓我,鄭君助紂為虐,扣我妻子。小民不願屈服淫威,交出煉銅秘法,是以只好來求大王。”

屈蕩聽他說完,從旁幫腔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晉君這分明是要竊取我楚國的煉銅器之法啊!”

茍琢章感激地看他一眼,連連點頭。

旅表示知道了,讓屈蕩帶茍琢章下去,好生安置。

他們一走,旅便問介福:“鄭君接諸侯會的帖子後,說了幾時出發嗎?”

介福低頭道:“鄭君沒說要來。小的記得,送信的人轉述鄭君原話,似說晉君若去,他必隨行。”

旅冷笑:“好個鄭堅。”

他沈思片刻,轉向白且惠道:“鄭堅親手送來的機會,我不接可惜。”

白且惠皺眉:“要攻打鄭國可以,但你不能領兵。”

旅擺出商議的姿態:“這些年,凡重要戰事,我必親自領兵,讓將士們知道,我與他們死生與共。這次,我至多只需三個月,必定拿下鄭國。我三月之命,總還有吧?”

白且惠看看殿內,見只有介福一人,才道:“誰說你還有三月之命?”

“啊,連三月都沒有了嗎?那到底……”

“我不知道。你現在全靠大量藥物提氣,但可提的空間,其實已經有限。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靜養著,等候彭二先生帶他哥哥回來。你不能領兵親征!”

“我不過象征性出現一下。”

“我跟你打過兩年多的仗,知道打仗是怎麽回事。你便什麽都不做,車馬勞頓,於你身體也大大不利。”

“只要三個月,不,兩個月……”

“拿下鄭自是容易,可你是為了鄭國才要親征嗎?你明明是要晉軍來救鄭,你好報城濮之仇!”

旅微微笑著看向白且惠,白且惠沒有笑,他便也逐漸收斂笑容,目視遠方,他道:“且惠,人總要死的。我這一生,已經做了許多,只差這一步,若不能實現,終究有憾。甚至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他太知道怎麽說能讓白且惠心軟,白且惠果然受不了,可她還在堅持:“你只要等彭大先生來,他治好你,你有的是機會向晉覆仇。”

旅可憐兮兮地一笑:“他若治不好呢?他若努力多時,仍舊沒用呢?難道我最後的時光,就消磨在延長註定要消逝的生命上?”他搖搖頭,“晉是個強大的對手。晉君與周天子同姓,中原諸侯們從心底裏都是希望由晉君當伯主,保護他們的。我等這個機會,等得太久了。如今楚國如日中天,晉國內部卻黨同伐異,互相削弱。此時不出手,若來個稍有晉文公之風的新君,則覆仇雪恥、稱伯中原,難比登天。且惠,王爺爺當初為保護我,臨死還對著先王演了場戲。我死後見到他,他若問我:說好的為他雪城濮之恥呢?我該回答他:‘對不起,沒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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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雪雱晚上來不周宮,進來見到旅側躺在床上,一手支頭,對著燭光笑得異常溫柔。他周身仿佛散發一種光暈,沈浸往事,思緒蹁躚,讓他在眼前,又隔著千山萬水,無法接近。

巴雪雱站著看了他一會兒,才走近,靠在他身上。

旅從遠處回來,擡手撫摸她光滑柔順的長發。

巴雪雱道:“大王在想什麽?”

旅道:“寡人在想:如何才能最快拿下鄭國。”

巴雪雱聽出他有所隱瞞,不過這話正合她意,她接著道:“大王要親自領兵討伐鄭國嗎?那妾也要去。”

旅一驚,隨即失笑:“你去幹嗎?寡人身體不適,最近都不能抱你。”

巴雪雱臉上一紅,朝地啐了一口,然後抓著他領口,半是撒嬌半是決絕地道:“大王這樣子出征,妾若不伴在身邊,必定日日寢食難安。大王放心,妾出身狄部,未習歌舞,先學騎射。妾穿一身戎裝,混在軍中,包準無人察覺。”

旅捏著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頭:“這模樣,除非寡人的部下都是瞎子,才察覺不了。”

“那大王便把妾帶在身邊,當個貼身侍衛吧。”

她一雙大眼睛懇切地望著旅,神情喚起他心底裏熟悉到熨燙骨血的回憶。

旅心裏苦笑:“還真是眼前報還得快,我才耍賴說服了且惠,難道現在要被這小妮子說服了去?”

巴雪雱某些角度,真是像極了年輕時候的白且惠。但白且惠從來不會這樣求他,嬌媚而盛氣淩人,認定他不會拿她怎樣。巴雪雱給他的,是他一廂情願希望從白且惠處得到、卻從沒得到過的。所以他從來拒絕不了巴雪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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