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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之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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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荑在獵宮偏殿教十幾個小巫女跳《請神舞》,預備狩獵結束之日,在大宴上獻給楚王。她有心一舞驚人,又刻意要教白虺知道自己花了心思,所以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訓練小巫女們,每一個動作,都要求恰到好處。美荇幫著她。

白且惠在十幾個小巫女中,常常被胡荑挑出毛病,後來又說她動作不熟練,拖累集體,讓她一人到旁邊去練,練好了再加入進來。

白且惠找了個小院,單獨練熟了動作,跑去要胡荑看。

正好胡荑和美荇在一邊休息,胡荑一臉不耐地道:“你有點眼色好嗎?待會兒再說。”

白且惠挺傷心,但她走了兩步,就拋開了不快。她沒再練舞,一個人在小院裏撿紅葉玩。

趙正來請白虺,隔著欄桿看到一個小女孩踏著紅葉走來走去,自得其樂。世間最濃烈的色彩在她腳下悠悠飄旋。他欣賞了會兒,才上前詢問白虺所在。

白且惠左右無事,就帶他去白虺房裏。

白虺剛燒龜殼做完一次占蔔,他皺著眉,楞楞地對著窗外。

趙正進來說明情由,請他赴淩霄殿。白虺讓小童給他沏茶,說他換身衣服就跟他去。

白且惠看了回燒下來的灰,見白虺已經離開去後邊,急忙跟上。

白且惠追著白虺道:“爹爹不是常說我們靈山族的巫師講究四不蔔——不是急事不蔔,不遇吉時不蔔,關乎己命不蔔,殘害他人不蔔。只有四條皆備,才能開壇占蔔。現下四條皆備了嗎?”

白虺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你還挑剔起我來?剛學占蔔的人,才要一條不差按規矩來,免得基礎打歪,無法取得長足進步。等熟練了,自可便宜行事。”

白且惠點頭表示接受他的解釋:“那爹爹剛才占蔔結果如何?”

白虺嘆了口氣,嚴肅起來:“今夜淩霄殿中,怕有血光之災。”

白且惠頓時站住了:“淩霄殿?剛才那位公公不是就要我們跟他去淩霄殿?不如……別去了吧。”

白虺拉起她的手繼續走。女兒的小手一會兒功夫已經變得冰涼,她臉蛋也微微發白。白虺語重心長:“很多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麻煩都會自己找上來。不要怕事!”

——————

白虺換好了衣服,和白且惠一起跟趙正去淩霄殿。

一路上,依舊不見鐵甲軍蹤影。

他們到淩霄殿時,惲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旅到底沒忍住,還是跑去和側一塊看烤熊掌了。

殿中靜悄悄的,燭火劈啪聲清晰如在耳邊。

惲看到白虺父女,便一笑,道:“白先生來了,請坐!”

白虺卻不坐,走上前幾步,肅然道:“敢問大王:鐵甲軍今在何處?”

惲一楞,轉頭看趙正。趙正頗為尷尬,他道:“蔔尹大人這麽一說,剛才一路上,好像是沒怎麽見著鐵甲軍。小的還以為是大王派他們幹什麽差事去了。”他也不等惲吩咐,直接叫了兩個小太監,一起出外查看。

不過片刻功夫,三人便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趙正擦汗道:“啟稟大王,鐵甲軍人影不見。不過,不過太子好像帶著燕羽營的人進來了!”

白虺心想:“原來是太子,動作好快!”

惲也倒抽了口冷氣,問道:“他們帶著兵刃?”

趙正不斷抹汗:“全副武裝。”

“到哪兒了?”

“到,到……”

趙正的話被淩霄殿外整齊劃一的戰靴聲打斷,太子洪亮的聲音道:“父王,兒臣聽說你打了頭黑熊,特意來討一塊熊掌肉吃。”

惲明白獵宮怕已落入商成的掌控。兩個兒子中,卻是他先動手。惲心道:“商成啊商成,你心何太急!”

他忽然想到旅,他此時應該還在廚房,就不知何時回來。商成若知道自己逼父之事被他兒子看到了,這孩子將來怕是……

惲游目四顧,一眼看到白且惠,他一把拉過她,命令道:“你快溜去廚房,告訴公子旅:千萬別回淩霄殿!”

白且惠回頭看看白虺,惲也一齊看去。這不可一世的楚王目中竟似有幾許哀求。白虺點點頭,白且惠轉身往後門方向走。

惲跺腳催道:“跑,跑啊!”白且惠跑了起來。

惲嘆了口氣,對白虺道:“白先生來前,已預料到這事了嗎?”

白虺還來不及回答,商成帶著一隊燕羽營人馬,已黑雲壓頂般,進了淩霄殿。

商成也不行禮,大大咧咧來到楚王面前一站。他身旁有人遞來一條白綾,他隨手扯過,扔在惲腿上。商成道:“父王,他們都說你有意廢了兒臣,立弟弟職為太子。兒臣本來不信,但連平猗姑姑也這麽說,兒臣實在心寒,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惲奇道:“平猗?”他一直聽著後門處的動靜,有點心不在焉。白且惠似乎順利出去了。惲這才收了收心思,道,“平猗?荒謬!她知道什麽?”

商成道:“父王現在盡可不承認,但兒臣膽小,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惲沈吟道:“你把職怎麽了?”

商成拍拍手,有人拿木盤端上來兩顆血淋淋的腦袋。商成道:“職母子蠱惑聖聽,已被兒臣斬首。父王,有他們作伴,你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惲用盡渾身力氣,仍止不住顫抖。事到臨頭,他又痛又怕。他忽然想到曾被他在狩獵途中伏兵殺死的兄長。他當時,也怕得很吧。

惲磨磨蹭蹭地道:“熊掌馬上就好,待寡人吃了再上路,行嗎?”

商成猶豫了下,他旁邊一人道:“夜長夢多,別讓他再拖延時間。”惲認出這人是商成的老師潘崇。

趙正突然撲到惲身前,涕淚橫流,求商成放楚王一馬。惲心下同情這個拎不清的老太監,果然商成手起刀落,一下將趙正砍為兩截。

商成看到白虺,問他:“你是什麽人?”

白虺挺身而立,沈著自若地道:“蔔尹白虺。”

商成“哦”了一聲,問道:“蔔尹大人也要以身護主嗎?”

白虺道:“臣觀測兆象,占蔔吉兇,其它事,非臣所知。”

商成微微一笑,不再理他。他對惲道:“父王,給個痛快吧。白綾,還是刀劍,你自己選。”

惲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他雙手捧起白綾,大聲哭道:“職啊職,父王一心想立你為太子,卻不想反害死了你和你母親。父王這便來陪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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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且惠從後門離開淩霄殿時,燕羽軍尚未來得及包圍這裏,但她仍舊被一個眼尖的將士發現了。

白且惠聽到身後逼近的腳步聲,索性放慢腳步,走兩步,彎腰拔一簇草。身後腳步也慢下來,一個粗聲粗氣的嗓音問:“小姑娘,你是什麽人?怎麽從淩霄殿出來?”

白且惠轉身,訝然道:“我是隨新蔔尹來的巫女。大王剛剛讓我去廚房,看熊掌好了沒,我正愁找不到廚房呢。這位叔叔,你知道廚房在哪兒嗎?”

來者見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生得瘦骨伶仃,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心裏不當回事,笑嘻嘻給她指明去廚房的路,回身和兄弟們匯合。

白且惠見他走遠,小手拍拍胸,給自己壓了壓驚,然後便拔腿飛奔。

可她到了廚房,大廚告訴她:旅和側實在等得不耐煩,已經回淩霄殿,且走了有一陣子。

白且惠想怎麽沒碰到他們。她問通淩霄殿的近道,大廚指了條新路給她。

白且惠這次抄近道,片刻功夫便回到淩霄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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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和側因為偷吃熊掌肉,被大廚趕出了廚房。

旅出來,就看到淩霄殿外重重黑影,他叫道:“哎喲,鐵甲軍回來了?怎麽一會兒一個人影不見,一會兒又來那麽多人?”

他跑在前面,側緊跟著他。

但跑了兩步,旅已覺出不對。他繞開殿正門,來到後門。那時白且惠才從後門出來,被一個燕羽營將士盯上,餘下士兵尚未包圍這裏,旅、側腿腳輕捷,如兩只小鷹,閃進殿內。

旅沖側做了個“禁語”的手勢,側雖不了解情況,但極聽他話。

兩人在照壁後躲好,從壁上裝飾性孔穴向外探看。商成逼父的一幕幕,俱被他們收入眼底。

惲將白綾套上脖子時,側實在忍不住,拉拉旅的胳膊,他這才驚恐地發現:一向趾高氣昂、似乎無所不能的兄長,已然淚流滿面。

側忘了禁語的事,他半是懼怕半是氣惱地道:“哥,王爺爺怎麽了?王爺爺為什麽拿條白巾套自己脖子上?”

旅嚇一跳,但這時惲被白綾勒斷了呼吸,潘崇大聲宣布楚王薨,周遭人齊齊發出儀式性的傷吼,側的問話,淹沒在眾人的吼聲中。

旅拉著側離開照壁,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父親發現他們。商成多疑,若知道自己逼死親父之事被他兒子看到了,難免不疑心他的兒子將來也會依樣畫葫蘆,一報還一報。

殿前後都被燕羽軍占住了,現下出去,一撞就是一個燕羽兵。旅急中生智,想起淩霄殿側面圍墻處有一道狗門。他拖著側到了高墻邊,憑記憶摸到了狗門。他先把側推出去,接著自己爬出。

狗門處沒人守著,但這裏平常人跡罕至,因而荊棘叢生,旅和側手上、臉上,被劃出無數個小口子。

天完全黑了,朗月稀星,從叢林方向傳來群狼的嚎叫。燕羽營點燃了火把,照得旅身邊的路纖微畢現。

旅心裏叫苦,他們本已離開荊棘叢,走在小道上,旅忙又矮了身子,拖側回入叢中。

側難得不聽話起來,他甩脫旅拉住他的手,要他給個解釋:“王爺爺被人勒死了嗎?父親為什麽看著不管?”

旅道:“你給我閉嘴,快進來!”

側哭道:“我不要進來,這些樹都有刺,刺疼我了。我要去找父親問個明白!”

旅打了側兩巴掌,側有股擰勁,一心要去向商成討個說法。旅深吸兩口氣,盡量沒事人一樣地說話:“王爺爺和父親合夥開我們玩笑呢。你現下回去,就拆穿了他們。”

側半信半疑:“真的?”

旅道:“你好好看著我的眼睛,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告訴你。”

——————

白且惠再到淩霄殿後門,這裏已被燕羽軍圍得鐵桶相似。她抱著萬一的希望,在附近尋覓,希望能找到兩個男孩子。

她本來快失望了,燕羽軍點燃火把後,她眼尖,忽然看到遠處荊棘叢中似有兩個小小黑影,一個很快不見了;另一個卻站了會兒,才被拽下去。

她忙伏低身子,朝那裏跑去。

旅正蹲在地上喘氣,側一動不動躺在他腿上,似乎睡著了。

白且惠突然冒頭,把旅嚇了一跳。白且惠問他:“你是旅還是側?”

旅瞇眼看了看她,道:“我是旅。”

白且惠道:“太好了。楚王讓我來找你,要你千萬別回淩霄殿。你——還沒回去過吧?”

旅眼眶一熱,他吸了吸鼻子,道:“小姑娘,先別說這些了。你有法子帶我們離開嗎?”他說這話時,有兩名燕羽營士兵已註意到這邊異常,正慢慢靠近。旅看了眼側,覺得晚了,這下他們逃不掉了。他默默盤算著待會兒見了父親怎麽說,忽聽身旁“噓噓嗤嗤”的,他奇怪地看了看白且惠。

白且惠第一次在練習課以外使用《驅獸令·蛇》,她不由自主抓緊了旅的胳膊。

獵宮在山上,本多蛇蠍猛獸。白且惠雖然功夫未到家,招不來大蟒巨毒之物,卻有不少小蛇落套,簌簌從隱身的竹林草葉間游出,爬向那兩個燕羽營士兵。

有小蛇爬經白且惠他們身邊。白且惠臉色刷白,指尖幾乎摳進旅的肉裏,她安慰旅道:“別怕,不會咬我們的。一定,一定不會的!”

一個士兵已經發現有東西順著他褲管爬上來,他低頭一看,立刻大叫起來:“蛇!有蛇!”另一個也叫道:“我這兒也有!”

白且惠大喜,沖旅道:“跟我走!”旅把側扛到肩上,跟著她走。

白且惠在前領路,把他們帶往巫師們所在偏殿。只一離開淩霄殿範圍,路上便不再有士兵。

白且惠覺著天黑後的道路與白天見到的似十分不同。她沿著一條長廊走了好一會兒,幾次轉折,忽然回身。

旅差點撞到她,嚇了一跳。他又有些不忿地發現,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竟比他還高了半個頭。

白且惠十分抱歉地道:“我好像迷路了。”

旅把側放到地上,喘了幾口氣,冷笑道:“也好。他們要是發現我,我就說剛才一直和你在一塊兒玩。對了,你就是新蔔尹的女兒吧?”

白且惠點點頭,又忙搖頭:“不行,這會影響到我們靈山族巫女的聲譽,我還是得把你們帶回偏殿。我爹說不定已經回來了,他知道該怎麽辦。”

旅想起惲不久前才提過這個女孩,言猶在耳,他人卻已死了,心裏不禁又一陣難過。他伸手抹了把眼睛,道:“你等我一下!”他俯身,在側耳旁擊了三下掌,聲音堅定地道,“醒來!”

側緩慢張開雙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道:“哥,我們這是在哪兒?”

旅道:“你坐著看烤熊掌,無聊得睡著了。我想和這個小巫女一起去看她的同伴跳舞,背著你走到這裏,實在背不動了,你自己走吧。”

側當即來了勁,挺身躍起,很有義氣地道:“哥,換我背你!”

旅拒絕了。他轉頭,見白且惠看他的目光十分異樣,他一楞,心道:“我叫她‘小巫女’,她不樂意了嗎?”

白且惠後來又迷了兩次路,還是旅問清偏殿名字,改由他帶路,這才順利到了目的地。

白虺已經回來了,胡荑正讓巫女們將排練好的舞蹈跳給他看。他見到旅、側兄弟,目光不由自主地久久落在旅的臉上,心道:“像,像極了。”白虺讓女兒先打水給兄弟倆清洗一下。

側清洗時有點生氣,他指著自己手上、身上的細小傷口問旅:“哥,你是怎麽背人的?”旅想著心事,完全置若罔聞。

等旅他們再次看到白虺時,巫女們已停止跳舞,整齊地站在他身後,白且惠和胡荑分立左右。旅以前經常看到式夷,並不怎麽當回事;今天對著白虺,卻心裏發怵。側在他身邊,也不怎麽自在。

白虺道:“二位公子天剛黑便來到這裏觀看排練《請神舞》,直到結束才興盡而返。無論日後誰問起來,大家都知道怎麽說了?”

巫女們眾口一致,重覆道:“二位公子天剛黑便來到這裏觀看《請神舞》,直到結束才興盡而返。”

白虺看看旅,旅馬上道:“事實如此。”白虺又看向尚不知所以然的側,旅又道,“我會好好和他說的。”

旅不知是否自己多心,總覺得白虺看他的眼神不像是一個蔔尹看他主君家的公子。這個巫師像一尊精心雕刻的木頭偶像,沒什麽生氣,唯獨眼神中跳動著火苗,帶著點從久遠記憶裏喚起的生命活力。

白虺努力從旅身上收回目光,他對胡荑道:“且惠累了半天,你送二位小公子回去吧。若見到太子,你知道該怎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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