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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守孝人騙食葷腥直心騙漢願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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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老爺待兒子走了才氣的跺腳,罵他忤逆不孝,畜生混帳翻來覆去只這兩句,樊娘待他罵的沒了力氣,才湊過去把身子一歪,靠在徐三老爺身上,嘴裏嚶嚶出聲:“徐郎,妾吃這一場排頭到不打緊,要緊的是你們父子情份,別就此生份才好。”

徐三老爺只覺得樊娘比前頭的吳氏還要賢惠,吳氏便只會對兒子說教,叫他別學著自家的樣子,把兒子小小年紀養得鐵板也似,既不會到母親跟前奉承又不會在同僚跟前美言,帶了他出去還不如帶個識事的小廝,可他年到三十只有這個兒子,氣歸氣,也別無辦法,摟了樊娘拍她的背:“你是個賢德的,某跟個小輩一處計較,等他再來,我打發他在南山讀書,不叫你吃他的氣。”

樊娘臉上哀哀,心裏咬牙不住,她也知道關竅,誰叫徐老爺只有這一個兒子,就是再忤逆了他,也還是個寶貝的鳳凰蛋,族裏孩子再多,哪一個也不是他的骨血,只要徐少爺還是獨生子,再怎麽都離不了心。

她這三年多想盡了辦法想懷上一個,有了身子進門也算有了依仗,可她十多歲上進了行院的,鴇母見她生得十分顏色,同來的都去竈下燒火,只她一個進了院門就好茶好飯的款待,一下藤條都不曾挨過,趁著她還不懂事,便把那湯藥灌她喝下。

身上還不曾來紅就叫下了這虎狼藥,雖說等她懂事便調理起來,可三年多來還是不曾開花結果,徐老爺不放在心上,她卻急得很,但凡聽說求子靈驗的,全都供在房中,秘術都不曉得試過多少回,肚皮還是一點動靜都無。

“老爺別生他的氣,他是小孩子家,我怎會放在心上,等他大些,慢慢兒就好了。”樊娘心裏氣苦,臉上還妝得像,抹了淚道:“家裏做得好素食,爺用一些罷。”

徐老爺一聽拍了她的肩:“可還有那湯,還是樊娘好手藝,一樣的豆腐湯,到你手裏便化腐朽作神奇,比那雞湯魚湯都要鮮得多了。”

樊娘別過頭去害羞:“哪裏如老爺說的這般,我這點本事也只做做家常小菜,哪裏就神奇了。”說著到竈下,盯著丫頭開了鍋,見魚湯燉得白,差人拿細紗布出來,把這魚湯濾過三四回,不見一星半點的肉沫,再加了滾水把味道沖淡,放了豆腐進去燉,最後撒上一把蔥花。

湯色奶白滋味清淡,拿魚湯作底,還有甚個素湯不好喝,徐老爺一氣兒用了三碗,卻也沒忘了要去尋兒子,門上的都叫樊娘換了自己人,才吩咐下去就來報,說看著徐少爺上了船往濼水去了。

徐老爺剔了牙叫樊娘捶腿,點頭應了一聲,闔了眼兒又想起那選荷花仙的趙仙仙來,咂了一回嘴,定下主意,待熱孝滿了就把她包下來。

徐禮憑了一口氣在街上亂走,管家便跟在後頭追,見勸他不住,嘆一口氣,曉得徐少爺是個直心的人,此番見親爹這般模樣,還不定怎樣傷心,只一路跟在他身後,也不上前再勸。

吳氏在徐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娘家只有閑差,比不得前面兩位妯娌是官家出來的,徐老爺自家沒出息掙不得官名,倒要挑撿夫人的出身,總覺得娶進來的不是正經官子女,很不拿好臉去瞧她。

婆婆挑剔丈夫又扶不起,吳氏俱都忍住,好容易生個兒子,這才冷臉對冷臉,滿付心思全撲在兒子身上。她一手捏了嫁妝錢,婆母妯娌再輕視她,卻看重她手裏的錢財,公中時時打點,各處樣樣,要錢的招數是日日翻新,嘴皮子一碰都能說出花兒來。

這回要回來的嫁妝,便只有出門子的時候一半多,吳家失了閨女,外孫卻還要在徐家過活,捏了徐三老爺的錯處順利要回來一半已是不少,也不敢十分討要,少些銀子頭面便罷,把田宅房產要回來便不算太虧,不成想徐三老爺沒滿熱孝就敢把個外宅領到家裏來。

打的就是天高皇帝遠的主意,若此番如了她的意,親娘還在天上看著,他便也枉為人子了,徐小郎長到這樣大,從未與人紅過臉,“下賤”這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已是最難聽的,想想父親做的事,哪裏還配為人夫為人父。

他方才在宅中鎮定自若,出了門卻覺得指尖發顫,兩只手氣的發抖,咬牙生生忍住,也不知眼前何路,悶了頭往前,腳下生風一路往前,待一口氣稍平,才漸漸慢下來,長氣一出已是立在橋上。

這地方從未來過,兩岸還是沿河人家,暮色四合家家炊煙,還有的門前已經擺了飯桌,一家子坐在河邊用飯。

離得最近的一戶,男主人正執了杯子喝酒,身旁纏了三四個小兒,裏間女主人一叫,大些的拿去傳菜,男主人笑呵呵的拿筷子沾了酒哄小女兒喝,小女孩一碰就吐了舌頭要哭,女主人端了菜出來叉腰便罵,徐小郎不由站定看住了。

他未出金陵前從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長在徐家大宅,只以為滿天下的人家都與他們一般,省昏定省,食不言寢不語,行一步動一下全有禮數可循,親爹這般模樣,他在堂兄弟間都擡不起頭來,只好自家越發的嚴正刻板。

不意到濼水才見著這人間煙火,活色生香方是過日子,那女主人拎了丈夫耳朵嗔罵,男人討饒幾回,幾個小兒圍在桌邊嘻笑,有那手快的,一把抓了鹵菜往嘴裏塞,沿街十多戶人家,家家如此戶戶這般。

管家跟在後頭直喘,見少年站住了,上去扯了一把:“少爺,咱們也尋個客棧住下罷。”既出來了便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徐小郎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站在橋上看見那飄幡的地方尋過去,到了樓裏,小二見是兩個有孝在身的客人,打頭的還是少年郎,剛要拿軟話兒哄了出去,那個管家已經上來道惱。

“出門在外,還請行個方便,將飯食端到房裏便罷。”黎叔曉得店家不願接有孝在身的客人,店裏挨著一處吃飯,你一身白衣也叫人忌諱,好言好語的央了,再會出鈔來,那店家便把他領到後頭的廂房,因著給的銀子多,撿了一處臨水的,兩張床。

黎叔只覺不妥,徐小郎看見鋪蓋俱是幹凈的,點頭應下,打開窗子四面都是水汽,河上泊了船只,這時候船夫俱都用飯,只有巡河的拿了網子去撈水上生的綠萍水草,撈得一船載回去剁了餵豬。

徐小郎也不用飯,站在窗前袖著手往望遠處望,一層層的彩霞染過來,深紅淺紅鋪滿了水天,波光碎影倒似換了付天地。

他把胸口郁氣一舒,見水鴨子排成行,一隊隊的游戲,身子不動問身後擺飯的管家:“黎叔,這方是人間安樂,待我中舉,便不再考,尋一個濼水,就在此為家。”

黎叔聽見他這般說,只笑一笑:“少爺喜歡,便多住幾日,走了一路肚中不饑?這家的菜倒是幹凈的。”小魚小蝦俱是河鮮,徐小郎不能用,便只吃些素食,桌上四五個盤子的菜,不是青就是白,他撩袍一坐,舉起筷子夾上兩口,粗茶淡飯譬如饜甘飫肥。

黎叔把頭一搖,思想著少年人家心性不定,哪有這般容易,又出去問店家討了兩付軟餅,防著徐少爺夜裏肚饑,好拿茶泡給他吃,誰想他竟一夜未睡,坐在窗前閉目長思。

過了這裏的日子,再去宅中還有甚個滋味,可徐家從上一代始就沒分過家,他要離了那些個光怪陸離,便只有放外做官這一條道。

他原來嘴上說著中舉便成,心裏還是想往上游爭的,不為著自家也要為著過身的親娘掙臉,這才日日夜夜點燈熬蠟的苦讀,此時卻心頭一片清明起來。

水鄉到了裏夜還不斷有船聲水聲,櫓繩吱吱啞啞響個不住,坐在樓上都仿佛能聽見水草叫水拍到石頭上的聲音,徐少爺前半夜坐了不動,後半夜還是黎叔把他扯到床上去的,他傍晚時分還氣得頭暈,此時心全靜了下來,才闔上眼就睡了過去。

到第二日把整個鎮子都走了一回,還不許黎叔跟著,自一路看著街坊瓦肆紅鶯綠柳,拿腳丈量了半個江州城,到回去一絲郁色也無,黎叔有心勸上兩句,他只擺了手:“東臺大營明兒休沐,卻要到午後才開營門,我在營前的酒樓裏定了個間兒,到時咱倆在樓上等表兄。”

這事兒原該是黎叔做的,他不成想徐少爺吃了這一回氣轉了性子,原是個萬事不管不問只知道讀書的,這一回出去竟把明日的事都預備好了,想到他昨日說的要外放的話,哭笑不得,只好隨了他的性子,跟著到了大營前的酒樓。

兩個站在窗口等了半日,看見營前拿粗木造的門一直不開,站在樓上還能聽見呼呼喝喝的演武聲,招了小二來問:“怎的說好正午開門,這時節還在操練?”

小二收了銅板話說得也利索,把白巾往肩上一搭,笑著唱個肥喏:“兩位不如先用飯,這大營放人且說準呢,那裏頭收的都是新兵,幾位軍爺來店裏都說欠收拾,想是正收拾著呢。”

徐小郎擺擺手:“點的菜不改了,再給加個金銀蹄罷。”等吳少爺出來一個人就能啃掉整只,那小二將要出門又被叫住:“把那素的先收來,葷的慢著些。”

又等了一個時辰營門方才開了,裏頭的兵丁如魚入水,千百來人一處湧出來,穿著一樣的兵丁服,俱拿草繩子紮了發,混在一處哪裏辨認得清。

徐小郎給了小二一塊五分的銀子,叫他扯了嗓子喊吳少爺的表字策訥,原是起了勉勵之意,叫他訥於言敏於行,這字還果真起著了,無奈吳少爺是敏於言訥於行,正好掉了個個兒。

吳少爺一出營房大門就聽見有人叫他,伸了頭一瞧,看見表弟站在酒樓裏,邁了大步進門,長腿一伸三四步上得樓來,一開房門大笑一聲:“你怎的來了?”

他整個人都變了模樣,原來雖野也還是個斯文少爺,此時一看便是武夫,人比原來更黑,曬得只剩一付白牙,小二一上肉菜只只盤子都叫吃得精光,拿那金銀蹄子的湯汁兒拌了飯,淘了兩碗吃個幹凈,桌上五六只盤兒都能照得出人影兒來,這才摸了肚皮:“舒坦!”

倒似逃荒的難民,一月不曾吃過飽飯,兩條腿一伸把腿搭在椅子上,拿了簽子剔牙,打兩個飽嗝問道:“可是娘叫你來的?”

“怎的,嫂子便不能叫我來了?”徐少爺把包襖一遞:“鞋子是嫂嫂給做的,衣裳是舅姆給的,你這一去,舅姆笑影都少見。”

“嘖,我又不是真的出征去了,日子過得好著呢,除了不見大肉,日日拿肉湯吊人胃口,再吃下去我就骨肉分離了。”

吳少爺把包襖一開,把那三雙鞋子拿起來掂一掂又嘖了一聲塞回去:“這些個沒用,你且拿回去,營裏不叫穿別的衣裳,這鞋子底納的也太薄了些,營裏哪個穿著綢緞做雲頭的鞋子。”

他這回出來便是買鞋的,黑布厚底最耐穿,徐小郎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勸他,坐到他身旁:“來時表兄問我志向如何,當日不曾回應,如今我已有思量,我願當一方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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