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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王大郎見起色起意少年郎端陽治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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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家家要喝雄黃酒,蓉姐兒早早就被玉娘打扮起來,她小人兒怎麽也不肯往頭上戴那縐紗的蜘蛛,還當那東西是真的,玉娘才拿在手裏,她就打了她的手拍到地上,叫大白一下子撲住了,用牙去咬。

玉娘叫個不住,大白也曉得不是真蟲子,拿爪子撲著玩,沾了一層灰,再戴不得了。潘氏見了現編一條彩絳百索,給蓉姐兒系在發上。

家裏早早就開始裹粽子了,潘氏這上頭是一把好手,她若是精細了做,秀娘的手藝且比不上她,那粽子是要送親送友的,潘氏下了大本錢,大塊的油肉肥瘦相間,加了麥芽糖的蜜豆沙撲鼻的香甜,還有純白米的裹了紅糖白糖吃,拿剛摘來的粽葉兒緊緊裹了,放到鍋裏去煮。

草繩子紮出個三角樣兒來,剩下小半盆糯米叫潘氏裹出一串手指大小的粽子,一面裹還一面嘆:“老了老了,眼睛不成了,原叫是纏個指甲那樣大的也是尋常事。”

這串粽子蓉姐兒稀罕的不行,拎在手裏誰也不肯給,孫蘭娘怕女兒吃味,也想給她裹一串,妍姐兒正塞了滿口肉,頭上的排草蠍子尾巴一翹一翹的,含含混混道路:“我不要那個,沒肉。”

玉娘頭上也戴了朵八寶花,她原不肯,還是孫蘭娘執意叫她戴的:“你又不是真守孝,一朵花怎麽使不得了,家裏頭松快些,到外頭再取下來便是。”

她自家的發釵上拿彩繩子綁了紅綢裹的小粽子,比潘氏拿粽葉裹的還要小,蓉姐兒轉了一圈瞧見了湊過去團著兩只手拜拜:“舅媽,我也要。”

孫蘭娘抿嘴一笑,彎腰擰擰她的鼻頭:“小東西不肯戴豆娘,倒喜歡粽子,真是個吃貨呢。”說著到屋裏拿了一個綠綢一個黃綢的,全只有指甲蓋大小,給她繞進百索裏系在包包頭上。

沈老爹一早就吃得醉熏熏,手裏拎一壇子黃酒,邊上擺一個杯子,拿指甲挑上一點雄黃粉往杯子裏彈,就用指甲攪一攪仰頭喝盡了,招手叫過蓉姐兒妍姐和,拿手指頭沾了雄黃酒在她倆的額頭上一人畫了一個王字,嘴裏還念念有詞:“雄黃解毒,猛虎鎮邪,妍姐兒蓉姐兒百病不侵。”

畫完了額就是吃端午果子了,妍姐兒喜歡吃釀梅子,蓉姐兒單撿紫蘇團子吃,大白繞了一圈又一圈,扔下去的果子都只聞聞不肯咬,潘氏虛踢一腳出去把它趕走,又虎著臉訓蓉姐兒:“盡糟蹋東西。”端午果子都是甜的,貓兒哪裏肯吃。

蓉姐兒撅了嘴,潘氏趕緊挾一筷子百草頭給她,她哼哼著拿了自己那雙小筷子,把生姜一根根細細挑出來,只吃了杏子梅子脯切的細絲。

一個紅漆盒裏頭擺的都是給麗娘的回禮,這日各家出了嫁的女兒都要回門,潘氏估摸著天色趕緊把盒兒裝起來,一小瓶雄黃酒,一條醬黃鱔一條糟黃魚,幾個剛剝出來還在流油的鹹蛋黃,一小盒黃豆,湊成五黃擺在盒裏,一匣子的拌百草頭,一籃子粽子,還有編給俊哥兒玩耍的艾草小人跟鴨蛋絡子,滿滿當當擺了三大盒。

蓉姐兒妍姐兒胸前一人掛了一個彩絡子,裏頭兜著整個兒鴨蛋,正叫孫蘭娘拿了銅錢沾雄黃酒給她倆破火眼,蓉姐兒眼皮闔的緊緊的,銅錢擦過眼睛一下,就趕緊往後縮兩步,拿手捂住不肯再刮:“舅媽好了,舅媽好了!”

寧姐兒早早就在邊外門等了,她也掛了個鴨蛋,笑嘻嘻沖蓉姐兒招手:“來我家,我阿婆裹的棗兒粽呢。”家家都貼了畫著五毒的黃紙符,沈家大門上還有一張沈老爹親畫的鐘馗捉鬼,家家的小孩子都在巷子裏頭鉆,安哥兒正跟著鬥草,兩個小人兒跟角力似的拿了根草兒左右拉扯,半天比不出個勝負來。

男娃有男娃的玩法,女娃娃也有女孩兒的玩法,妍姐兒拉著兩個妹妹玩去摘河邊石磚裏長出來的花,一人分到一束,繞了圈兒拍手唱兒歌,原只有兩個三,後來一巷子的女娃都來了,排了十多個,齊齊拍手兒唱:“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粽裹糖,龍船下水振鼓忙。”

麗娘的大車一來,俊哥兒就跳下來跟幾個孩子玩在一處兒,高大郎抱了食盒,小廝左右手全拎了東西,潘氏笑的合不攏嘴兒。

玉娘避了身正要回屋,不防撞上了王大郎。他跟在麗娘後頭進來,手裏也拎食盒一籃子粽子,原是王老爺叫他來的,就算四郎不在家,也不能斷了給沈家的禮,還想把蓉姐兒接過去玩一日。

他叫玉娘踩了腳吃痛一下剛要皺眉,一打眼見是個俏生生的女娘,通身是白的,只頭上戴了一朵八寶花,心裏一陣跳,趕緊住了口,臉上帶了笑:“可是沈老爹家?”

玉娘吃這一下遠遠跳開,拿袖子掩了半邊臉,又不好不應他的話,聲如訥蚊:“是呢,相公找誰?”兩人正對答,潘氏一眼掃到了王大郎,湊上去接過話頭,玉娘趕緊閃身進了屋,放下竹簾兒,不叫他窺探。

王大郎送了節禮,潘氏原沒備下回禮,這會子急急進竈下,才伸了頭要叫玉娘相幫,看見王大郎坐在院裏,拿了酒盅兒探頭探腦的,心裏啐上一口,叫了孫蘭娘出來幫忙。

麗娘看見這一遭哼了一聲,推了高大郎出去跟他交際,到廚下去:“娘,把我那份先給了他,那眼睛可真不老實,恨不得鉆過簾子去呢。”

潘氏一拍腦門,還真忘了,走出去拿那三層的大盒交給王大郎:“裏頭還有一瓶酒,且拿好了,別酒在小菜兒上。”

王大郎嘿嘿一笑:“見著個眼生的,原還當我摸錯了門呢。”有心想要探問探問玉娘,潘氏卻只當耳聾了不接話茬,王大郎又道:“爹想接了蓉姐兒過去用個晌午飯,也好一處聚一聚。”

“嚇!上回差著些就走失了,我老婆子一把年紀,可不敢再受這個驚嚇,沒得把我嚇丟了魂兒。”潘氏這張嘴裏能肯饒人,朱氏還叫她一通搶白沒詞回話,別說是王大郎。

他有心磨一磨,好磨得那小娘子出來,正巧蓉姐兒回來了,臉蛋紅撲撲的,才進院子就喊:“玉娘,喝水!”

玉娘聽見蓉姐兒叫她,露了半邊身子,沖她招手,蓉姐兒蹦跳著跑進去,王大郎看見那半個影子身子都酥了,還要咽唾沫,叫潘氏扯了皮一笑:“天色不早,你不陪了你媳婦家去?”

蓉姐兒喝了水又要跑出去,潘氏趕緊攔了她:“等會你舅帶你去看賽龍船的,趕緊別瘋玩了,把你姐姐叫家來。”

看賽龍船就要走到清風橋,那裏河道寬,石板橋架在兩岸間,下面也是石板支起來的,同那些拱橋不一樣,三條龍船一起出發,劃個百來丈,哪條船先過雙荷花橋正中間的橋洞,哪條船便勝了,贏的人還有縣太爺給的彩頭。

賽龍船有分白天跟晚上,夜上的叫賽夜龍。自然是賽夜龍更有看頭,龍頭龍尾上懸了彩燈,河岸兩邊也張燈結彩,鼓手船夫夜裏比白日更賣力氣。

可經了荷花橋塌,潘氏不敢放了兩個孩子晚上出門,便只許兒子帶了蓉姐兒妍姐兒去瞧正午的這一場,沈老爹抱了蓉姐兒,沈大郎抱了妍姐兒,還怕親爹抱不住,誰知道沈老爹喝了幾盅酒倒有力氣起來,抱著蓉姐兒一路都不要拐杖了。

玉娘看得吃驚,潘氏撇撇嘴角,解下身上的圍裙拍灰疊起來:“老東西腿腳一向好,便愛柱了拐作個老太爺的模樣,也不知給誰看的。”

俊哥兒也想跟了去,高大郎答應帶他看夜龍船,總歸他們坐在酒樓上,怎麽也不會沖撞了,俊哥兒不樂意,一刻也不肯多呆,高聲嚷了要家去,在家只要他一開口,高家老太太就沒有不應的。

一路上都有賣艾草菖蒲的,還有挑了擔子賣絡子跟排草五毒的,蓉姐兒看中個銀樣鼓兒,吮了手指頭要買,沈老爹問了竟要三十文,換了個畫了花卉的畫扇兒給她,蓉姐兒也不鬧,接過去看著一樣五彩色的,拿在手裏打了轉玩。

白日裏看賽龍船的不如夜裏那樣多,大姑娘小娘子們都著意打扮夜裏跟夫郎一處來,岸上全站著帶小孩子的大人,擠的水洩不通,清風橋上立了面鼓,還在大鼎裏頭插了一柱香,時辰一到嗚鼓點香。

兩岸邊全是孩子的聲音,三船都有自個兒的號子,嘿喲嘿喲,一人叫了,一船上十個人應,蓉姐兒騎在沈老爹脖子上,舞了手兒看賽舟,手上拿的畫扇掉到地下,還來不及拾起來就被人一腳踩汙了。

小孩子們不過看個熱鬧,看見中間那個漆了金紅漆的龍船贏了,俱都歡呼起來,那一船的人得著縣太爺預備下的彩頭,一人一盒子五黃,一壇雄黃酒。

這些尋常物包了紅綢盛在盒裏倒顯得精貴起來,那船夫一拿到手裏,便拍開了封口喝個精光。沈老爹酒勁過了發起睏來,沈大郎帶了妍姐兒還在玩,他哄了蓉姐兒回去,直扶了頭說自家頭痛的很。

蓉姐兒摸著阿公的腦袋:“我給呼呼。”說著連吹好幾口氣,一直皺了眉頭跟著沈老爹回家,到家裏還告訴潘氏:“阿公頭疼!”一付了不得的模樣。

潘氏知道丈夫的性子,曉得他必是假裝的,氣的進去捶了下床板:“便不能多哄她會子!”說著出來串了串五彩團子給蓉姐兒:“妞妞乖乖,你自家玩去吧。”橫豎這條街上都是老鄰居,怎麽也不會丟。

蓉姐兒帶了大白又走到那家後門,這回上回那個少年又在,蓉姐兒一看見他就把手裏的團子伸過去:“你又餓了麽?”

少年身後跟著一個年長的管事,蓉姐兒看見他兩人腰上都系了白帶子,知道是守孝,玉娘整日戴孝,她問過才知道穿白系白便是親人死了,小人兒也覺得他可憐的很,嘆一口氣,把脖子裏掛的鴨蛋也拿下來,裙子邊帶的五毒荷包也拿下來:“都給你罷。”

看著他倒像看著被貓撓過的大白,懨懨的,看上去有些可憐兮兮,那少年站著半晌,才伸手來接,蓉姐兒把東西放到他手裏,輕拍兩下他的手,軟綿綿的手指頭拍在少年的手背上,他淺淺一笑,道了聲謝,身上甚個掛件都無,摸了一回自家搖搖頭,轉身道:“黎叔,咱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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