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鏡頭切換的很快。全身心投入覆習的時候，時間會在單調的滴答聲中不經意間從鐘表的縫隙中溜走，一個人學習疲倦時，我總是會下意識地去回想和離君在一起的日子，那個冬天異常寒冷，我早上起得比他早，在昏黑的早晨出門往學校走的路上，會經過一個漫長的巷子，時間合適的話，我會在巷子口遇上一個蹬著三輪車買早點的叔叔，每次我都會買上兩個一塊錢的麻辣燒餅，一個給我，一個給離君。盡管裝在塑料袋裏，上早自習的時候，燒餅的香味還是會偷偷跑出來鉆進我的鼻子，刺激著我昏昏沈沈的腦袋，以至於我上早自習的夢裏經常會出現武大郎的燒餅鋪這樣的意象，直到一陣陣尖銳刺耳的下課鈴聲將我好奇的尋夢之旅拉回現實。每到這時候，我就擦幹嘴角流出的口水，拿著一個燒餅出門去找離君，我當時在18班，離君在20班，他們班還沒下課，離君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隔著老遠我就聽見他背英語單詞的聲音，發音不準但勉強聽得出來，e down to …向下，朝下…e down to…向下，朝下…”背著背著變成了 “開襠褲，向下，朝下。。。開襠褲，向下，朝下。。。”我透過窗戶看見老師白了他一眼，但他似乎沒有發覺，依然我行我素地背誦著，聲音越來越大。這種情景忽然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穿開襠褲的歲月，那時候幸福觸手可及，總是像花兒一樣綻放，我們一起玩耍，一起游蕩，一起扯著嗓子唱：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春天在那小朋友的褲襠裏，這裏有菊花呀，這裏有綠草，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雞。。。和年少時的天真爛漫相比，如今在甘谷二中補習的苦逼日子，將童年的美好永遠地定格在了墻角灰色的相框裏，塗過鴉的課本裏，還有老師批改過的作業裏，時間的車輪不僅改變了往日的容顏，就連身體的某些機能也像老化的機器一樣，在重覆的使用中有了很大的退化。離君走後，我在翻他的作業本時，無意中看到兩句他曾經寫的詩——想當年，豪情壯，隨便一尿遠十丈；而如今，中了邪，頂風鼓勁尿一鞋。每每讀之，感觸頗深，總能懷念起一起瘋狂的歲月，睹物思人，醉裏尋花。擡頭的瞬間我聽見最後一片樹葉掉落，一個季節變成一具面目模糊的屍體躺在那裏，太陽化成了殘灰，整個大地都在微微地抽泣，那一夜寒鴉棲息，落花成冢。

甘谷特產土豆、玉米、大蒜、大蔥，這些樸實的蔬菜養育了一代代樸實的子孫，他們的理想就是希望風調雨順，能過安靜的生活，而現實中的他們也正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甘谷最著名的山當屬大象山，大象山上沒有大象，而是有一個大佛像，該大佛像高二十丈，寬十二英尺，據考證是唐代的雕塑風格，眾所周知唐朝以胖為美，佛像的體型胖中有美，盤腿坐著，一個腳指甲就有一個人頭那麽大，佛像面容和善，嘴角微笑，兩眼註視著甘谷的繁華，一只手平放在腿上，手掌向上，掌心托著不朽的乾坤，另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彎曲成一個圈，其它三指伸開，形成一個OK的手勢，向遠方的村莊表明這裏的一切平安，盡在掌握之中。每年的四月初八是游玩大象山的法定日子，每到這一天，這裏人山人海，山上紫丁香盛開，花海淹沒在人海，人海湧動著花海，站在遠處觀望，分不清是人是花。每每祈福的鐘聲響起，這裏的人們虔誠的拜佛，在匍匐的身軀接觸大地的一剎那，將自己的願望拋灑在大佛慈祥的眼神中，拋灑在山頂的無限風光中。我和蕓蕓不喜歡熙熙嚷嚷的人群，故意挑選了一個冷清的日子上山，那天天色陰沈，微微細雨，斜斜西風，我們在山腳下買了一大捆熏香，準備專心拜佛，虔誠如僧。一路上鳥鳴花香，山路崎嶇，我們走走停停，遇到一個亭子的時候坐下來休息，放眼望去，山谷起伏有致，山澗水流潺潺，鳥鳴聲和蟲叫聲一唱一和，野雞聲和野鴨聲一高一低，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詞——雞同鴨講，心中暗笑，蕓蕓窺見端倪，插科打諢，一時間山谷中兩個爽朗的笑聲響起，笑聲中帶著天真，帶著無邪，帶著悠悠的細雨，帶著綿綿的情意。那天我們談了很多，談到了韓寒的《三重門》，談到了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夏至未至》，談到了蔡駿的《荒村公寓》《天堂地獄旋轉門》，當說到感情的表達時，我忽然想起了歌手伍佰站在湖邊放聲地唱《挪威的森林》的情景，“讓我將你，心兒摘下，試著將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無瑕。。。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過的地方啊？。。。”每每聽到這裏，情不自已，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那樣一片森林，它藏著內心深處不願提及的秘密，即使是最愛的人也無法抵達，我們相互取暖時，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提，不要問。當村上春樹提筆寫《挪威的森林》的時候，他也想通過柔軟的筆尖傳達這樣的意思——直子深愛著渡邊君，但她知道自己有憂郁癥，當意識到自己的神智越來越不清醒時，每次見渡邊的時候還要保持良好的形象，對她來說已經變得越來越難，她希望給渡邊她所能給的一切，包括性的刺激，但她給不了渡邊現實中的愛情，為了讓愛人不要再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她最後還是離開了深愛的渡邊。與阿綠的到來相比，直子的感情在渡邊的心中就像是理想中的愛情，因為沒能在一起，所以一切變得神秘而美好，而阿綠的到來讓還在感情中喘息的渡邊感到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幸福，理想中的愛情和現實中的愛情交織在一起，給全文塗上了一層憂郁哀傷的藍色。我和蕓蕓走到大佛腳下，雙手合十，附身參拜，擡眼望著大佛的笑臉，平靜而溫暖，大佛像經過千百年風雨的洗禮，閱盡世事的滄桑，低頭含笑，仿佛在說：浮生若夢，萬象如謎。我們把口袋裏的零錢塞到功德箱的時候，渾厚的鐘聲在耳畔響起，那聲音悠遠綿長，如絲絲細雨潤進了無垠的大地，我看見大鐘旁邊站著一個手持重錘的僧侶，他神態安詳，望著我們的眼神仿佛在說：長老姓唐，甜到憂傷。

我感覺鏡頭切換的很快。毫無征兆地高考的日子就迫在眉睫，內心十分慌張，面對人生中又一次重大轉折，心中沒有一點底氣，我決定去找紋鳥，他見多識廣，在安慰別人的時候總是能快速恰當地找到切入點，可見其心理學功底很深，但你在他面前千萬不敢提“心理學”三個字，因為他說自己研究的是道，天道的道，跟狗屁心理學沒有一點關系。紋鳥的父親經營著一家茶館，茶館中有供人休息的房間，每次有人走進去，他父親就會問：客官，打尖還是住店？當然大部分人只是提壺茶，淺酌低吟。甘谷物產豐富，每到作物收成的季節，就有從遠處而來的商人收購，一回生二回熟，時間久了，熟絡了起來，商人們都會選擇在紋鳥家下腳，每到這時候紋鳥就沒了住處，他都會去落家村的寺廟裏住上一段時間，吃齋念佛，思考人生。我那天去廟裏找他，來到廂房，一進門就看見正當中的墻上掛著四個大字——見路不走。筆鋒蒼勁有力，字形奇曲中規，宛如有靈氣的深山中盤旋的小路。

這是什麽意思？我指著墻上的字好奇地問

見路不走是‘見路非路，即見因果’的意思，跟‘見相非相，即見如來’是一個道理。紋鳥撫摸著一只羽毛做成的扇子，緩緩道來

紋鳥，我這回可真蒙了，啥叫路啊？啥叫‘見相非相，即見如來’？如來是啥？咱為啥要見它呢？我楞神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發問才合適

啥叫路呢？成功者的經驗、方法叫路。路管不管用？管用，不管用早沒人走了，它管借鑒、模仿、參照的作用。但是我們說它有漏，不究竟，因為成功者的經驗是他那個條件下的可能，你不可能完全覆制他的條件，完全覆制了，也就不是你的人生了。見路不走就是提示你，不要拘泥於經驗、教條，要走因果，只有因果是究竟的，是無漏的。我說是人就會錯，但你至少有了這種意識，比起唯經驗唯教條就少出點錯。什麽叫命運呢？除了不可抗拒的外力之外，剩下的不就是多出點錯與少出點錯的區別嘛。紋鳥一邊細細地品茶，一邊娓娓道來

那如來是啥？我還是一點沒懂

如來是啥呢？這得從因果律說起，什麽條件產生什麽結果，這是規律，這個規律是怎麽來的呢？不知道，因為說來就已經錯了，有來必有去嘛，因而因果律無所從來，也無所從去，人們就用“如來”這個詞來表示事物具有的這種性質。‘見相非相，即見如來’的意思通俗點說就是通過現象看本質，這裏的如來當真相講，往大裏說就是了悟得道的意思。說話間，紋鳥的茶杯已經空了，我看到他嗓子一動，最後一口茶水汩汩地流到了肚子裏

哦，原來“如來”是這個意思，那你說科學也是尋找事物運行的規律，它是不是道，如果不是，它和你說的道有什麽區別呢？我第一次聽他這樣說，感到很新奇，繼續發問

科學是人類迄今為止找到的一條比較成功地認識世界的方法，因為它是可驗證、可證偽的。它的存在依賴於三條假設：一是因果律是成立的，二是世界的運行是有規律的，三是這些規律是可以被人類理解的。如果真的有上帝，他給人類制造了這三條假象，那科學也是不存在的，他的任何結論都是邏輯和驗證的結果，而這些結論又可以被新的邏輯和驗證推翻。紋鳥討論的更加深入了

那科學就是真理嗎？如果不是什麽才叫真理？我又追問

那些把科學當真理的人從來都不懂什麽是科學，真理這個詞本身就是反科學的，真理是一種信仰，是不容質疑的，那它就是科學的反義詞。紋鳥見我似懂非懂的樣子，笑了起來，看我還在疑惑，轉移了話題

歐陽泛舟，最近也不見你常來，在忙什麽？說著紋鳥在廂房的一架古琴旁坐下，開始撫弄起來，那古琴年頭已久，一根高音弦已經斷了，紋鳥只能在低音區彈奏，聲音低沈哀怨，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於耳，繞梁三日而不絕，非常有感染力。每年四月中旬，甘谷人會請二龍王（一尊雕塑）來谷中尋訪，為每一戶受難的家庭帶來神靈的保佑，谷中有位古琴大師，古琴作為襯托氣氛的樂器，在他的手中總能彈出迷幻的旋律，琴聲隨著一株株焚香燃起的熏煙，在二龍王的註視中飄散在雲間，氤氳妖嬈，為甘谷的上空畫上一道護身的黃符，鬼怪聞之，聲色俱變，聞風喪膽，四處逃竄。

這不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心中十分著急，不管這一年覆習的效果如何，這畢竟是人生中的一次大考，沒有心理準備很慌張，靜不下心來。我聽了半天大道理，這下終於該我倒到苦水了

哈哈，你跟我來。說著紋鳥走了出去，出了寺廟，我緊跟上他，不知道要去哪裏。我心中正為考試焦急，一路上沈默不語，不多時分我們來到了渭河水邊，站在山間翹望，渭河水奔騰而下，宛如一條巨龍盤旋在山間，在陽光的照耀下，水面閃閃發光，仿佛巨龍的龍鱗金光萬點，熠熠生輝，水面的氣勢一浪高過一浪，兩邊的樹木隨著浪潮的起伏蕭蕭地倒下去，又巍巍地站起來，默不作聲，好像在虔誠地參拜這條神聖的巨龍。

真是一片美景。我心裏一下舒服了很多，感嘆道，蟬躁林欲靜，鳥鳴山更幽。山澗回蕩著嘩嘩的流水聲，喧鬧而寧靜。

上善若水，山間的流水時緩時急，我們現在假設水就是一個人，每次當他遇到障礙的時候就會停歇，可你覺得他是駐足不前了嗎？紋鳥指著奔流的水問我

對啊，遇到比他高的障礙，他流不過去，只能待在原地。我回答

那你就錯了，他並非在等待，而是在積蓄力量，他會接納每一滴到來的水與之匯合，然後靜待自己壯大的那一天，直到勢如破竹之時將前進路上的障礙變成又一次上路的推力。講到精彩處，紋鳥眉飛色舞

我心中暗想：要是一直等不來別的水與他匯合，水總會不斷蒸發，總有一天蒸發幹了，水都沒了，還怎麽突破障礙？

水的蒸發就是一次生命的升華，水分子逃脫原來的束縛，與大地天空融為一體，對此時的水來說，已經沒有什麽障礙可言，這就是得道，是涅槃，所以你不要懷疑。顯然紋鳥已經猜出了我的心思，補充道，你經過一年辛苦的覆習，已經積累了大量的知識和應試技巧，高考是你現在眼前的障礙，它看著雖然高大，但對你來說已經不是困難，在將來的某一天，你不會責怪它，反而會感謝它，感謝它給了你以後的一切。

我恍然大悟，聽著紋鳥的話語，如沐春風。說了半天，口渴難耐，隨手擰開一瓶藍月亮喝了起來，這個牌子的礦泉水水質甘甜，每次含在口裏的時候，總是能讓我想起夜空下蕓蕓的笑臉。回想起和蕓蕓的感情，我疑惑至極，我們的這段緣分是怎麽來的呢？我突然想起一個詞——如來。這樣的答案似乎讓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我如釋重負，之前緊張的神經松弛了下來，遠處陣陣晚風吹動著松濤，眼前雙雙彩蝶追逐著風流，黑夜如幕布從晚霞被吞噬的天邊拉了下來，我遠遠地看見紋鳥和大山融為了一體。在恍惚中我詩意萌發，半山腰被黑暗掩埋的村莊仿佛蕓蕓烏黑的頭發，我如癡如醉地望著遠山，仿佛那就是蕓蕓的背影，嘴裏哼出像歌詞一樣的兩句詩——天長地久有時盡，不負如來不負卿。紋鳥看著我孤單的背影，生出一絲憐憫，恍惚中嘴裏蹦出一句話：千萬不要去學校的多媒體教室。

同樣的聲音出現在兩個我最親密的人的口中，我仿佛得到了一種暗示——應該去學校的多媒體教室尋找答案。突然我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慌張，丟下紋鳥，不顧一切的飛奔出去，生活中出現的謎即將要被解開，前途未蔔之際，我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我氣喘籲籲地來到甘谷二中的門口，翻過高大的圍墻，穿過長長的走廊，顫抖著來到多媒體教室門前，這間教室處在教學樓頂層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也是學校裏唯一的一間多媒體教室，我們每天課間聽的廣播就是通過電流從這間屋裏傳出來的。

我忐忑著心跳推開布滿灰塵的大門，走了進去，眼前的一切沖擊著我的眼球，心臟一下跳到了嗓子眼，血液從左心室流到右心房，撞擊著胸腔發出一陣陣轟鳴，通過長長的食道傳到了耳膜，就像暴雨來臨前天空發出的巨響。那是一個巨大的攝影棚，豪華精致，從上到下的各個角落裏擺放著各種攝像頭，高端奢華，巨大的鎂光燈閃爍著，晃得人眼睛一閉一睜，初來這裏的人會以為走進了宮殿，雕梁畫棟，墻的四面都裝著巨大的鏡子，匯集著四面八方的燈光，在機器轉動的聲響中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人拿著對講機在說：“第203號攝像機準備，他馬上要進來了。”我心中一驚，好像是小凱的聲音。裏面沒有一個人，我繼續往前走，進了一個較小的房間，房間裏全是衣架，掛滿了各種衣服，這些衣服都很時尚，旁邊的一個牌子上寫著小玲服裝讚助，但奇怪的是我從裏面竟然發現了紋鳥經常穿的衣服，四下繼續尋找，同時也找到了蕓蕓、離君的衣服，他們的衣服怎麽會在這裏？我百思不得其解，感覺到胸口一陣窒息，從屋裏退了出來。繼續往前走的同時聞到一股濃郁的塑料味，同時伴隨著機器運轉的聲音，越走越近，發現不遠處是一臺3D打印機，旁邊連著一個電腦，看得出來打印機正在打印一個房子，房子的一半已經完成，這個房子有一間教室那麽大，能容納一個班的學生，湊近電腦屏幕，我看到這個房子的立體圖設計圖紙出現在屏幕上，確實是一間教室，教室的門上寫著“2010年高考甘谷二中考點第305考場”。我心中再次一驚，準考證昨天剛發下來，我所在的考場正好就是這一間教室。難道。。。我不敢想了，繼續往前走，穿過一扇大門來到最裏面的一個大廳，整個大廳燈火通明，正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屏幕，四周的攝像頭對著我，像一個個偷窺的眼睛。我吃驚地發現我的面容正出現在屏幕上，透過巨大的液晶屏幕，我看到兩個人正坐在我的面前，他們死死地盯著我，好像在看我表演。那好像是一個女生宿舍，宿舍的墻上掛著天津大學的牌子，一個女生微胖，嘴裏嘎嘎蹦蹦地吃著零食，對旁邊一個清瘦的女生說

小汝子，現在的電視劇真是越來越沒意思了，男主角長得醜就不說了，劇情還這麽無聊。

君君，你快進一下，我趕緊看完這集晚上還有事呢！清瘦的姑娘撇著嘴角說道

說著微胖的女生抓起手邊的鼠標，將進度條向後拉了一下。

糟糕，我感覺又陷入了時間黑洞。（全文結束）

謹以此文，獻給高三補習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

2014 09 於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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