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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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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尋舟曾經說過,年紀相差不是很大的男女, 叫“哥哥妹妹”的, 絕對不單純。

謝昳秉持這個原則,眼神格外犀利地由上至下掃視著眼前的小姑娘——黑長直、大眼睛、嘟嘟臉蛋, 連衣裙是很普通很乖的款式,腳上還踩著一雙雜牌帆布鞋, 家境普通的小女孩兒, 看起來比她小些,但不知道小幾歲。

這外表極具迷惑性,謝昳在腦子裏把之前看過的某部六十幾集宮鬥劇飛快過了一遍。

可預期中的俗套橋段並沒有發生。

劉海兒姑娘手上拎著個袋子, 聞言擡起頭看著比她高許多的謝昳, 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然後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 神情又恢覆了驚喜, 連聲音都高昂了許多:“啊我知道了,你是Sunny嫂子對不對?我在網上吃過你們的瓜, 原來你和江哥哥,你們已經結婚了啊?”

謝昳被這聲“嫂子”叫得渾身舒坦,再看這小姑娘腮邊沒褪去的嬰兒肥, 儼然就是個還沒畢業的小孩兒罷了。她在心裏暗罵自己爭風吃醋連個小孩兒都不放過, 於是渾身架勢卸了一大半,讓開身子請她進來:“還沒結婚,不過應該快了。進來坐坐吧。”

謝昳懶懶散散往屋子裏走, 回頭問她:“小孩兒你誰啊?住這隔壁?”

小姑娘乖乖地把鞋子脫在外面,套上雙拖鞋往裏走,但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不是小孩兒,我今年大三了!我家就住在對門202。嗯……你叫我然然就行。”

大三?

謝昳飛速地在腦袋裏計算了一下,也就是說比她小六歲,比江澤予小九歲。江澤予十八歲高中畢業的時候,她才小學二年級,就是小屁孩兒一個,構不成威脅。她於是徹底放心,趿著拖鞋走進客廳,把木制沙發上罩著的白布掀開,又找了條抹布擦幹凈。

非常不熟練地做起女主人招待客人的工作。

“坐吧,這房子估計幾年沒人住了,我就不給你找吃的了。你家跟江澤予家很熟嗎?”

小姑娘乖乖地坐下來,把手裏拿著的一個小袋子藏到身後:“以前是很熟的,江叔叔在小區門口開了家小賣店,我家是開五金店的,就在小賣部隔壁。然後我們兩家又是鄰居,所以來往很多,江哥哥沒有媽媽,有時候我媽做了好吃的就會叫他過來一起吃晚飯。前幾年我們家五金店開了幾家分店,還是江哥哥幫的忙。”

謝昳坐她身邊,歪著腦袋胳膊肘撐在沙發扶手上。

她註意到小姑娘進門之後就藏在身後的袋子,挑了挑眉,指了指那個袋子:“這個是要拿給江澤予的?”

小姑娘自以為藏得很好,被她發現後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內心掙紮了許久,最終伸手把屁股後頭的袋子一點一點挖出來遞給謝昳:“……是,江叔叔去世之後,他們家的郵箱鑰匙就給了我爸爸。這是這幾年別人往他們家寄的信,大多數都是他之前的同學……我就想著拿過來給江哥哥。”

她偷偷瞄了一眼謝昳的臉色,非常有義氣地給江澤予辯解:“呃……這些信從前江哥哥念書的時候就經常能收到,不過他都不看的。”

其實她也不知道江哥哥看不看,但這種情況下,肯定得說不看才好。

謝昳接過來,打開袋子一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水兒的粉紅色信封,封口處不是貼的愛心就是玫瑰。

謝昳“嘖”了一聲,又看了眼被她擱在茶幾上的相框上少年一臉不耐的俊俏模樣。

行吧,這麽受歡迎也不是沒有原因。

不過對於他的學生時代,她倒是好奇得很,特別是……謝昳的眼珠子轉了轉,轉身從包裏拿出一支隨身攜帶的口紅遞給她:“這個昨天剛剛拆開的,沒用過,送你。”

因為是很貴的牌子,小姑娘連連推辭,但明顯眼神已經黏在那支口紅上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對口紅很難有抵抗力。

謝昳越看越覺得這小丫頭蠻可愛的,於是摸了摸她腦袋,笑得很“慈祥”:“收下吧。小孩兒,問你個問題,你江哥哥念書的時候,有沒有跟哪個女孩子關系很好啊?”

小姑娘果然很上道,聞言二話不說把口紅揣到了兜裏,一雙大眼睛瞇起來,笑得很甜:“我們小區裏有好幾個姐姐都暗戀他,不過我從來沒見過江哥哥跟哪個女生一起過,我印象裏他念書很勤奮的,性格比較孤僻不怎麽愛搭理人。反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那種。周末的時候他就一邊幫叔叔看店一邊覆習功課,要麽去隔壁高中的操場打打球。”

謝昳聽得十分滿意,用眼神鼓勵她繼續。

她說著感慨了一下:“江哥哥長得好,成績又好,上學那會兒很受歡迎的。我記得可清楚了,江哥哥第一次高考那年我才上小學二年級,他考了我們北京城的理科狀元呢,可惜出了那件事……”

“我媽前兩天吃飯的時候還說起來,江哥哥真的太苦了。他媽媽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江叔叔好不容易把他養得那麽大,也成材了,結果就因為一個傻逼孕婦的陷害,他被迫坐了兩年牢。要不是原來他的高中班主任人很好,估計他都找不到學校覆讀。”

小姑娘眉頭緊皺,小拳頭握得緊緊的:“而且叔叔後來也因為這件事情去世了,還好現在江哥哥有出息了,不然就太令人發指了。”

“因為這件事情去世?怎麽回事?”謝昳聽到最後驀地臉色大變,“我聽江澤予說,他爸爸是因病去世的。”

小姑娘點了點頭:“確實是因為生病。但是江叔叔以前身體很好的,會得那麽嚴重的病,可不就是因為江哥哥坐牢的事情嗎。當時江哥哥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江叔叔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就把小賣鋪關了,整天想著上訴,半年過去頭發就白了一半。他們家和我們家都是普通人,不認識什麽法官、檢察官的,江叔叔沒辦法,只能天天舉著牌子去法院門口站著,但一點用都沒有。有一次他來我家喝酒,喝醉之後跟我爸爸說,自從江哥哥坐牢之後,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覺得沒辦法和天上的妻子交代。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想著上訴,卻又找不到可靠的方法,就這麽熬著,能不生病嗎?連醫生都說他的病就是愁出來的。”

“這件事情就連江哥哥都不知道,叔叔去世的時候他還在牢裏,父子倆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江叔叔臨終前不讓我們告訴他,所以江哥哥也只知道他爸是因為常年喝酒、身體出了問題才去世的。如果他知道江叔叔是因為他坐牢思慮成疾才去世的,心裏應該會很難受吧?”

謝昳的心臟一點一點往下墜,臉色開始慢慢發白,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臟一陣收縮。

她的心裏升騰起無窮盡的愧疚和恐慌,這愧疚像一把鈍刀,不致命,卻一點一點淩遲著她的意志。

原來就因為當年那件事情,就因為路過那廢舊工廠、隨手救了她,江澤予受到的傷害遠不僅僅是坐了兩年牢。他還因此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失去了那個原本就殘缺了一半的家庭。

而他並不知道這些。

命運從來都不公平,這世上有人光芒萬丈不管是什麽都唾手可得,可有的人卻連普通的生活都難以企及。

小姑娘之後說的話謝昳一句都沒聽進去,她像是被扔進了重重迷宮,思想上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卻怎麽走都得不到解脫。

直到小姑娘起身告辭,她才恍過神來送客。

幾分鐘後,江澤予總算停好車上來。屋子的大門虛掩,他輕輕推開門,便看見謝昳面無表情地倚在沙發上,雙眼無神地盯著茶幾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聽到關門的聲音,下意識地擡起頭看過來,那一瞬間眼神有一些迷茫和不知所措,但很快那長睫輕扇著又恢覆了身材,從而完美掩飾住方才地失神。

謝昳等人走過來,抄起沙發上的袋子扔給他,玩兒著指尖的磨砂指蓋勉強戲謔道:“隔壁那個叫然然的小孩兒送過來的,你的一些“老同學”們寄的信,這麽厚一沓,夠你看好幾天。”

江澤予聽著她的語氣,不用拆袋子就猜到裏頭大概是什麽了。

他把袋子擱在茶幾上,坐在女孩兒身邊笑著擁住她:“我眼睛疼,不看。”

謝昳這次破天荒地沒有再貧他,她聽著男人帶著淺笑的呼吸,心裏像是堵了一塊兒大石頭。

木色茶幾一角木漆脫落,上面墊著地桌布是十幾年前的老舊格子款式,這個房子連餐廳都沒有。謝昳的腦海裏忽然萌生出父子倆坐在沙發上,彎著腰從茶幾上夾菜的場景。

十八年的朝夕相處和相互依靠,父子倆的感情應該很深吧?

那麽那段時間他是怎麽度過的呢?好不容易從吃人不吐骨頭的監獄裏出來,卻發現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去世了。他得操辦父親的葬禮,還得一個人去聯系覆讀學校,更得為生計發愁。

謝昳想起九年前她在行政樓門口見到江澤予的時候,戴著鴨舌帽的少年卑微地詢問教秘關於獎學金的事情,那時候的他,孤僻單薄得像一襲影子。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怪人,卻忽略了那個只喝紫菜蛋花湯、T恤洗得發白的沈默寡言的男孩子,曾經經歷過什麽。

在一起的那三年裏他從沒對她訴苦過,甚至連哀傷也不曾表現,唯一的一次,大概是那次在酒吧打了人之後,她送他去醫院的時候,他從背後抱著她的腰懇求她。

他說:“昳昳,我不是一個壞人,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他嘗過這世界上最苦澀的滋味,他被人用最尖利的劍狠狠傷過,卻仍舊願意把心裏的甜和柔軟一點一點珍藏,像珍寶一樣雙手捧著送給她。

謝昳的雙手輕輕攀上男人的後背,淡淡的詢問如同囈語:“江澤予,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後悔救了我,後悔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後悔有這樣的人生。

謝昳睜著幹澀至極的眼搖頭,發現自己並不敢又或者說沒有做好聽答案的準備,她的語氣很快恢覆了漫不經心的慵懶,眼眶卻漸紅,“後悔這麽早就成了我的人,沒有再挑挑揀揀一番,上學那會兒喜歡你的女孩子很多吧?”

一無所知的男人聽到這個問題,以為自己的小姑娘是吃醋了,於是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嗯,當然後悔……昳昳,我只後悔沒有早點認識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預料的話應該是進入完結階段了,這兩天我每天寫的時候都很生氣,每一章都想直接了結周子駿(生氣!)。

已經在心裏為他編排了一百種死法。

今天周子駿卒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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