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小二，我爹叫李二，我爹是無賴，我也是無賴，只是我爹已經賴不動了，而今像只螞蟻一樣卑微地活著，而二十郎當歲的我正無賴的樂此不疲唯恐浪費了大好時光。

李二說我是他撿的,因為他覺得一個人生存太艱難了，兩個人即使相依為命也會充滿希望，我無奈地苦笑，“大概有了我，你覺得生活更沒希望了吧。”對話斷在這個可悲的點，我轉身離開，錯過了李二輕微的搖頭。

我沒有牽掛，亦沒有追求，我一直都知道生命就是一部荒唐的鬧劇，一出騙人的喜劇，很多很多東西我永遠得不到，而你就那麽輕易的擁有，又那麽輕易的拋棄，比如愛，比如一身幹凈的衣服，再比如一個簡單平凡的三口之家，全都是空屁，我的人生哲學是人模狗樣的人太多，索性痛快點，我就狗模狗樣的活。每天我和一群無賴上街，給大哥當孫子，給小弟當大哥，收點地租，蹭頓白飯，沖美女吹吹口哨，或是哪天不走運，被別的無賴揍上一頓，我向來都是被揍後不要臉的拍拍屁股爬起來說“大哥我錯了。”的，只是有一天，那人下手太狠，我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就像一具死屍一樣躺在地上，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死離我是那麽的近，近到我可以聽到風吹過耳邊帶來蒲公英的思念，看見朦朧中一個女人笑著說“要爭氣。”，我便一廂情願的以為這就是我未曾謀面的娘，然後自己的血流到嘴裏，帶著些苦澀的鹹，我就一滴一滴的咽下去，我就那麽一直躺著，躺到天空被染得一片燦爛，生命就這樣漸漸歸於平靜歸於最初的美好，一撥又一撥有娘的孩子跑過我的身邊，有的會大著膽子啐我一口抑或罵上一句，他並不是恨我，只是想在同齡人中表現得與眾不同些，我理解，所以我依然那麽躺著，挨著，躺到天漸漸變黑，有孩子的娘著急的找依然未歸的孩子回家，有的膽小的繞著我走，不，不是有的，是全都，我理解，所以我依然那麽躺著，躺到這世界只有黑夜與我，我，只是在想，在等李二會不會也這樣一條街一條街的找我，找到我急的顫顫巍巍地給我一拳，我傻樂著說下次再不敢了，我只是期待著，想著想著，就覺得胸腔發疼，有東西混著血，混著土流進嘴裏，刺在心上，我無賴地想，原來你也有眼淚，後來我就一直躺著，躺到又一個天亮來到，躺到又一個令人頭疼的天明需要我去面對，又一個沒有希望的一天我只能揮霍，我便撐著站起來，晃一晃全身似乎快要碎掉了的骨頭，拍拍身上的土，忘掉一夜的憂傷，換上張放蕩輕浮的嘴臉，繼續做我的無賴，搖頭晃腦的，叼根狗尾巴草，繼續我荒唐的一天，我覺得這狗尾巴草就是形容我的，生長在野地裏，無人駐足，就那麽隨著風飄啊飄，卻比誰都渴望有個家。很少的時候我也會揍別人，比如那個打過李二的家夥，我拼了命的打他，沒人懂的，對於李二，我可以輕易地擋住他要扇我的巴掌，氣得他直喘不上氣，一把把他推到柴火垛上，讓他疼上十天半個月的，但別人，我不許，我的生命裏只有他，就只有他了。

有一天，一切都變了。

我照例混在一群無賴中，走街串巷，無惡不作，只是偶然我們游蕩到了村外，四周是大片正收割著的高粱地，有個黝黑的老漢滿臉的笑容，“又是個豐收年啊！”我第一次感受到平凡的幸福，假如我是這個老漢的兒子該多好，幫他鋤地，幫他收割，有著健康的膚色，真實的笑臉，一身的幹勁，還有對未來無限美好的期望，可我知道我只是個無賴，無所謂今天，無所謂明天，有日子過就行，我就是這樣如同老鼠一樣的活著，無所謂。就在平凡的夢想攪得我有那麽一陣心痛時，一個女子乘著馬出現在我們一群無賴眼前，還有一群精良的侍衛，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藕荷色的裙擺就那樣輕易地隨風蕩起了我滿心的柔情，黑色的長發攜來桂花的飄香，澄澈的眼睛沒有焦點的掃過我骯臟而醜陋的衣服，就那麽一瞬，我只知道生命中第一次，我，愛上了，第一次為自己是個無賴而覺得卑微覺得羞恥，我只是個無賴，我是不配有愛的，可我就是個無賴，所以我放肆地揚言道“我能博她一笑！”，那些個庸俗的無賴鄙視我，內心懦弱的他們輕蔑地搖頭，有的還帶著那種“你有能耐快去呀！”的可惡嘴臉，他們只配做無賴，他們不懂的，我們約賭作筵，我不顧一切的追上前去，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馬前，大聲喊著“我要死，我要死！”那些個侍衛想扔垃圾一樣把我扔進高粱地，我又一次聽到了風中的私語，可不知哪裏來的力量，我爬起來還順手揪了根高粱稭，沖了回去，解下褲帶掛在上面，把脖子套進褲帶，聲嘶力竭的喊著“我要死！”她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了，像笑個可笑的無賴那樣笑了，那些個無賴也笑了，而我又一次被扔進了高粱地，似乎有硬硬的東西紮進的我的後背，我不覺得疼，他們不懂的，一頓飯到手的我為什麽又一次沖了上去，又一次把脖子套進那個圈，她像施舍似的揮了揮手讓那些侍衛別管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說我要死！”我似乎要把整個生命喊出來，我只是個無賴，我不會說別的，只是“我要死！”那些無賴走近我的時候，我已經成功了，脖子吊在那個荒誕的圈裏，嘴裏依然叼著跟狗尾巴草，眼神中依然是個無賴的放蕩與不羈，血色的玫瑰開滿了我整個後背，開的那麽耀眼，那麽不顧一切，我知道，我不是個無賴。

輕到沒有重量的我飄在空中，聞到張大嬸家的燉肉香，聽到李大哥家夫妻的拌嘴聲，又一次感覺到真實的快樂。我飄到那個女子的身邊，趴在她的耳邊，“我說過我要死的。”我飄回李二身邊，看到他依然卑微而艱難的活著，輕輕地告訴他“李二，死的感覺真好。”

後記：李小二：我只是個忘我的戲子，活在那出在你看來或荒誕或卑微的戲中，不管出將前的苦痛與平庸，我要的只是入相前燦爛的謝幕，如同落日時分血染的天空，縱使用生命作為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奇文一篇，好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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